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那道身影彻底的消失在视线尽头。
不远处的拐角也走出了两个人。
阮刀的声音压成一条线,低沉稳重,“陛下,要去追吗?”
陆怯把手里的东西拍进了阮刀怀里,目光犀利:“跟着!我倒要看看他这大半夜的又要给我闹出什么事来!”
那是一份调查,关于承德帝驾崩,西蜀府的人在暗中调查后的结果。
他今晚本来想找傅呈辞让他歇了心里头对陆玉那点心思,只是没想到撞见的却是这么一出好戏。
两次入宫,次次都是为了一个陆玉。
现在这大半夜的又跑出宫去,他是真当这宫门是他江北王府的大门,随时为他敞开是吗?
陆怯以为自己够狠了,碰上一个傅呈辞才知道什么是真的疯子。
他前脚自信满满等着阮刀把人押解回来,后一刻就等来消息,看守宫门的人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真的把人给放出去了。
这会人进了哪条巷子都不知道。
更别说什么捉人了。
陆怯气的肝火大怒,不要钱似的掀倒了一批置物的架子。
那动静,殿外守夜的内侍听了战战兢兢,小腿打着哆嗦就差磕地上了。
而另一边,傅呈辞出了宫门先是回了一次自己府上,随后他捻着那今日刚得来的字条融进了砚台里。
很快纸条就被吞噬了。
离约定的时间马上就到。
傅呈辞并未惊动旁人,而是换了一身装束后独自出了府。
那个地方他不陌生,说来自己也去过好几回。
陆怯登基前所住的炩王府。
等他到时,院中寂静的冷清,好似又恢复了此前萧条无主时的景象。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那抬起的手还没落下,身子就被踹进了角落里面。
他甚至没有看到傅呈辞做何动作,整个人就跟被嵌进地缝一般,试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傅呈辞的脚步踩的极慢,那张好似被上天精心雕琢过的面容带着一丝很浅淡的冷笑,令人看在眼里忍不住的背脊生寒。
“一国国师就是这么一个待客之道的?”
黑衣人吹下头,按捺着内心的恐惧道:“是奴才惊扰王爷,望王爷恕罪。”
他一句话将错误揽了下来,那语气抖的厉害。
“你家国师呢?”
傅呈辞看了一圈四周,仔细确认了一遍,没有盯岗的暗哨,来的就真只有这一个。
那暗卫小心翼翼的道:“主人稍后就来,还请江北王耐心静候片刻。”
果然,这暗卫话音一落,一道阴恻恻的嗓音就响了起来,“江北王莫要着急,本座腿脚不便,来的晚了些。”来者拄着一根拐杖,信步而来。
他的背脊有些微曲,如同枯松的身子掩在了宽大的衣袍之下。
行路而来,带起了一阵阴风袭袭。
傅呈辞回身望他,那眼神带着几许细细的打量,随后就见他露出了一个满是兴味的笑容,“国师这都伤到五脏六腑还不忘见本王一面,当真是小有感动。”
国师嘴角一抽,极不自然的轻咳一声,他闭关之时走火入魔的确受了伤,他自认为掩饰的不错,没想到还是叫面前的人一眼就给看了出来。
是个眼力不错的年轻人。
他眼里有赞赏,有玩趣。
在一个地方呆的太久,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这般新鲜的血液了。
“这里细细算来本座还住了许多年,邀你在这见面,也算是宴请了。”
他这一句话咬字极慢,却异常清晰,一字一句叫人听得清,却听不懂。
什么叫做住过许多年?
见着效果来了,国师满意,他背着手朝着内院走。丝毫不在乎身后的傅呈辞会不会跟上来。
然而此刻陷进云端雾里的傅呈辞自然的,分不清这话里意思。
他跟了上去,倒是要看看这人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国师走到了后院长廊上,他把拐杖拿起来点了点其中一个地方,黑色帽沿下的脸只能看到半张面具,晦涩的很。
他点了点那里说:“本座曾在上面刻了整面的天道不公,可是如今本座细细想来,既然天道不公,那本座就偏要逆天而行!”
