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一,项易生一早要去找劳伦斯教授的团队最后开个会确定一下临床试验的时间线,收尾这段旅程中的工作。韩愔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假装没醒,听着他洗完澡,换了衣服轻手轻脚离开之后才一溜烟爬起来准备出门。
韩愔收到了学校发的邮件通知,为了防止再次把学位证寄丢,这次快递最好有人在家签收,预计周一早晨送达。韩愔算是个地道的本地人,她知道UPS上午十点到自家的街道,所以这次她直接在酒店叫了出租车回家,想快些拿到东西后直接找个快递门店寄去山上。项易生打算今天下午就开始公路旅行,韩愔算了一下时间,觉得正好。
热情的出租车司机看韩愔从酒店出来像个游客,便开始喋喋不休地介绍匹兹堡的历史和为数不多的景点,然后当然就聊到了这里的体育项目——匹兹堡人在橄榄球赛季的对话非常简单:周一到周三讨论上周日打完的比赛,周四到周六预测下一个周日的比赛,要是遇到聊得投机的球迷就会邀请对方周日来场馆外自家的烧烤摊吃个汉堡喝一瓶啤酒。
韩愔时不时搭上几句话,还聊到了前一天打到加时的球赛和赛后惊喜的烟花。司机说因为怕堵车就和家人提前走了,错过了烟花秀非常可惜。韩愔听着心里美滋滋的,差点就要炫耀是她那富有的男朋友为她安排的生日礼物了。不过她还是忍住了蠢蠢欲动的虚荣心,安静地听司机说话。
到了她家的红色房子前正好十点差几分,韩愔打算回家最后收拾一遍,把之前的防尘罩都套回原位,等着邮差出现。
刚刚在出租车上的时候,项易生给她发了一篇介绍纽约沉浸式音乐剧的短文。他说过几天就到纽约了,可以先了解一下这个歌剧形式到时候再去现场看。韩愔是偷偷跑出来的,做贼心虚让他好好开会不要分心,项易生立刻回复了一个耍赖的猫猫头表情。韩愔看着猫咪笑着上楼坐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认真看起了那篇歌剧科普文打发时间。
“《不眠之夜》(SleepNoMore)以黑色电影演绎了莎士比亚的经典悲剧《麦克白》。观众们不必坐在观众席,他们可以戴着面具,跟随演员移动。不眠之夜一场演出时间只有3小时,其纽约演出地点有9300平方米,内有100多个房间,仅看一场演出根本无法获知所有剧情......纽约版《不眠之夜》由Emursive公司出品,已经在纽约上演了2200多场......”*
上午温柔的阳光打在静谧的房间里,这个难得完美的世界一切安好。韩愔搜索了一下不眠之夜与麦克白的剧情,读着读着有些困了,然后靠在椅背上眯起了眼睛。她将目光投向窗口,无聊地等着UPS棕色送信车。
突然有一个瞬间——韩愔没有在窗口见到人,却听到了房子里的某个角落传出一丝人耳极难察觉的响声。
韩愔在这里住了八年,刮不刮风、下不下雨、屋里有没有人,每一块木板的响动她都很熟悉。这里到底是她自己家,韩愔并不害怕,多年刀头舔血的经验让她立刻找到了手边最近的武器:前几天用过的复古拆信刀。韩愔将刀片贴住自己的袖口藏在身后,迈着无声的脚步走向隔壁声音的源头。
肖布的房间和她的房间一样朝南,窗口挂着养母最爱的浅色的碎花窗帘,每天都能透入恰好的光亮使人保持心情愉悦。来人并没有躲避的意思,他就站在窗边,像是早就在等着韩愔。窗台上有一把手/枪,但他并没有拿在手里,起个不足轻重的震慑作用。
韩愔见到那人皱了皱眉头,稍微卸下了一些防备:“威廉?”
