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易的尸体从没有被找到过,项易生也没有办任何形式的白事。
首先,他无名无分,最多算是个前男友,没有资格在任何官方文件上签字。第二,法律上失踪四年才能宣告死亡,所以理论上来说,只要他不办葬礼,韩小易就还活着。
项易生和赵警官加上了好友。赵警官一直想让他这位英雄市民上新闻,项易生都婉拒了,不过他打点了一下,麻烦赵警官帮他盯着沿江下游许多城市的派出所,一旦江里有什么奇怪的事件都要联系他。
项易生总共去过四次认尸现场。但由于都不是本地的事故,过去要几个小时,抵达当地派出所的时候都已经有家属把人领走了。那四次里有三次是违规下江游泳的溺亡,一次是个正儿八经的谋杀抛尸,都和韩小易没有关系。
在这一次一次去认尸的过程中,项易生发现韩小易并不是不带他见家人,她似乎真的没有亲人,遇到项易生之前就一直一个人活在这世上。
韩小易之前说过平安居这套房子是她一个远方亲戚的,但现在出了事,项易生尝试联系了几次后也没有人去收拾她的东西,更没有亲戚出现要帮她操持后事。wWW.ΧìǔΜЬ.CǒΜ
项易生一直没有机会告诉韩小易,他已经在求婚前联系过中介,想要偷偷买下平安居那套公寓送给她。因为之后他们一定会搬去大房子,所以项易生希望到时候这里可以成为一个韩小易随时回来的小家。
项易生在计划的时候还满脑子小心机,他想着如果以后吵架了,韩小易一赌气回到了平安居,想到他们在这里那么多个甜甜的日日夜夜,一定会心一软然后就和好了,真是个计划通。
可惜不管他出价多少,中介一直联系不到房主,那套房子项易生也再也没有回去过。他雇了人去把求婚用的鲜花装饰全部扔了,把黑土无鱼喜欢坐在上面遛弯的扫地机器人带了出来,之后定时去打扫,仅此而已。
从程医生这里出来,项易生沿着被雪花覆盖的花圃一个人走了一段长长的石子路。他一身黑衣,活像这洁白天地见飘散的一缕孤魂野鬼。
其实在很多阳光灿烂的日子,项易生坐在高层的办公室里,透过落地窗看着远方群山的轮廓和燃烧着天空的晚霞,也会觉得世界是美好的。
他应该积极向上地活下去啊。项氏上下还有那么多人要养活,最近几年他和母亲也渐渐亲近了起来,徐白玲还说过等他不忙了要母子一起出去旅游。这个世界那么美好,他还想找机会好好看看。
但每当傍晚太阳落山或是遇上阴雨绵绵的天气,项易生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总是更容易想到韩小易了。
要不然下次问问程医生,抑郁和下雨有关吗?为什么在没有阳光的日子心里会格外空呢?
石子路尽头,司机坐在车里等着他。坐在副驾上等待的助理见他走近了,从车里急匆匆递出来一只手机:“李厅长的秘书处等您好久了,说是上次地铁开发案细节要做一些更改,商业街要往我们的地下过。”
他的助理正是姜珍珍。
之前在奥古的时候,姜珍珍家里的弟弟成天惹事,父母生病时没出力的亲戚们也总是追着她解决各种琐事,甚至姑妈表叔的孩子们想在城里上个英语培训班都会指使姜珍珍去打听,过分的还会让她出钱。原生家庭榨干了她身上的全部价值,最后还是靠韩小易的一点小帮助才搬出了廉租房。
和奥古的同事相比,姜珍珍总是穿着过季的衣服,也不怎么化妆,后来决定学英语和自考后总是抱着电脑和平板在公司格子间蓬头垢面地通宵学习。用她的话说,反正公司有空调有零食有免费咖啡,最适合学习了。
显然,提升自己总是脱困最有效的办法。这几年过去,姜珍珍真的改变了许多。她和杂七杂八的亲戚统统断了往来,管他们在老家说她什么坏话,反正她爹妈都死了,你们爱闹就闹,想上吊卖惨也随便,不给钱就是不给钱。
少了大半烦恼的姜珍珍气质也变好了,正在工作的她现在穿着精致的VintageChanel套裙,一头长发盘在脑后,干练到没有一丝碎发。她把手机递给项易生后赶紧走到一边,继续和自己通话那头的人谈起了工作。
姜珍珍本来就是个上进努力有天赋的姑娘,从最早她一个人做她和韩小易两个人的工作时就初现苗头。她成为董事长助理之后工作上手非常快,项氏集团几十个部门的业务流程一个月就摸得清清楚楚,和每个部门主管关系都不错,不动声色地掌握了许多中高层欺上瞒下的信息。
一年多之前,项氏集团管理层大换水,铁腕徐白玲宣布退休,由唯一的后代接下董事长一职。这个消息让公司上下沸腾了很久,毕竟没人知道这位富二代是个兢兢业业带领大家发财的海归人才,还是个喜欢吃喝嫖赌玩车玩表屁都不懂的纨绔二世祖。
不过项易生似乎不打算让大家知道这个答案。
他任职那天也没召开什么全体大会,只是给每个员工发了一封简短的邮件介绍了一下自己,表达了与大家共同努力的期望。
除了邮件里简短的几句话,大家对这位新董事长的全部了解就是他每天很早就来公司了。他不怎么离开办公室,更不会去员工食堂,晚上总是到深夜才离开,这让许多想要一睹他真容的员工们多次无功而返。
一开始许多部门主管压根不敢在项易生下班前离开公司,部门主管不走底下的项目经理也不敢走,项目经理不走员工也不敢走。这导致了有段日子晚上十一二点整栋项氏集团大楼灯火通明,楼下送外卖的大小电瓶车排成长龙,保安部叫苦不迭。
这种现象维持了半个多月,姜珍珍在和部门经理开会的时候婉转地表达了董事长不需要大家陪着一起加班的意愿,这才让大家皆大欢喜按时回家了。
这次的小事件大家很快就忘了,但也改变了项氏的两个生态。第一是姜珍珍作为跟着新董事长来的助理,立刻成为了楼里的新贵,去洗手间都会遇到有人递擦手纸巴结,毕竟大家见不到董事长,那就必须与他的喉舌亲近起来。
