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祺枫没打过招呼,推门就进来了。
“你来干什么?”黄齐英不满道。
江祺枫脸上谦逊的笑容让人挑不出毛病,一发问却分明是兴师问罪来了:“唐老板,我记得我没请假,怎么一发两周的节目单都把我忘了?”
说话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在座的几位,谢言也在其中,他低着头看着面前的文件一言不发,摆明了不打算掺和这档子事。
唐崇安语气不善:“我和几位老师商量过了,你停场一个月,没其他事的话就回去吧。”
晴天霹雳。
“理由呢!”江祺枫握紧的拳头上青筋暴起,满腹怒火无处宣泄。没有提前谈话,没有找他通知,无缘无故停场,他今天要是不问,这些人是不是还打算装聋作哑直接无视他?
“那姓赵的不敬祖师爷、糟蹋舞台、损毁快板、闹出重大舞台事故都才停场两周,我无缘无故停场一个月?”
在场坐着的有五六位,都是东城茶社的管理层前辈,当他们听到江祺枫如此一问,都露出了轻蔑的神情,随后低下头看手机或文件,直接无视了他。
唐崇安端起桌上的青花瓷茶碗,腾腾热气夹杂着沁人心脾的茶香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缓和了心底的烦躁和不耐,才挑眉看向前方愤愤不平的江祺枫。
“无缘无故?我念你演出辛勤、业务优秀,给你面子没有全社通报,你别给脸不要脸。”
当初唐崇安亲自请江祺枫加入东城茶社,社里演员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就算是唐崇安这个班主都没对他说过重话,今天这番斥责,等于是彻底驳了他的面子,褫夺了他以往在东城茶社的地位。
江祺枫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态已经彻底崩盘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大声质问:“这面子我还就不要了,您给说说我犯的什么事儿能重过自砸招牌!”
接话的是黄齐英,他狠狠拍了一下桌面,指着江祺枫怒道:“天津百曲园,十五周年结束后的假期,你去了哪儿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我……”江祺枫语塞,在震惊中大脑一片空白,想要组织语言为自己辩驳两句,却发觉嘴皮子突然不大利索,说不出话来。
去年,东城茶社十五周年演出之后短暂的假期,他回了一趟天津,在百曲园唱了一段快板书。琇書網
马见元答应过他,不会大肆宣扬。
唐崇安冷笑一声,毫不客气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在外面接私活,我本来可以直接解除咱们之间的合同,但是几位老师商量之后只给你停场一个月警告。江祺枫,我够给你面子了!”
江祺枫气愤地说:“没有百曲园就没有我,如今他落魄至此,我只是唱了一段快板书给知遇恩人撑撑台面,一分钱没收,怎么就成接私活了?”
黄齐英两手一摊,振振有词:“不管你收没收钱,在别的地方演出就是违约。你加入东城茶社三年不为东城的发展与利益献计献策,还胳膊肘往外拐给别家撑台面!”
不容江祺枫辩说,黄齐英继续高声指责,那一脸凶神恶煞,摆明了要他不能翻身!“你现在能为知遇恩人去天津百曲园唱快板,明儿是不是还想为授业恩师回曲阑社站会儿台啊!”
“黄老师,这话说的有点过了。”在一旁充耳不闻许久的谢言终于听不下去了,小声提醒了一句。
江祺枫来东城茶社的时候,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不认同,有说他背叛师门的,也有说他唯利是图的。
他看了看会议室里这些‘老艺术家’,或袖手旁观、或煽风点火,一时之间心生悲凉,说相声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到孤立无援。
原以为东城茶社会是他大展身手扬名立万的地方,现在看来……这些老狐狸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他。
三月中旬,天气逐渐回暖,东城茶社门前的树上也重新长出了嫩绿的枝芽。江祺枫拖着箱子从后台出来,站在门口打开手机准备叫车。
“江公子!”这会儿正是下午演出的时间,有来往的观众眼尖,一眼认出了他。“我瞧夏老师见天儿跟别人一场,你半个月不演出,怎么回事?裂穴了?”