威廉还是那一头耀眼的银发,不过今天他没有穿作战服也没有背炸/药包,身上套了一件紫色的大学校队卫衣,穿了一条修身的牛仔裤,像个刚从曲棍球队结束训练的大学生。
他见到韩愔语气很轻松,言语间就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韩,很高兴见到你健康的样子。”
韩愔想到上次见到他时自己在危地马拉的惨状,向他点点头。她并不知道威廉的来意,所以并不回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威廉似乎不打算说正事,他看了一圈肖步的卧室怀旧道:“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栋房子里。他邀请我们来聚会,尝一尝他做的烤鸡,谁知道我们几个人一下子就把鸡吃完了,像一群饿死鬼——”
“威廉,”韩愔不想听他提起任何往事,打断了他,“我给你一分钟解释为什么来这里。如果我记得没错,我们并不是互相上门拜访的关系。”
威廉无所谓她的态度冲着她笑笑:“韩,一分钟有些不太够。”
他说着先拿出了手机,给韩愔看一个已经设置好的页面:“你知道这是什么吧,帮我个忙,麻烦你登入。”
韩愔迟疑了一下,接过来一看,确实是个很眼熟的界面。这个网站乍一看是个五花八门的全球体育博/彩网站,首页是按运动项目排列好的比赛时间和赔率。不过韩愔在搜索栏输入了一串数字后立刻跳转进入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页面——这个网站叫“PeaceHub”,是他们这行接私活的地方。
这个叫做和平中心的暗网沈皓云说他以前做雇佣兵的时候常去,交易干净不留痕迹。整个网站的设计是全黑的,每个链接点进去有一张照片,目标最后出现时间和经纬度,底下再加上一串价码。锁下人头后转为和雇主单线联系,确认特殊要求,最后确认目标死亡后,网站后台自动付款。
韩愔看到了这个熟悉的页面,平淡地拒绝道:“我最近生活充实,没有时间。”
威廉笑了笑示意她往下翻,好像有什么好东西要给韩愔看。如果面前是个陌生人,韩愔是不会理会的,不过她和威廉算是有点出生入死的交情,韩愔手指一动划到了下面的信息。
看清手机屏幕的那瞬间,韩愔的大脑像是无法处理见到的信息,猛的刺痛了一下,只觉得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喘不上来。她迅速拿出了藏好的拆信刀架在了威廉的脖子上,再用力一点就可以立刻割破他的喉咙。
那是一张项易生的照片。
照片上项易生在一栋实验楼门口,大半个人迈出了出租车,正在给司机支付小费。一般项易生去商务会议时都会穿比较正式的西装,但今天只是收尾工作,而且下午他们就要开始公路旅行,所以照片上的他穿着早上离开酒店时的白色T恤,蓝色休闲风衣和黑色的长裤。
照片拍得很清楚,虽不是完全的正脸照片但是足够辨认他的身份。高清的照片下标着一串经纬度的坐标和一句“@09:46EST.1MUSD.”
韩愔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张照片是目标的最后现身处,现身地址是那串经纬度坐标,现身时间是美国东部时间上午九点四十六分,人头悬赏一百万美元。
这竟是二十分钟之前拍的照片。
韩愔觉得自己像是被强行拖上岸的鲸鱼,呼吸都停滞了,她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个合作多次的年轻人来者不善。不过在应付威廉之前韩愔知道现在必须做一件事——一百万美元的悬赏非常诱人,通常都是炙手可热的活——韩愔一只手继续把刀按在威廉的脖子上,同时拿出自己的手机登上和平中心,她需要赶在任何人之前接下这条报酬丰厚的任务。
不过韩愔在自己的手机上翻了几秒钟,并没有看到项易生。
威廉看着她着急的样子缓缓开口,不过他一说话喉结就会碰到韩愔手上的刀,所以讲得很慢:“我对于项先生并没有私人恩怨,我也不想花一百万取他的性命。网站对于发布者关联的账户有十五分钟的审核时间,审核完毕后悬赏才会公开,在这期间我可以随时取消发布。所以,我需要你给我全神贯注的十五分钟。”
韩愔看着威廉冷笑一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威胁我?你凭什么觉得能活着离开这栋房子?”