这句话的惊骇落在耳朵里,傅呈辞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了,他清醒的神智在此刻变得木讷起来。
呆呆的听着国师接下去的话。
“太宗以为要了本座的命,可是他杀的不过是乾光太子的名分,而今本座却依旧站在这!带着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权势重新的回到了这!”
他的拐杖脱手而出,一段话豪气凌云,惊世骇俗。
傅呈辞的脑海中有个大胆,且荒谬的念头闪过,当年的乾光太子没死,变成了如今的大周国师?
这中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只凭借这一席话,便忍不住的让人后背寒凉。
国师停歇话语的间隙,缓着呼吸,见他冷静的模样有些不满,“你们傅家果真一脉相承,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也就是一张皮囊能看,芯子里还不知道是怎么一个回事。
而傅呈辞也确实是这样,他的面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不管是惊讶,还是畏惧。
总之乾光想要看到的,他皆一一内敛的极佳。
“你认识我祖父?”
傅呈辞看着他,眼神里有着探究,不知道是探究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探究那话题的本身。
乾光点头,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笑容,“自然,本座和你祖父相识的时候,还未见你。不过现在看样子傅家到了你倒是香火就彻底断了。”
傅呈辞蹙眉,难得的心思上了面色,“你这话什么意思?”
“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就你这样还能为傅家延续香火?”
乾光说话直白,反倒是就这般戳中了傅呈辞,让人忍不住的又继续逼问下去。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傅呈辞隐约猜想到了什么,他既然在此时回了大楚,定然就不是什么当真抛开过往为了修好而来。
只怕另有目的是真。
“送到承德边上的女人是本座精心挑选而来,祸国倾城果真应验了那从此君王不早朝。可惜了,这凡心照样有着情动之意,本座交待下去的任务,她竟然敢阳奉阴违!你可知当初为何只攻下了这边郡一半?”
傅呈辞内心吃惊不减,见他丢了问题过来,下意识的回了,“军力,物资?”
“哈,”乾光冷冷一笑,然后摇头,“非也。当时不论兵马,还是粮草大周都是强盛的,只不过是这到手的地图只有一半,这便是她阳奉阴违的一点!”
边郡地势易守难攻,靠着那地势更是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而当初周军势如破竹,守将节节败退,就连季老将军都不能有回击之力,他们猜想诸多,都未曾想是这地图出了纰漏。
乾光又接着说:“这偷盗是大罪,虽说那图纸没给全,但是到底让大楚元气大伤,后面的事情你应当就知晓了吧?”
“陆怯是那女人生的,承德不认这个儿子,那他理因为大周效命,不过那半卷图纸,他还未能放回楚宫内,母亲就被万箭穿心而死,你说这股怨气他何时能消?本座也没想到这孽障之后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带跑了她母亲弥留的遗物跑到了你江北的境界。饶是谁也没想到他会带着那侧图纸去投奔你。”xiumb.com
乾光缓缓道来就像在叙述着一个在平常不过的事来。
而每一个字眼都跟针扎似的落在傅呈辞心上。
陆怯当初来到江北,究竟是怀着何种心态?
他的前路是视他如敌的家国,身后是万丈深渊后退一步万劫不复。
而他……而他却亲手将陆怯最后的一丝希望打碎……
他做了什么?