裂穴就是拆伙了。
江祺枫回头看了看发问的观众,是一个年轻姑娘,不由得有些诧异,这年头上茶馆听相声的小姑娘可不多见。
他收回目光之后哑着嗓子说:“裂穴了,都裂了。”
当晚,江祺枫发了一条微博,声明就此与东城茶社解约。
关于幕后其他一字未提。
就在他这条微博发出后半个小时,东城茶社也发了公告,直言相声演员江祺枫在合作期间接私活,为天津百曲园助演,属违约行为,经管理层商议决定与江祺枫解约。
就在一片骂声刚刚兴起时,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徐照岚突然发了长文为江祺枫据理力争,字里行间皆是指责东城茶社某些演员倚老卖老私下打压后生。
时隔多年,江祺枫再一次占据了头条新闻,引发众多争议。
这一次,为江祺枫报不平的声音占据多数。
不过江祺枫发完微博之后就没有再登录,也不会去看后续发生了什么。
江祺枫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朦胧月色,从当初拜师学艺入行成为相声演员,到一意孤行跳槽东城茶社闯荡这一番,再到毅然决然辞职解约,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迷茫过。
从去年封箱到今天,他已经整整八十天没上台演出了,对于一个演员来说舞台就是命根子。对于江祺枫来说,八十天不说相声就是夺了他的魂。
现在搭档裂穴了,舞台也没有了,他该去哪?做什么?
只有一点是他坚定不移的,那就是他这辈子只能是个相声演员,绝不转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听见有人在敲门。
“江晚秋在家吗,你的快递!”
江祺枫愣了几秒,才听明白这是在喊他。
“来了!”
什么快递?他没网购啊……江祺枫不明所以地接过快递小哥手里的纸箱子,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拆开纸箱,还有几层厚厚的泡泡纸裹着。江祺枫暗叹这包装够严实了,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再撕开泡泡纸,他终于看清了里边的东西。
一副老竹快板,微微起毛的红绳昭示着它的年代感,仔细看那板儿上还刻着字,一面是‘江祺枫’三个小字,另一面单刻一个‘张’字。
这是……他拜师的时候,张修明给他的。
江祺枫眼前忽然模糊了,热泪盈眶。
他打开储物柜最底层一阵翻找,找出了当时张修明给的另外两件家伙。一副御子板,一方醒目。
三年前,他离开曲阑社的时候什么都带齐了,只有这一副快板没找到,他让刘笙如果看见了就还给张修明。
“您都不认我这个徒弟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江祺枫苦笑着喃喃自语,随后收好了这三件家伙。
眼下最主要的还是想想怎么回到舞台。
夜深了,曲阑社的后台还亮着灯。
“邵欢,你顺道送祺玉回去啊!”晏修文冲着门外勾肩搭背的哥俩喊了一声,转身又回到后台,在张修明身边坐下了。“师哥,小枫受这么大委屈你不心疼吗?”
“我有什么可心疼的,不都是他自己作的。”张修明一脸冷漠仿佛丝毫不为所动。
晏修文轻笑了一声,啧啧感叹:“他可是你徒弟啊……”
张修明语气依旧很冷淡:“我只有一个徒弟,刚走。”
“拉倒吧,那你昨儿寄出去的是什么?你桌子抽屉里的东西怎么没了?”晏修文白了他一眼,心说这家伙一把年纪了还比谁都嘴硬。
“你忘了他走的时候你是怎么气势汹汹找我告状的了?”
“我当时是气过了,可你仔细想想,说到底小枫也只是辞职跳槽,他可从来没提过不认你这师父。”
张修明嘲讽地笑了,眼神之中他流露着不理解,字里行间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翅膀硬了要出去闯荡我不反对,可他偏偏去的是东城茶社!”
晏修文无奈长叹一声:“唉,立得住脚的相声园子,除了咱们,不就剩东城了吗。”
“我没他这种徒弟。”张修明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两年他总是想起江祺枫刚跟他的那会儿,那时候这孩子多懂事,聪明好学领悟力强,还从来不会忤逆他。
“师哥。”晏修文轻笑着指向一旁的书架,示意他往那儿看。
上面放着一本厚厚的书,看起来非常有年代感,不过这书虽然旧,却一点破损都没有,边角完整,封面整洁。
这是相声家谱。
晏修文对张修明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只听他沉声说道:“你要是真不认江祺枫这个徒弟,为什么不收回他的艺名?为什么还让温祺玉沿用‘祺’字?现在把他从家谱上除名,你下得去手吗?”
张修明看了看他,又望向那本相声家谱,一时语塞,无言以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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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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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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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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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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