项易生被护士喊去验证了几项付款的细节,他用的是非本国银行的信用卡,他本人也不是葡萄牙公民,医院有些不愿意接受付账单的方式。小林司机八面玲珑,劝说了好久护士终于松口,复印了他们两人的证件,又让项易生签了好几份文件才算结束,允他返回病房。
项易生和小林司机走到病房门口,便听到里面的小姑娘在大声说着什么,然后一个虚弱的声音用葡萄牙语和她缓缓交流。小林一听那个他们救回来的姑娘醒了,倒也心生感动与成就感,正要推门,项易生眼疾手快把他拉到了一边:“可以翻译她们在说什么吗?”
小林司机点点头,今天的一切让他自认遇上了一个神秘又有意思的老板,连重复无趣的导游生活都变得有意思了起来,于是他把脑袋靠在病房的门边听一句说一句。
那小女孩开朗又健谈,她走近了些戳了戳韩愔的手臂:“你是怎么被枪打伤的?你是猎人吗,还是警察?”
韩愔的声音很轻:“你怎么知道我的伤?”
小女孩指了指床尾挂着的病历:“我刚刚自己读的,我都看懂了,因为我以后想做医生!”
韩愔:“............”她许多年没和这个年纪的孩子说过话了,而且她这样的人最不喜欢自己的事被人窥探,竟差点像这几年在麦肯锡身边一样习惯性地说些嘲讽和骂人的粗话。
不过韩愔知道自己确实有很多要适应的,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措辞,耐心地对小女孩说:“有梦想很好,想成为医生非常好,但是随便看陌生人的隐私是很不礼貌的做法,以后不要这样,好吗?”
说这句话简直用完了韩愔一大半的力气,她昏沉着脑袋就要躺下,可那小女孩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但是!我不是陌生人!你的男朋友还给我买了餐厅的果冻吃!”ωωω.χΙυΜЬ.Cǒm
韩愔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小姑娘,我和你说了,我没有男朋友,那可能只是个来检查我的医生。而且除了不应该看陌生人的病历,更不应该随便吃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男人给你买的食物,这非常危险。”
小女孩一嘟嘴不开心了:“你听起来和我爸妈!还有学校的老师!一模一样!总想着教训我!”她说着便咕噜一下爬上了自己的病床,把两张病床中间的帘子一拉大喊了一句:“冷战!”然后就不说话了。
病房里一下陷入了沉寂,韩愔总觉得应该再和那女孩解释几句,也许和孩子道个歉,不过她有心无力,很快就靠着枕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出奇的安稳,没有梦到穿着古装的肖步和玛吉,没有梦到凶神恶煞的麦肯锡,更没有梦到幻影一样的故人。也许是镇静剂的作用,她这几年第一次睡好觉竟然是在这座里斯本郊区的医院,和一个小女孩共享的双人病房里。
房间里安静了好久,项易生正准备进去,一位年长的护士推着一辆换药的小车抢在他前面推门。项易生赶紧拍了拍小林司机问道:“请问这是给二号床的吗?”
护士看了看点滴瓶上的名字:“二号床,Shaw,术后第一次换药。”
项易生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可以一起进去吗?”
老护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小林司机:“只有亲属有权利要求在场,你们是?”
项易生语气一滞,干脆一摊手:“我是她的丈夫。”
小林司机愣了一下:“啊?......您不是刚刚和那个医生说你们是同学......”
项易生拍了一把他的肩膀:“就这样翻。”
小林医生点点头,翻译道:“这位是病人的丈夫,我是翻译。”
老护士没有起疑,在她眼里,既然之前急诊区的同事能让他们陪床,那身份应该是验证过的。护士允许项易生和她一起来到病床边,然后拉起了一圈浅蓝色的帘子,因为交流障碍护士允许小林司机作为翻译待在帘子外。
病床上的人睡得很沉,护士换点滴时扯到了她手上的针头她也丝毫没有察觉。那护士换完点滴,加了一针镇静剂后开始轻轻地解开韩愔病服的纽扣,她转头看着项易生最后问了一遍:“一般家属都无法接受,你确定要看吗?”
