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高大气派的门楣,早已在岁月沉炼之下黯淡无光。
他挑开了面前那个包裹,是一件肮脏的衣服,陆怯认得这是宫内当值侍卫统一的衣饰。
府主是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走到陆怯身边低声道:“陛下,此物是昨夜被送来西蜀府的,没找到击鼓之人。”
一件衣服代表不了什么,陆怯看了一眼后就把东西给盖上了。
既然东西有人送他收了便是,至于接下来的好戏他且等着就好。
戏台子如今搭在眼前,岂有看不看之理。
而陆怯落脚西蜀府的消息更是被上下瞒的严严实实,毕竟所有人都以为皇上如今还在朝兴殿内。
…
傅以堇在起床洗漱过后特地耽搁了一会才出门,有些紧张的心在看到正厅用膳的餐桌时轰然平息了下来。
就见本该坐人的主位此刻空落落的,下人门见了他来连忙将早膳端了出来。
他随口一提,似乎毫不在意,“陛下呢?”
钟伯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连忙回话道:“陛下今早就离府了。”
他似乎感觉只问了陆怯不妥,又问管家,“我兄长呢?”
“王爷今早有事出去了。”
傅以堇搅着稀碎的粥应道:“好。”
一旁的钟伯有些不解,好?
好什么?
陆怯在西蜀府半天,隔段时间便能收到宫内探子带出来的消息,一日下来,姜相拜见了两次,宋太傅一次,柳大人也来了一次。
这些人来的心昭然若揭。
好在阮刀机敏,不该见的一个也没见。
然而唯一见了‘圣颜’的西蜀府,刹那之间地位水涨船高。
都在暗暗揣测,指不定京都这是要在新帝手底下变了天了。
果然等到了夜深人静,好戏开场。
金卫队巡街之时,遇上了一场追杀,那个抱头鼠窜的男子一见金卫连忙囔囔救命。
金卫巡逻的领队人反应极快,将人给护了下来,又将那几个来不及刹脚的下人给拦截了下来。
一口气全都打包送进了就近的官府。
官府如今在任的谢金桥是承德十七年的探花郎,一听闻是金卫押人来,连忙整理衣装亲自出来相迎。
夜里开堂,少了白日的人声鼎沸,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谢金桥一拍惊堂木,那几人的身份就如连珠炮似的一股脑全交待了。
被追杀的人是二皇子府的一个家生子,追杀的人都是府上的下人。
没有什么技巧可言,都将人给围堵了结果还是被装了空子跑出去,无奈只能拿着棍棒在后头追,那家生子身手活,这才跑来了街上撞上了金卫。
二皇子府,听得有几分陌生,但是等回过神来后几人顿时就想到了,这二皇子府不正是那废太子陆玉未入东宫时的排行。
若是寻常老百姓当街发生这些事,轻则关个十来天,重则一顿板子月余下不来床。
然而眼下事情扯上了废太子,就连谢金桥都要斟酌再三。
许是看出了官老爷的犹豫,前头还抱头鼠窜狼狈相的张二在堂中举了举手,颇有无畏生死的果敢,“大、大人,奴才有一言要说!”
“说!”
张二深吸一口气,跪行几步朝前,以额磕地,“奴才的话只能说给大人听,请大人移步!”
而边上的几个打手跪不住了,一抬头那模样凶狠的仿佛能在官府内将这张二的皮给生生剥了似的。
这肃静的场合里,仿佛还能听见张二因害怕而咽声。
谢金桥带着张二去了后堂,两人待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
在有动静时是谢金桥叫了领头的金卫进去,他那模样跟飘魂了似的,将张二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了金卫。
过了一盏茶的时候,三人一并从后堂出来,那几个下人给分开关押。
而那一支金卫则是趁着夜色向城北而去。
金卫没有官阶,则没有权利直接入宫,但是今日领头的这位有个在骁骑营手握兵权的叔叔,城北正是骁骑营的地盘。
在离骁骑营一百里地时,他们被拦了下来,面前的人穿着久违的西蜀府装束,带着令牌。
‘见令如朕’
金卫按着心头狂跳,齐齐下跪,随后在还没有反应过来事态发展时,就被带进了西蜀府。
穿过九拱拢月门,便是西蜀府的‘内苑’据说这道门还是太宗亲自提笔赐名的。
几人又绕了一段路,眼见还没要做停脚的打算,那领头的金卫道:“不知我们这是要去哪?”