第二则是,有些流言蜚语在小部分员工间光速传开。有的说新董事长长相奇丑,怕被人笑话所以躲着不见人。也有的说新董事长有社交恐惧症,怕和人交流所以从来没在全部员工面前开过会讲过话。也有的说新董事长看似是整天在办公,其实中间早就换了衣服开着跑车溜出去了,晚上再回来让司机开专车接回家营造出一种他很敬业的假象罢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也陆陆续续传到了项易生这里,他本人没什么所谓,他的精力也确实分不到这些事情上。不过姜珍珍作为跟着项老板那么多年的老员工,更作为合格的助理,雷厉风行地替他解决了一些爱多嘴的人,新董事长暴戾冷漠无情的形象就此树立起来。
项易生坐在平缓行驶的车里和李厅长通了一个不长不短的电话后,把手机递回给了姜珍珍。
几年前的姜珍珍还是个会偷偷给他打小报告帮他追韩小易的姑娘。最早项易生以输了血需要补身子为由接近韩小易的时候,韩小易会拒绝他煲好的汤。这时他就会各种贿赂姜珍珍,还会给姜珍珍发个红包请她吃零食。
他们曾经也是超越工作关系的朋友,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还有可能是新郎和伴娘的关系,不过那天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姜珍珍作为女方唯一的朋友,项易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姜珍珍也不知道怎么面对项易生。他们之间的交流也一天比一天更职业化,逐渐变成现在这样,一位寡言的上司和一位职业的助理。
姜珍珍捧着电脑从副驾上扭过头对项易生说:“您还记得之前的劳伦斯教授吗,我们的研发部门一直在和他的团队进行合作。”
劳伦斯?那是韩小易送他的新年礼物,他怎么可能忘呢。
项易生点点头平静地说道:“记得。”
姜珍珍组织了一下措辞:“他昨天给您的私人邮箱发了一封邮件。大意是虽然您给的资金很充足,但他和咱们研发部在许多观点上有非常大的冲突,所以考虑终止合作。他想请您有机会去一趟他的实验室,他想和您......原话是haveaconversationliketheolddays…...”像以前一样聊一聊。
项易生缺乏睡眠,本就一脸倦意,此时眼睛里更是夹了几缕红血丝。他接过了姜珍珍手上的电脑仔细读了一遍劳伦斯教授的长邮件。
姜珍珍已经总结得很完美了——这种长期和业界有合作同时也在学术界颇有名声的教授写东西很有一套,最会用阴阳怪气的官腔表达自己想说的话。那长长四大段邮件看上去客客气气的,其实充满了他本人对项氏研发部的不满,他的整个团队甚至已经因为“lackofpropermotivation”停工一个月了。
项易生与他还算熟悉,看着邮件能想到那个老头儿在电脑前讽刺骂街的样子,他问姜珍珍:“研发部怎么说?”
姜珍珍很快找出一份文件回答道:“我看了过去半年的全部周报,一直显示合作顺利,资金也一直在拨没有停。”
项易生揉揉眉心:“先查资金,再查负责人。明天一早让他来见我。”
姜珍珍点点头:“已经在做了您放心吧。不过他说要让您去一趟......要帮您订机票吗?”
姜珍珍现在“位高权重”,负责安排项易生的一切行程。这事她本不想处理,因为这种部门里与合作方的纠纷让董事长出面解决是很不合适的,简直像是请国家卫生部部长来清理自家楼道里的垃圾。不过既然这个教授能知道项易生的私人邮箱,姜珍珍觉得还是应该问一问他的意见。
项易生暂时没有答复,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
项氏集团现在有一个非常大的团队在做降低医疗成本方向的科研,甚至去年年底项氏集团在亚特兰大建立了一个小型学术交流中心,帮助他们的创意被更多人认可——而劳伦斯对项易生来说是实现这一切的技术起点。
现在项氏有最好的科学家去CDC参加会议,他们也会偶尔邀请项易生作为荣誉负责人出席各类会议的宴会,但项易生一次都没有去。
他还记得第一次和劳伦斯的团队在那里介绍胎盘病灶识别项目。那天的会议很成功,而且那天的会议......韩小易也在。
会后他们去可口可乐工厂喝了一下午的汽水,韩小易还认识一个冷门国家的英文名。那个国家叫吉布提,他连韩小易怎么拼的吉布提都记得。
韩小易,和劳伦斯教授的合作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
现在终于,连他都要离开了。
车内寂静了很久,项易生看着窗外低声吩咐道:“下个月底帮我清理出来吧,我去一趟匹兹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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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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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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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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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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