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仿佛落到一辆疯狂奔驰的拖拉机上左摇右晃,时曳杏眸微眯,默默按住因紧张缩紧的手指,细细观察舒兰的微小表情。
时清上前一步扶住身体微晃的舒兰,挡住时曳看向妻子的视线,小麦色偏黑的脸上皮肤有些皱,每条皱纹的沟壑中好似都沉积着数不清的苦难。
“曳曳,你爸那件事,我们瞒你,也是想着不再伤害你。”
苍老的声音从最开始的激动转换为此刻的悲痛沙哑,时清慈祥又哀伤地望了时曳一眼。拉着舒兰慢吞吞坐到旁边的木椅上,身躯变得佝偻许多。
对僵在桌沿边的宁涧轻挥手,时曳顺着坐到他们对面的木椅上,眼皮下压盖住讶异的眼眸,嗓音极尽平静地发问。
“爷爷,你说,我爸爸的事?”
平静按住舒兰下意识跳动的手,时清端起桌面水杯喝了大口清嗓子,这才严肃看着时曳。
“一直以来,你妈妈都告诉你,你爸爸是病故的,对吧?”
时清睿智清明的眼神落到身上,时曳轻咬下唇,缓缓点头,“对。”
爷爷看出来,她刚刚是在说谎试探他们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头颅微扬,时清双眼焦距变得有些模糊,像又看见了昨日那些提起来就心口发酸的事情般。
“你爸时桦,并非病故,实则是车祸意外离世的。”
“原本,按照医生的诊断推算,他还能再活两年。”
老人的嗓音微哑,没什么刻意增添的低沉,每个简单的字眼却往外透着直击人心的悲酸。
额角皮肤下的血管狠狠跳动着,时曳侧头望了眼微微颔首的宁涧,闭紧嘴巴没再说话。
怪她,因着林婉清那条莫名其妙的威胁短信,勾起了两位老人的伤心事,实属不该。
时曳对时桦这个早年离世的父亲没太多印象。
只记得一片纯白,混杂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旷房间。
以及那个相貌模糊,却总爱对着她和张锦月笑,嗓音沙哑却极尽温柔的男人。
她上辈子这辈子,都无法完整拥有的父爱。
而时清和舒兰中年丧子,这种痛苦,谁都承受不起。
杏眸逐渐涌上水雾,时曳起身抱住垂头抹泪的舒兰,嗓音微哑,“爷爷奶奶,对不起,我错了。”m.χIùmЬ.CǒM
“这事怪不着你。”重重叹息一声,舒兰眨动红通通的眼,挤出紧密皱纹的手掌一下下轻抚时曳的脑袋。
“你是苦命的孩子。你爸爸,对我们而言,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这是上天为你们定下的缘分,我们顺着去就好。”
这话说得有些深意,落在此刻,到未曾让时曳察觉出有什么蹊跷。
吃过饭各自洗漱好,乡下房子大,时曳和宁涧各自得了间二楼的卧室。
烦心事好似冬天避不开的冷厉寒风,寸寸剐蹭着心脏。
时曳睡不着,随手套上厚实的棉服,轻巧推门走上三楼天台,靠院外的那方围栏处立着道身着黑色羽绒服的修长身影。
听着声响,宁涧缓慢回过头,一双幽深狭长的凤眸藏在浓重夜色中叫人看不清其中掩藏的情绪,“睡不着?”
下意识搓了搓偏凉的手,时曳喉咙微涩,“宁涧,你怎么还没睡?”
仰头望了眼辽远夜空,宁涧站直身子走近时曳,而后取下脖颈上围了两圈的深灰色围巾,弯腰轻轻给她围上。
冷风吹得太久,他的嗓音透着点沙,“有点热,睡不着。”
清凉干净的冷松气息从软乎乎还带着宁涧体温的围巾飘进鼻腔,时曳冰凉指尖轻捏毛绒绒的棉线,脸颊温度瞬间往上升了好几度,“哦。”
时曳低下脑袋,目光落到宁涧垂在身侧匀称的冷白手指上。骗人,明明指关节都冷红了。
试探性伸手握住宁涧的手,感受到他瞬间绷紧的情绪,时曳咬咬牙,坚定握紧他像早晨水龙头流出的冷水般的手,嗓音发颤。
“宁狗,你怎么不太开心的样子?”
胸口处的郁结在这一刻仿佛被人拿着软刷轻轻扫了个干净,宁涧喟叹一声,就这姿势将时曳抱进怀里。
俯身将脑袋贴在时曳脖颈边,他安抚似拍拍她瘦削的脊背,“漫漫,你辛苦了。”
时清和舒兰陈述漫漫父亲时桦去世时的悲痛心情算不得假。光是想想张锦月那副温柔坚韧的模样,宁涧就能猜到,这些年,她们受了许多苦。
他喜欢的少女,曾经活得肆意张扬,如今却要为了托起家庭的重担,想出各种借口理由掩盖天生的技能去做生意。
最重要的是,她渴望的家庭温情中,终究少了个父亲。
方才被舒兰低落模样刺得发热的眼眶因着宁涧这句话再度变得酸涩,时曳吸吸鼻子,脑袋在他怀里轻蹭,带了丝闷闷的鼻音。
“我不辛苦。而且,宁狗,我还有你呀。”
我还有你呀。
淡红逐渐爬满眼尾,宁涧缓而轻地扬起唇角,抱住时曳的手臂又收紧许多,喑哑着嗓子沉沉应声。
“嗯,一直都会有的,我保证。”
“漫漫。”
“嗯?”