威廉也不恼,他尝试将韩愔的刀推开了一点,感觉韩愔并没有下死手,便晃了晃手机:“你有自己的团队,沈和凌都是非常优秀的同行。可我也有我的团队,只要我不回去,项先生的照片会一直出现在暗网首页,直到他消失为止。”
韩愔也笑着哼了一声,不落下风:“威廉,我也有办法让你的整个团队消失。”
“韩,我们可以继续威胁对方浪费掉这十五分钟,或者你可以听听我想说的话。”威廉说着辛苦地挪了几步,把窗台上的枪递给了韩愔,“这是我的诚意。”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韩愔权衡了几秒,掂了掂枪的重量,接了过来放到手边的桌子上,同时挪开了架在威廉脖子上的拆信刀。她看着威廉:“有什么事不能发个邮件说?”
威廉不再懒散地靠着窗台,抹了一把脖子上的小血珠,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照片递给韩愔正色道:“上个月,我们在哥伦比亚的情报组拍到了沉寂已久的南美洲最大的毒枭露面——”威廉给韩愔指了指第一张照片,“国际刑警给他的外号叫蟒蛇,不过没人把国际刑警当回事,也没人这样叫他。”
威廉示意韩愔自己拿着照片看:“根据他一直使用的护照,他的真名并不是秘密。他叫泰勒麦肯锡(TylerMcKennsy),出生在得克萨斯奥斯汀郊外的教堂里,在美国生活到十三岁父母双亡之后就失去了一切电子痕迹,十年后才开始用这个名字在南美露面。过去这几十年他从街头做起,干掉了三家一直霸占了七成市场的毒枭,做到了一家独大。”
韩愔满脑子只有项易生在暗网上的样子,她一点都不想听这些,看都没看威廉递过来的那些照片就打断了他:“威廉,我真的不关心。”
威廉让她有些耐心,接着说道:“麦肯锡这个人,除了贩毒之外,最近开始对军火情报展现出兴趣。而且他有个非常特别的爱好,他每个月会花多到不合理的时间飞往世界各地的地下拳场观看打/黑拳,越血腥的他越喜欢。根据情报,他之前消失的一段日子就是一时兴起,亲自去举办了一场奖金为四百万的挑战赛。”
他说了一半特意看了一眼韩愔:“而且他尤其喜欢——“威廉顿了顿,“他连续雇佣了三位在挑战赛中打败过男性的女性拳手做他的贴身保镖。我们的心理分析师根据仅存的档案记录判断,童年时期他的父亲一直酗酒家暴,他的母亲会用身体保护他,但是直到被打死的那天也没能真正离开自己的丈夫——这段历史导致了他现在有这样的癖好,我们有理由相信麦肯锡十三岁那年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韩愔耸了耸肩:“干得好。”
威廉说着逐渐接近正题:“他现在的贴身保镖凯利,你可能知道她,凯莉摩根,是前年在拉斯维加斯地下拳场挑战胜利了前拳王的女拳手,非常令人赞叹。麦肯锡当场就下了重金聘请她负责自己的护卫工作,但她最近连着受了两次严重的枪伤,麦肯锡很快就会需要雇佣新手,所以我们打算趁此机会,派我们的人打进他的核心机密圈,然后——”
听到这里,韩愔把威廉的枪塞还给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请你离开我的家。”
威廉叹了口气:“韩……”xiumb.com
几句话前韩愔就听出了苗头,立刻再次打断了想要说话的威廉:“威廉,你知道我为什么后来主动去接受了狙击手训练吗?”
威廉摇头。
韩愔看着他:“因为我自私,我想在行动中离目标有一千米远,让我的同事去冲锋陷阵。因为我怕死,怕痛,怕被刑讯拷打,我希望这些都离我越远越好。如果你真的看过我的档案,你就知道我的专长是暗杀,不是打仗,更不是肉搏。你说他喜欢能挑战赢拳王的女拳手?你知道除了需要像那些自大的男人们一样长期注射药物,我需要多么精湛的技巧吗?”
韩愔甚至想说她倒是真的认识能打赢拳王的人,你不如去说服凌翌男扮女装。
威廉没有被放弃,立刻告诉她:“你有足够优秀的格斗考核记录,任务前我们也会对你进行训练。而且对于靠杀人为生的人来说,搏击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韩愔冷笑一声:“听着,如果你们需要取麦肯锡的项上人头,我愿意去哥伦比亚出一趟差。但你们不想要他的命吧,你们想要知道他所有的交易对象,原材料的供应商,加工的渠道,运输的渠道,在政府高层的线人,在当地警方和国际刑警的线人。威廉,我不是刚刚从学院毕业的新人,你会告诉新人这样的任务时长一般要多久?三个月?五个月?”