项易生听完小林司机的翻译,看着护士点了点头。
病号服的纽扣本来就松垮,护士熟门熟路地卷起了一层薄薄的衣服。她先检查了病人腹部的枪伤,那创口缝合得很好,只是伤口外侧依旧有一圈在枪伤中很常见的火/药灼伤痕迹,护士很负责的把这些都讲给病人的丈夫听。
护士一边解释,一边渐渐往上检查伤口,她解开衣服的那一刹那,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项易生控制不住,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这是本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眼泪像窗外的雨点一样沿着他的面颊滚了下来。
那个瞬间项易生的所有感官仿佛只剩下了视觉,他看到韩小易胸口遍布着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紫红色疤痕,那些血块疤痕中还隐藏着大大小小数都数不清的伤痕印记与淤青。
项易生忽然想到,他上次在纽约也受过伤,背上也有一个淤血块。可是韩小易和他母亲找来的理疗师把他照顾得很好,他没几天就康复了。
就那几天而已,他还仗着自己受了伤,只要韩小易在身边就会腻腻乎乎地向她耍赖。那段日子韩小易很吃他要亲亲抱抱的那一套幼稚做法,会给他准备好早餐咖啡,会做出很夸张的表情表示真心疼,然后站在他身后用手环住他的腰,把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背上。那种感觉暖洋洋的,项易生很喜欢。
可是她身上有这些伤的时候呢?她身边有谁?
项易生只觉得心脏在一抽一抽地疼,他想去轻轻抚摸那些伤口,可是他知道自己的任何触碰大概都会伤害到韩小易,只得把手怔怔地悬在空中后又收了回去。
护士见他如此难受,赶紧安慰着他这些淤青都是最浅的皮外伤,几周内便会消掉。家属最需要关注的是肩膀上的伤口,要让患者避免做大幅度的手臂运动,这个创口实在太大了,稍不注意就会再次撕裂。
护士说着便掀开了勉勉盖着伤口的纱布给项易生讲解:“这是两个贯穿伤,前后每天都要换四次药,出院后就要家属负责了。换药前必须洗手消毒,如果有出血的情况不要惊慌,先用纱布按压一段时间,然后用医院配的药水清洗伤口再上药。千万不要用自己家里的抗生素,严格按照医院给的药方,记住了吗这位先生?”
项易生点点头,直愣愣地盯着她肩膀上那两个依旧在隐隐渗血的黑洞。他有限的人生经历让他无法想象这伤口是怎么造成的,为什么左右肩膀是对称的伤口,更重要的是她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伤成这样?他看着护士小心翼翼地问道:“这......这是什么造成的?”
护士想了想:“你的妻子是建筑行业的吗?这种伤口我以前见过一次,一个男人被脚手架的钢管次穿了身体,身上大概就是——”
小林司机说到这里,项易生闭上眼制止了他:“停,别......别翻了。”
*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黑了,身边的护士走了,小林医生赶着晚饭时间回家了,隔壁床的小女孩也被接去参加了一个医院为孩子们举办的蛋糕派对。
项易生看着空荡荡的病房,落寞地坐到了病床前。
他依旧不敢碰韩小易身上的任何伤口,只能紧紧地握住了她不在输液的那只手。小易的手冷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项易生就慢慢地用自己双手搓揉着,然后像捧着一件宝藏一样,将她的手捂在自己的脸颊边,一刻都没有松开。
其实项易生也累了,他从在匹兹堡上飞机到现在都没合过眼,现在握着韩小易的手安心了许多,便趴在病床边上睡着了。直到半夜他突然觉得掌心变得滚烫,这才倏然清醒了过来。项易生想到护士对他说过这是手术过后第一天夜里的正常情况,需要家属守着做些物理降温,天亮后没退烧再去找医生检查。
项易生去洗手间用冷水打湿了毛巾,把毛巾叠得方方正正敷在了韩小易的额头上。她自己似乎也感到了一些不适,睡得没有早些时候那么平顺了。她闭着眼睛皱了皱眉,紧紧地抓住了手边的床单微微颤抖着。
夜深后医院熄了病房里的灯,隔壁的小女孩也回来了,安静地在病床上酣睡。项易生轻手轻脚地用护士给的电子测温仪放到韩小易耳边量了量体温,还是比正常值高,但至少没有再上升了。
他舒了一口气终于又坐了下来,将韩小易的手枕在了自己的脑袋底下,静静地趴在那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床棉被上。
“韩小易,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呢。”
“你的伤,你的故事,甚至你的名字。”
“我躲着你,我想知道答案,我又害怕知道答案。”
他牵着她的手抹了一下自己脸颊上的泪痕,然后在昏暗的病房里哽咽着笑了一声:“不过刚刚护士给你换药,我突然......”
“我突然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我不在乎了,我真的不在乎。过去三年我每天都在幻想现在这个瞬间,幻想着,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神明,总有一个神会给我一个奇迹。现在奇迹就在我眼前,这就足够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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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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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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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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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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