那西蜀府的府卫脚步不停,边走边笑道:“大人莫心急,马上就到了。”
来到了一个小院,那领头的一眼认出了门外站着的人,正是上任至今却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西蜀府府主。
按照官职,都是给皇上做事的但是西蜀府荣盛之时就连金卫都高攀不上。
他朝府主行了礼。
萧府主能做上这个位置,察言观色自是一把好手,他笑意盈盈的同那领头的打个招呼,叮嘱人稍安勿躁。
又向门内请示。
得了批准之后才将门打开。
那领头的面露疑色,能让西蜀府的府主为他守门,那身份该是何等的尊贵……
正猜测着,那负手而立的身影转了过来,屋内灯光亮堂,男子的容貌他也只在授封大典之上远远见过一眼,却是一眼就能认出,然而此刻,他心里最初的感觉不是得见天颜的敬意。
而是一种惊艳。
为这张脸所折服的惊艳。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他连忙底下头,眼帘仓惶的垂了下来。
“见过陛下。”
陆怯看着面前这个低着脑袋,只留下一片乌黑发顶的年轻领头淡声道:“谢金桥都同你说了什么?”
男子掩下了心头慌乱,“谢大人同卑职说……二皇子府上的家生子曾在先帝驾崩那日,见过有人朝府里送了一件衣服,当夜二皇子就换着那衣服朝宫里的方向去……”
他说话说的断断续续,但是陆怯却是听得清楚。
陆玉本来就在禁足中,然而现在却被爆出私自出府,这去的还是宫内。如何能不惹人疑心。
也不说那家生子是不是信口胡邹的,但是单看今夜这么一出戏,在连着昨夜送到西蜀府的那件衣服,他如何还看不出这是有人要搞死陆玉啊!
不同于西蜀府今夜的热闹,二皇子府如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陆玉那直来直走的速度几乎可以说得上是脚不沾地。
看的姜相都有些微微头晕。
“二殿下当务之急是解决那张二,他现在被送到了官府手里,我们要是再不想想如何办可就晚了!”
“哐当——!”一声吓得姜相浑身一震,那手里的茶盏都拿不稳了,溅了一衣摆的茶沫子。
陆玉把脚边的椅子踢倒在地,还不解气似的又蹬了几脚。
“办法、办法!连你也来逼本皇子!那你的办法呢!如今陆怯那狗贼还霸着那九五至尊的位置,你怎的不先想想办法让他给滚下来!”
姜相被他这一顿指责气的面色一绿,他郑重道:“殿下慎言!隔墙有耳!”
陆玉来气似的冷笑道:“慎言?本殿下需要怕他?一个叛国女的儿子俨能担当大任,本殿下名满盛世的时候,他陆怯还不知在哪个阴渠里面苟且偷生呢!”
姜相看着逐渐陷入狂症的陆玉无奈摇头,“殿下今儿不宜议事,老臣家中有事先告退了!”
也不等着陆玉准否,便轻车熟路的拂袖而去,出了二皇子府。
陆玉也被气糊涂了,张二这么一乱跑的确打的他手忙脚乱,这会正心烦着,姜相要走随他去吧!
出了二皇子府,姜相面上的表情一变,冷的和这寒夜不相上下,在回头看了一眼这夜里府邸前摇摇欲坠的灯盏,眼里露出了一个深冷的笑意。
从离楼走出来的傅呈辞,被寒风吹散了一身热意。
他脑海里回荡着楼鹤的话。
“这毒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连着五脏六腑,恐怕是难解……”
他打脚底窜起的冷意直直的窜到了天灵盖。
“这毒最后如何我不懂,但是照着目前来看恐怕先是五感尽失,随后筋脉寸断……最后疼死……”
当今诏狱十大酷刑不要人命,真真要命的是被活生生的疼死,这毒融进血脉里不亚于十大酷刑齐齐来一次。
饶是钢铁之躯能抵挡几层。
傅呈辞不敢想,心口子跟被桶刀子了似的直进冷风。
他走的方向不是回江北府,而是入宫。
承德帝那磨人命的解药他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给他挖出来!
