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窗帘让外面的光线照进卧室,阳光中裹挟的暖意让江祺枫清醒了几分。他拍了拍自己两颊,翻身下床出了卧室。
“师哥,一大早魂儿都没了?”温祺玉啃着面包片看向他道。
客厅雪白的墙面上挂着时钟,表盘上时针刚刚与十一点擦肩而过。
一大早……吗?
不过此时江祺枫不打算纠结这些小事,他眉头稍稍一紧,沉着声问:“你最近有留意过秦瑾瑞吗?”
“啊?”温祺玉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他怎么了?”
江祺枫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我也不知道,老杨让我多注意他。”
“那你没事儿就留意一下?老杨总有他的道理。”
往后的一段时间里,江祺枫果然听进了杨文靖的提醒,每逢秦瑾瑞演出时,他就在门帘后边留神听着,没事儿的时候,便有意无意和秦瑾瑞搭话。只是持续了一个多星期,什么都没听出来。
……
新的一周,双祺社里一切照旧,传统月计划平静且稳定的进行着,从上座率来看,观众并没有因此减少。江祺枫对此感到很欣慰。
此时离演出开始还有近两个小时,一进后台就能听见江桦略带青涩的声音,以一种正经却又滑稽的语气说着双祺社版《新论捧逗》里逗哏的词儿,而一边是自愿陪练的热心群众,祝文理一脸正色给他量活,可见态度认真。
这版论捧逗经了温祺玉的手修改,删改了原先说死捧哏全家的包袱,彻彻底底地翻新了一遍,去年韭菜鸡蛋演过一回,反响非常不错。
故而江祺枫进后台听到这声音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江桦在徐照岚的指导下,进度还挺快?
他走过去挨着徐照岚在沙发上坐下,手搭上人肩膀,朝不远处专注的身影扬了扬下巴,问:“徐哥,江桦最近都学啥了?”
徐照岚坦然道:“对春联、打灯谜、论捧逗。不过也就是把词儿顺下来了,没那味儿。”
“你就让我徒弟给他量活?”
“这不是小祝主动请缨嘛。”
江祺枫白他一眼:“少来,我徒弟最近可忙着练新活儿呢,别老支使他分心。”
恰好那头两人过完了台词,听到了这话,祝文理走近前来,一脸谦虚地笑着说:“师父您放心,这不耽误,我也是想多练练。”
人家自个儿都这么说了,江祺枫还能如何?只得拍拍他肩膀,由衷感叹:“像你这么自觉勤奋的年轻人,真不多见。”
天色愈暗,随着黄昏的降临,后台渐渐热闹起来。今晚有演出的演员大多已经在准备了,这其中唯独不见秦瑾瑞。
作为搭档,方瑾奇显然是最焦虑的那个,他额头上附着豆大的汗珠,眉心幽深,眼中满是愁色,时不时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机屏幕,再打开秦瑾瑞的私聊窗口,对着空白的界面发愣。
“傻看着干啥,打电话催啊。”江祺枫走到了他身后,语气还算平静地说。
而方瑾奇听见声音下意识回头,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惊惶。随即反应过来,拨通了搭档的电话。
“到哪了?这都快开始了。”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稍有些嘈杂,想必是在拥挤的路段。
“啊、啊我马上就到!刚才有点事耽搁了。”
“那你快点。”
挂断电话,方瑾奇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后脑勺,不敢去看江祺枫。“他说马上就到。”
江祺枫不是什么冷酷的上司,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训他什么。
只是……
“我记得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怎么,闹矛盾了?”他十分疑惑。
方瑾奇低下了头,眼神似是在躲闪着什么。“没有,他就是最近有点私事要处理。”
“这样啊。”江祺枫故意在语气中显露几分了然,实际上却是将他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杨文靖的眼光不错,这俩人确实藏着事儿。
但他们既然不愿意说,倒也没有必要跟审讯似的逼供,时机到了,自然会知道。
不过吧,江祺枫真想提醒方瑾奇……他真的不擅长撒谎。
“如果出了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他尽量露出温和的笑意,对方瑾奇道。
——————
五一刚过,曲阑社风头依旧,双祺社渐渐追赶上来,而东城却像是失去了最后的余温,在整个曲艺行里显得愈发黯然。
却在此时,风向悄然再度反转。
不知是从哪传出风声,说唐崇安一举挖掘了五员‘大将’,不久之后将在东城的舞台上亮相。
周日,暮色将至,夜幕降临。
东城茶社新一周的节目单正式公布,上边多出了三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似是证实了不久之前传遍行业的流言。
陌生就陌生在这三个名字从来没在东城的节目单上出现过,熟悉就熟悉在这三人是天津本地小有名气的相声艺人。
听到这个消息时,江祺枫的脸色瞬间一沉。
他没记错的话,这仨人是百曲园的台柱子,是马见元马老板最后的底牌。xǐυmь.℃òm
“故技重施,唐崇安很不要脸啊。”徐照岚毫不客气地嘲道。
温祺玉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十分不解。“他这样到处挖人墙角树敌众多,就不怕有朝一日被群起而攻吗?”