威廉脸上看不出表情,没有评价她前半部分的陈述,只是回答道:“我会告诉他们最多一年,还能收到价值全部缴获货品千分之一的奖金。”
韩愔笑笑:“千分之一,多诱人,就算真的要赌上性命都会有人愿意去的。如果能回来不仅身价百万千万,还能直接拿到中层的管理位置。这种好事就不要便宜我了,我确定你们能找到愿意去长期卧底,同时也专精搏击的人做这件事。”
韩愔觉得自己和项易生在一起后跟着温柔了很多,她想了想很礼貌地对威廉说道:“威廉,麻烦你现在立刻取消暗网的发布,我们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我就当你这次从没出现过,如果下次有缘在同一个任务遇上,我们依旧合作愉快。”
“选中你参与这次任务的人并不是我。”威廉不为所动,平静地说道,“我的上级和分析师们研究了一个月,对比了所有候选人的训练成绩和最近五年的任务记录。很遗憾,你非常符合他们的标准,本来还有一个人适合这次任务,她也愿意去,你应该合作过,叫艾拉。”
韩愔当然记得这个爱把活人开膛破肚的姑娘,她点点头,只听威廉继续说:“但她三天前执行任务时死了,所以我才会在这里。而且我今天特意来这个没有别人知道的地方找你,除了奉命来通知你这个任务,我还有一个私人的请求。”
韩愔一脸冷冷的拒意看着他,可威廉依旧一脸还有底牌在手上的样子,毫无挫败感。他用自信的语气继续说道:“上个月麦肯锡在波哥大住宅附近的一处酒店露面,根据情报他与一名掌管了亚洲缅甸供货源的神秘人会面,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庆幸的是,经过了无数次失败,我们的情报员终于拍到了这位神秘人的侧脸。”
威廉说到这里,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悲凉与感慨。他从照片堆中抽出了一张,背面向上拍在桌子上推给了韩愔面前:“这才是我来这里找你的主要原因。”
这时,楼下的门铃响了,迟到的邮差终于把韩愔的学位证送了过来。威廉看了眼窗外,按住韩愔的肩膀坚持道:“我去签收,我给你一些时间。”
还没等韩愔同意,威廉就自顾自走出了肖布的房间。他似乎对韩愔过于信任了,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将后背暴露在一个狙击手面前。韩愔听到楼下开门的声音和快递员热情的问好,对方是个啰嗦的年轻人,他告诉威廉在哪里签字并且激动地说好久没见到这栋房子里有人了。
威廉像个合格的男主人,居然和快递员热情地搭着话。签收用的触摸屏有点卡壳,所以他们在等机器重启的时候大声地攀谈,聊着最近忽冷忽热的天气,忽高忽低油价和所有匹兹堡人见面一定会提起的球赛。
韩愔不知道威廉在期待什么,这种卧底行动需要前线和后方配合精神高度统一,可以说最主要的就是卧底的主观意志。只要她咬死不松口,中情局是不可能送一个没有坚定成功意愿的人去这种送死的任务。想赚钱并且想丰富自己履历的人很多,愿意将生命奉献给缉毒的英雄也有很多,这件事根本不是非她不可。她可是要留在姚局身边帮他审核招募项目的外教,她还要平平安安等着退休呢。
听着威廉和楼下的邮差道别,韩愔把照片原模原样推回到窗台边和剩下的一摞放在一起。不过她忘了袖子里还贴身藏着刚刚用来威胁威廉的拆信短刀,疏忽之下刀尖轻轻刺到了她。韩愔手一松,那张照片就轻飘飘地飞到了边上的窗台上。
迎着碎花窗帘和碎花形状的光影,韩愔被动地看清楚了照片上的两个人。
左边戴着墨镜的男人是刚才在另一张照片上见过的麦肯锡,他半脸络腮胡,穿着一套名贵的灰色西装,看上去心情很好,一点都不像传说中杀人如麻的的毒枭。麦肯锡身边的男人则像一位外国游客,他穿着浅色的长袖单衣和卡其色的长裤,连他的墨镜镜片都是浅色的。