“下雪了。”
没怎么见过雪,时曳顺着宁涧松开的力道仰起头,盈透的雪花乘着夜风,小片小片散落到她脸上。
凉凉的,偏又裹着股散不开的暖意。
时曳仔细凝望宁涧深邃的眉眼,舌尖轻舔干涩唇角,软软开口,“宁狗,明年的雪,我们也一起看吧。”
反手包住时曳的手,完整将她小小软软的手罩住,宁涧心头激荡,嘴上哼了声。
“必须的,不然你还想和谁一起看?”
时曳:“?”
妈的直男,老子专门营造的暧昧气氛全没了。
眼眸滴溜转了圈,时曳多年来养成的和宁涧斗嘴的脾性开始上头。
“我还可以和谢松赫、段琉璃一起看,哦,安若云也可以。还有……”
宁涧下颌轻抬,带着特有的傲娇,“他们都很忙,高三了,要忙着学习。这样算下来,只剩我有空陪你。”
“你能预示未来吗就瞎说人都很忙?”翻出两个大白眼,时曳拍掉宁涧摸上自己脑袋的手。
“他们成绩不好,高三不好好学习的话,大学就不能和你一个学校,当然不能约一起看雪。”
时曳:“……”
这么一说,居然还有些道理的样子。
“行了,别担心林婉清发的那条消息。”受不了时曳直勾勾望着自己的眼神,宁涧眼皮下压,抬手揉乱她头发。
“他们上一辈的事我们不掺和,林婉清真要搞事,我就先搞死她。”
心里大概有个模糊的猜测,时曳顺从应了声。
张锦月不乐意说她也不能使用手段逼问,至于林婉清的威胁,她长这么大,还没怕过谁。
-
放寒假前的半个月过得风平浪静,时曳没一点负担地考完试。
明天就是宁涧奶奶生日,宁涧刚交卷,就被宁盛繁和方遇词拖走回了京都。
时曳收拾完东西和段琉璃等人说了再见,慢吞吞抱着书回家。
往常热闹的路上少了个人,时曳抿唇试图挥散缠绕周身的不适,加快脚步离开学校。
“时曳,我送你。”
时曳应声望去,露出半张脸的顾期修单手托腮,双眼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时曳脚步未停,绕过黑色车尾往旁边的人行道上走。
没得到时曳的回答,顾期修啪嗒一声打开车门,快走几步拦住她,声音带着被无声拒绝的羞恼。
“你都不会尊重人的吗?我可是特意叫司机停在这里等你的。”
稳住身子避免撞到突然窜到面前的顾期修,时曳冷淡扯出个疏离十足的假笑,“谢谢,用不着。”
瞥了眼长腿跨开挡住半截路面的顾期修,以及他后侧面色不太好看的行人,时曳秀眉轻挑。
“还有,你挡路了,麻烦让让。不知道文明是什么吗?”
“就是,看看你这粗鲁的模样,委实不像话。”
爽利男声毫不客气地接上时曳话尾怼上顾期修。跟着,时曳身边多了道挺拔身影。
“林木通,你不在家好好喝奶粉,跑外边丢人现眼个什么劲儿?”
眸色晦暗,顾期修按住额角跳动的青筋,分外嫌弃地扫了眼林木通。
以安若云为起点,他俩互相看不顺眼。
“顾期修,你长这么大没断奶是你的事,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的。”
没装两本书的书包闲散挂在肩头,林木通赶紧跟上没心思听他俩吵架的时曳,“曳姐,你上次揍我那招太厉害了,能教教我吗?”
看在这稍微顺眼一点的牛皮糖帮忙解决另一块牛皮糖的份上,时曳抱着书严肃点头,“可以,给钱就行。”
颇为尴尬地摸摸脑袋,林木通咧嘴笑笑,“曳姐,就咱俩这关系,谈钱多伤感情啊。”
有些好笑,时曳头一次站定看着林木通,“咱俩什么关系?”
“姐弟关系。”拍了拍胸膛,林木通说得分外流畅,“你就是我曳姐,比亲姐还亲。”
“哦。”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时曳抬手指了指林木通身后,“你先问问你亲姐同不同意吧。”
说到这儿,对上林婉清黑沉的脸,时曳无声嗤笑,“反正,我是不乐意当你姐的。”
瞬间僵直的林木通:“!”有危险。
幽幽女声自后侧响起,“木通,既然你这么不乐意有我这个姐姐,那我就不在你眼前碍事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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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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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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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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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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