等到了宫门口,他被拦下后才如梦初醒似的,玄令的作用只在白日里,子时过后不开宫门。
于是他就搁着边上坐着,夜里寒凉他出门的裘衣落在了离楼,守门的侍卫怕他生病,给人找来了几个软垫都被一一拒绝了。
面前是巍峨高耸的皇宫,巍巍皇权集集于此,他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冷了下来。
他带着人回府治病,傅以堇见了怕他这多年的计划毁于一旦,而他又何尝不怕那人的命他连留都留不住。
和那人性命比起,他突然有种想要放弃一切的冲动,放弃他为江北谋求的生机。
放弃这苦心经营的一切。
送他最讨厌的儿子做上这个位置,他以为会是大仇得报的快意,但是没曾想却是把那个从始至终才最无辜的人推进了这更深一层的炼狱之中。
是他亲手把陆怯推向绝境的……
他这一坐便到日头渐起,破晓之天,如鱼肚白般。
侍卫来唤他可以进宫时,远处的一个人影正使力奔来。
卫野的身影被无限放大,跑到傅呈辞面前后气喘吁吁,面色难看,“禀主子,西、西蜀府围了二皇子府,说二皇子意图谋逆!”
傅呈辞瞳孔猛地一缩,连身后的侍卫也不管了,飞快的朝二皇子府跑去。
二皇子府和皇宫隔了两条街。
按理说皇子不赐府,但是陆玉生下来就被冠了太子的头衔。
入住东宫。
一朝被废,东宫自然不容他,禁足后宫显然的也不是一个事。
所以陆玉就成了当朝唯一一个没有封王就有府邸的殿下。
然而眼下西蜀府的人却说陆玉谋逆,且不说这事何时定罪的,总之陆玉眼下还死不成!
萧府主见了他,先是惊讶,随后转变为了疑惑。
大步迎了上去,沉吟半响,“这位想必是江北王?”
二人未曾见过面,西蜀府风光时傅呈辞尚是个不喑世事的孩童。
等着江北王大放风采时西蜀府萧条落寞。
萧府主心思变通,揣测了一通就猜到了这来人的身份。
也多亏陆怯走之前交待的,他旁的话没留下,就临走了说,“西蜀府围了二皇子府,若是当真有坐不住过来的其中最瞩目的那位便是江北王,只需要记得将人给拦下,就算硬闯也要拦下,拦不住了就一起分开了带走,横竖不能让他见着二皇子一面!”
他不知道这三人之间什么纠葛,出发前他还特地见了一眼这下边人递来的画像,都说江北王龙章凤姿,俊美非凡。
看那画像他看不出来,横竖两个眼睛一张嘴,一个鼻子一对耳,普通普通再普通。
等见着真人时才不禁赞叹,这潘安之貌也不及三分姿色。
不过这欣赏归欣赏,西蜀府得了重用,那就是陆怯的狗腿子。
主人不让做的事,他们就是拦也得给人拦下来。
萧府主挡在门前,口吻沉冽,“王爷请回,陛下交待了此事全权交由西蜀府查办。”
傅呈辞的手指捏的‘咯咯’作响,“陛下在哪?”
“陛下自然在宫内!”萧府主蹙眉下意识的反驳。
傅呈辞柔了态度:“本王要见一面二皇子,还请府主通融。”
“王爷也别为难卑职了,这陛下交待过了,二皇子不让您见……”
萧府主说着说着面色僵凝,就见傅呈辞手上拿出的是先帝御赐的玄令。
他就算在西蜀府那四壁方圆里面在如何不知晓外事,但也知道,这玄令天下有三枚。xǐυmь.℃òm
是从太宗就开始传承的,拿着玄令甚至有着先斩后奏的资格。
拿着玄令的人除非圣旨收回,不然就是等着人死后,自动的交还国家。
而眼前这玄令显然是先帝赐下的,一面是先帝,一面是新帝。
萧府主也难办了。
他踌躇的站在原地,试图用微不足道的语言挣扎一下,“陛下说了王爷您还是别见二皇子的好……”
“本王只想同二皇子说几句话!”
傅呈辞沉了声,他本就是手握江北兵马的王,气势凌人,萧府主就算在如何的奸滑那也是要看情势的。
一时之间开不出口。
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阵马蹄声铿锵有力,如踏空而来。
马背上勒着缰绳的年轻帝王居高临下,声音带着彻骨幽寒。
“江北王若是要进,那不如踩着朕的尸体进去?”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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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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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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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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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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