拍照片的这天波哥大的阳光毒辣,从刁钻角度偷拍的照片上都能隐约看到浅色墨镜后那一双如黑钻石一般琢磨不透的眼睛,眼眶上还有两道韩愔嘲笑过很多遍的,像蜡笔小新似的两道搞笑眉毛。照片里他像在和朋友聊天一样,正笑着对身边的麦肯锡说着什么。
他笑起来眉毛弯弯的,更像蜡笔小新了。
不知是反射着波哥大的阳光还是现在房间里的阳光,他那一头蓬松又软绵绵的头发反射出好看的亚麻亮色。一定是每天24小时都和项易生腻在一起的原因,这样一看,那人和项易生五官竟然好看的还有几分相似。一样立体的眼窝与鼻梁,浓眉大眼的,只是他的眉毛真的太有特色了,在那张照片中比麦肯锡还要吸引注意力。
那是张韩愔这些年梦到过无数次的面孔,是那个把她从迎春花福利院带走之后给了她一个家的人。韩愔没有看错,她没有可能看错,麦肯锡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肖布。
韩愔听到威廉靠近的脚步声,她抓起桌上的手/枪把威廉整个人按到墙上用枪头对准他的胸口,然后用力把枪口压进了威廉的身体里给了他极大的压迫感。她冷着脸看着威廉:“你说这照片是上个月拍的?”
威廉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正常地点点头:“是。”
韩愔没有松手:“你知道上个月十六号是什么日子吗?”
威廉闭上了眼睛,点头答道:“是他的忌日。”
“那我问你,”韩愔把枪口顶得更紧了,“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韩愔刚刚用刀只是威胁,但威廉能看出来她现在是真的生气了,说不好就会一枪送他去见上帝。威廉尝试着挣扎了一下,但韩愔与他相比瘦小的身板用巧力禁锢住他,他竟然很难挣脱。威廉只能偏过头看着韩愔,勉强地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韩愔冷冷笑道:“哦?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我对图做了手脚,骗你去这个任务,是吗?”威廉努力地想要挪开她的手,因为她力气太大,他的胸口开始有些疼了,呼吸也受到了限制。
“但我没有,韩。麦肯锡的现任保镖凯利摩根受伤发生在这张照片之前,我们很早就开始设计这个卧底计划了,在危地马拉之前我就已经开始研究世界各地的黑拳场。而且我压根没有参与筛选卧底候选人的人过程,有没有这张照片任务人选都会是你。你和肖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没有记录在系统里,我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些过去,没有人会把你们联系起来。”
韩愔依旧举着枪:“这么说我还应该谢谢你了?”
威廉摇摇头:“你还是没有明白。”他强硬地抓住了韩愔的手腕叹了口气,“我在请求你去哥伦比亚参加这个任务,为了你自己,为了项先生,也为了他。”
他不给韩愔说话的机会,接着用流利的中文飞速道:“韩,我本意不想用项先生威胁你,但你是知道局里那套的,相安无事的时候活多钱多大家都开心,但不想让你好过时候会用最残忍的手段对付你。我今天会撤下暗网上的悬赏,那改天换个人来见你呢?你可以坚持不去,但如果让这个任务的负责人凯西直接找到你,他可能会找人用枪对准项先生然后直播处决他逼着你看——他可是指望着逮到麦肯锡升军衔呢。”
威廉感到胸口的压力松了松,他趁热打铁,费力地拿起了刚刚拿到的信件丢给了韩愔:“你不会真的觉得自己能和正常人一样和项先生一起生活吧?你不是学历很高吗?你动动脑子,你的存在对他来说是多大的威胁?”