他猛的几步推后,背脊抵在了那冰冷的墙面,冷汗几乎是瞬间冒了出来。
手指颤抖的厉害,几次想握上皆是以无力告终。
他把那个怀着希望的人打入了地狱,他亲手把陆怯推到了深渊,在江北的每一个深夜,陆怯在想什么……
他是不是都在后悔,天下之大,他却选择了江北。
最终却是……
傅呈辞不敢想下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大周大军压境,他为了所谓的大义,为了卑鄙的私心,将那个人给推了出去。
遥城之下,他以为自己不过错付了一回,却至始至终都是自己的错付。
用陆怯的遍体鳞伤换来了自己的私心。
他在心里止不住的想,那是陆怯,那是五年前怀着破碎希望前来寻他的陆怯。
乾光的话好似还不够,他看着傅呈辞眼眶的红色,心满意足的笑了,像是找到了一个比之前更加有趣的乐子说道,“你知道那四年在大周的地牢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我给他服了毒,此药无解除了我定时给他的解药。他一到皇城便被打入千机司的大牢,整个人泡在了漫到脖颈的水域里面,你知道水里有什么吗?是蛇,水蛇!我找人放下去的,陆怯小时候被蛇咬过,怕这畜牲,然而现在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毒蛇随时的都有可能顺着他的伤口钻进他的体内!他白天就会被关冕带出去,他的身上有各种刑具的痕迹,到了夜里就要被束缚上四肢,和蛇过夜……”
“你想想他的内心该有多少的绝望,他最信任的人亲手把他送到了这……”
‘最信任的人’这五个字如同一把沉重的枷锁,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想起来了,他问陆怯这身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那个人说“关冕”。
他原来都记得!
他记得自己所有的苦!
所有的刑具,就算是一个常人也未必经受得住,何况……
何况陆怯回到大周之时,早就已经是伤痕累累。
他是不是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夜里腥水没过鼻腔,比这更折磨的是水里肆意打转虎视眈眈的蛇。
傅呈辞不敢想,他每想一下,每想到陆怯受到的伤,他的心就一阵绞痛。
肺腑涌出的血喷洒出来,傅呈辞再也支撑不住的跪在了地上,他狼狈的喘着气,所有的痛感都没有心中的痛楚来的猛烈。
他甚至没有了理性可以思考,分辨不出乾光意欲何为。
他彻底的进了对方的陷进,这个陷进的开始是自己。
乾光有些震惊,他原以为那男男情爱的事情都是陆怯的一厢情愿,用这些过往来刺激傅呈辞不过是想唤来这人的内疚。
没想到这效果想的比自己还要好。
他出神之际也没想到那颓靡的人会突然发难,两个人滚倒在了柱子边上。
傅呈辞的双手扼住了乾光的脖颈,双目凶狠,沉默不语的加深了手里的力道。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为了陆怯报仇!
乾光满意的笑了笑,“咯……咯咯咯……你如、如果杀了本座……那么陆怯……必死无疑!”
傅呈辞如梦初醒,眼里戾光退散,收回了自己的手,没错陆怯的毒要靠他的解药,他暂时还不能死!
乾光狼狈的倒在地上,仰头喘着粗气,他的笑容阴森,连带着那半脱落的面具都有些扭曲,和这柔和的夜月有些格格不入。
傅呈辞把一步之外的拐杖拿回了手上,猛的插进了那坚硬的地面,足足没入了一个小指长短,冷冷道:“我不管你之前想做什么,总之我要是发现你做任何事,别怪我心狠!”
国师呛气的咳了几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傅呈辞眼里玩味愈发的大了。
还真是纠缠不清,傅家绝后。
傅呈辞离开了炩王府,这一路走的浑浑噩噩,他隐约知道自己进了国师射中的圈套,可是再听到那些事后,他就知道自己在也没有抽身的可能了。
……
床榻之上的人影猛的坐起身来,陆怯双手抚了一把脖颈的冷汗,整个人连寝衣都湿透了。
他梦到自己死后到了十八层地狱,被早他一步死的国师嚼碎咬烂。
然后他在十八层地狱的尽头看到了傅呈辞,那个人居然在哭,他甚至能看到他眼眸里悲恻痛决的哀伤。
他叫来阮刀,心上一动,吩咐道:“去江北王府,查一下江北王此刻在做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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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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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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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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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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