“他向来是以强欺弱,你觉得百曲园被他这样砍了一刀之后还有能力还手吗?”徐照岚啐了一口瓜子皮儿,翻着白眼说。
江祺枫听罢,替马见元捏一把汗。这些年百曲园生意愈发落魄,已经称得上是苟延残喘了,可按照当下这个情形来看,只怕往后能不能继续苟延残喘都未必……
就在此时,他左边口袋里传来震感,紧接着便听见单弦《风雨归舟》的唱腔娓娓入耳,韵味十足。
听到这个声音,温祺玉四肢一僵,着实无语,冲他竖了根大拇指。“师哥,你铃声辨识度真高。”
江祺枫没理他的贫嘴,低头一看亮起的屏幕,来电显示上赫然是马见元的名字。
想曹操,曹操到啊。
“你们聊着,我接电话。”
……
江祺枫按下接听键,推门出了后台,在院里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扯扯裤腿蹲下了。
接通电话,就听得那头传来崩溃地哀嚎,声音中满是焦急。
“枫啊,你说说我可怎么办啊,百曲园这几十年的老招牌了,它怎么能砸在我手里啊!”
“都说学艺先学德,那唐崇安他连德都没有,他做的哪门子艺人啊!”
“这才半个月啊,我就没了仨角儿,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啊!百曲园要是这么黄了,我也甭活了啊!”
江祺枫认识马见元这人也有十余年了,他听过马见元世故圆滑与人周旋,也听过他嬉皮笑脸玩世不恭,曾见他坚守百曲园寸步不让,也曾见他为了生意能屈能伸左右逢源。
却从没听过他像今天这样,嚎啕痛苦、声嘶力竭。
能把马老板逼到这个地步,可见唐崇安手段之狠毒。
“您先别忙着绝望,这事儿他未必没有转机。”江祺枫好言劝道,心里思绪也已翻转了千回,盼着能给他支个招儿,怎么也得先有个指望。
马见元这会儿哪里听得进他劝说,又对着电话醒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唉声嚎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咱百曲园里多少濒危的曲种,多少籍籍无名的艺人,若没有那仨说相声撑起票房,这些个老先生都得饿死啊!”
“我懂。”江祺枫声音不自觉沉了下来,甚至还有几分颤意。“我都懂得。”
他看过台下座无虚席,却也经历过台下空无一人。
相声这门传统曲艺挺过了最难捱的寒冬,鼓足劲儿撞破了厚厚的冰层,重新焕发起年轻的生机,在越来越多观众的支持下延续了数十年的寿命。
比起曲艺行里其他濒临失传的曲种,相声是幸运的。
江祺枫想起几次回百曲园看到的情形,那些两鬓花白仍坚持在舞台上的先生们,他们还未见过华茂春景啊……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了抽泣声,半晌,马见元哽咽地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了。
“我是个商人、我,我不像个商人,这么、这么个赔钱的园子,它、他砸在手里,我不该、我不该啊!”
江祺枫鼻尖发酸,眼眶在不自觉中泛了泪光,一滴温热顺着鼻翼滑落,沾到握着手机的手腕,只剩冰凉。
他强笑着打趣说:“你不是商人,哪有商人会为一个吃力不讨好的赔钱项目强撑这么多年?如果你是商人,那你一定是个愚蠢的商人。”
“哈哈哈!或许吧……反正、反正什么都没了。”马见元声音嘶哑了,方才的崩溃和癫狂慢慢褪去,只剩下疲惫。“枫,我打电话给你其实是想问,这园子给你,你要吗?”
江祺枫心底狠狠一震。
这话,他不敢应。
“不是,您怎么突然想这个了?几十年的招牌,说不要就不要了?”江祺枫方才还努力维持平静,此刻声音中便多了几分焦急。
“百曲园已经没有指望了,可你不一样。枫,你要扬腕儿,你要成为比他更大的角儿,你要光芒万丈把东城和唐崇安狠狠踩在脚下!我要看他有朝一日步入我百曲园的后尘,我要他不得翻身!”马见元狠狠咬牙,即便是隔着电话也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恨意。
恨之入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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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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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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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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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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