*
韩愔一声不吭,她终于放下了对准威廉胸口的手/枪,随意地丢到了桌子上。威廉也终于缓上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小心翼翼地把枪收回了自己的衣服口袋。
韩愔的学位证书装在一个厚纸板信封里,信封外还包裹着一层塑料的防水薄膜。她平静地深吸了一口气,撕开防水膜和封条把里面那张薄薄的纸抽了出来。
学位证上用的不是韩愔这个名字,而是她被这对美国夫妇收养后才有的英文名:“HannahShaw”,Shaw是这对夫妇的姓,直译中文就叫肖,如果韩愔用法律上的合法真名回国,她其实叫肖汉娜。
肖布出生的时候就登记了这个不负责任的爸爸留下的名字:“BryceShaw”,被丢到了中国的福利院才改叫肖布,后来回到匹兹堡他自然又叫回了原名,只有韩愔和他几个懂中文的朋友们才会一直肖布阿布这样喊他,威廉也许就是为了这份亲近的特权才去学了中文。
至于Hannah这个名字,韩愔的养父母觉得Han可以保留下她原本的姓“韩”,就问她喜不喜欢。当时还只有中学英语水平的韩愔对这陌生的一切都似是而非,养父母的建议她自然接受,于是就点了点头,说很喜欢Hannah这个名字。
那之后迎春花福利院的韩愔就变成了美国匹兹堡的HannahShaw,还正式拥有了一个同姓的哥哥BryceShaw,肖布。
韩愔盯着这张她用很多辛苦的日夜熬出来的学位证书发愣。可能因为身处在这栋让她被爱意包围了很多年的家里,平日里根本不会出现在她脑海里的回忆竟然像汹涌的潮水一般涌了回来。
韩愔印象最深的是那位与肖布和肖汉娜都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她是个会在每周五晚上组织教堂聚餐,会给流浪动物和退伍士兵基金会捐款,身材微胖的普通美国中年女人。
她经常找时间让韩愔教她中文,其实是在用这种方式与她交流,更鼓励她学习英文。其实养母做饭的水准很一般,教堂聚餐都是每个人带自己的菜,但她还会尽力学习一些中国菜式,让韩愔时常能吃到故土的味道。养母最初知道番茄炒蛋这道菜时很吃惊,之前她一直用omelet的做法先摊一个圆蛋饼再把碎番茄包进去,后来跟着韩愔学会了先炒碎番茄,再炒碎鸡蛋,最后再炒在一起撒一把葱。
养母不长的一生在别人眼里是普通的,可她却用单纯质朴的爱意将韩愔从一个语言不通,有些自卑的小女孩培养得独立又自信。她比肖布更操心地帮助韩愔适应新家,还支持她在学业中迎接未知的挑战——比如鼓励韩愔这个刚刚掌握英文的人选修法语和西班牙语,鼓励她在暑期注册参加附近卡内基梅隆大学举办的科学夏令营,鼓励她大胆地申请全美各种录取率很低的学校与专业。
韩愔觉得她内心深处想教书的愿望,以及之前完成这个艰难学位的毅力,都是因为这个极具包容心的女人对她的引导。
韩愔觉得这些回忆让她变得有些脆弱,让她想到了所有曾经陪着她而现在又不在这人世间的亲人们。
威廉见她不说话,继续尝试说服道:“我们已经为卧底任务打造好了一个专业的团队。加入我们,你既可以保全项先生,也可以去找肖,这难道不是双赢的计划吗?下一次的拉斯维加斯黑拳赛就在明年初,凯西说他最近很仁慈,愿意给你一些时间收尾现在的生活,然后我们在内华达基地针对这次卧底任务训练一个月,你知道的,也是标准流程。我见识过你的能力,侧写师也研究过你的档案,再加上一些适当的培训,他们对于麦肯锡选中你有极大的自信。”
“韩,我非常肯定地告诉你,凯西不是什么好人,他会用尽一切手段,用你身边的所有人威胁你,就算杀光他们给你下药也会绑你入伙。你本身就是一件附属品,不存在自己的自由,你务必好好考虑。”
韩愔看了一眼威廉,她脑子有很多混乱的问题,但是到最后都没有说话,带着学位证收拾好东西就要离开:“撤下他的照片,然后离开我的家。”
威廉追着她跑到楼梯口失控地喊道:“韩,你也看到那张照片了!你一点都不想去找阿布吗?”
韩愔停了一秒脚步,第一次正式回答了威廉的话:“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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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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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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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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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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