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祺枫喷完就转身回后台了,夏源抹了一把脸,看着台下观众,露出了尴尬的笑容,随即鞠躬下台了。今晚到这儿所有的正活已经结束,接下来是返场。
两人掀开帘子没有太多时间交流,稍稍停顿了几秒,听观众掌声渐渐减弱,就挑帘回到了台上。
返场还算顺利,江祺枫唱了一段评剧《报花名》,夏源打板唱了一段《同仁堂》,台下掌声雷动、好评如潮。
封箱结束照例是要聚一聚喝两杯的,不过就后台这暗潮汹涌的情形来看……就算是叫上满桌酒菜,也没谁能吃的安生。
“都封箱了,去喝两杯呗?”江祺枫意思意思问。
他仁至义尽,肯给他面子的却没几个。
今儿演出的演员满打满算有十六个,各找各的理由,有说没休息好实在犯困的,也有说明儿早起赶车回家的,到最后剩下的就那么四五人。
江祺枫扫过一眼面前的人,倒是不在意这个,人少还好,清静。
“咱喝两杯?”
“走吧。”
几人就近找了一家烧烤店,各自坐下点好菜,服务员很快就把啤酒送上来了。
“都没开车吧?今晚谁也别客气哈!”
在座多是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又都是说相声的,说相声的就一个特点,能说,绝不会让场子冷在这儿,几人没喝两口就打开了话匣。
“江公子,有件事我实在是忍不了,得跟你说说……”
说话这人叫徐照岚,今年刚过三十,在天津说了七年相声,三年前北漂进京,来东城茶社刚满两年,平时脾气火爆,向来喜欢直来直去。
江祺枫面色不改:“说吧,也别这么客气,喊我小枫就行了。”
徐照岚愤愤不平道:“你演《口吐莲花》用的那杯水让姓周的给倒了,那帮缺德的还特意把几个壶里的茶水都烧开了一遍,当时我刚抽完烟回去,正好看见了。”
这话说完,边上几个脸色都变了。
其中他搭档想要出声阻拦,可毕竟当着江祺枫的面,实在张不开嘴。
江祺枫皱了眉,没急着说话。
他口中姓周的是刘玉春的徒弟,也是演出前抱怨节目单的那位。以他在东城的地位也就敢嘴上抱怨几句,做出这种事来……想必是有人授意。
夏源怒不可遏,冷笑一声说:“我早猜到没这么巧的事儿!后台这么多人都装聋作哑?也不知道封箱演砸了是对谁有好处!”
这一通教训,其他几人更不好接话了,偏偏徐照岚还耿直说道:“老先生都没拦,咱能说什么?但要我说这就是缺德,此风不可长!”
江祺枫和夏源交换了眼神,都没再多言。
这种背后使阴招的事必定不能容忍,但也不宜到处声张。与其跟这几个小演员埋怨,不如直接告到唐崇安那儿,且看他怎么处理。
要说大晚上对,喝个酒还各怀鬼胎,饶是江祺枫这心大的,也难免兴致缺缺。
约莫凌晨一点,几人就此散了,各回各家。
夜里公交车不好等,江祺枫和夏源两人就在车站坐着,一边等车一边闲聊。
“今年电视台没安排了?”夏源随口问道。
去年的事,怎么还耿耿于怀……
江祺枫有些烦躁。
“我那点热度还能炒几年?回家安生歇着吧。”
他刚说完这话,夏源等的公交车到了。
“得了,开箱见。”
江祺枫回应了一声,眼看公交车远去,渐渐淡出视线,只剩下几个模糊的光斑,心里突然一阵空落落,随即陷入了失落之中。
他才想起来,今年过年只有他一个人过了。
不止今年,往后都是。
大年初三中午。
江祺枫疲倦地放下手机从懒人沙发上坐起来,打开冰箱看了一眼,之前买的速冻饺子已经吃完了。
“算了算了,点外卖吧……”
他刚解锁手机还没点开那个蓝色的图标,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屏幕上的号码很陌生,但显示是天津打来的。
江祺枫犹豫了两秒钟,接听了。
“你好哪位?”
对面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枫,是我,马见元。”
江祺枫一阵恍惚,久远的记忆涌入脑海中,那些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情了。
马见元,马老板,天津百曲园的东家,当时百曲园每天都有演出,全年无休,不只是相声评书,还有很多其他的曲艺,像什么单弦、快板、大鼓……但他只供场地,每天来演出的艺人各不相同,有曲艺名家,也有民间艺人。
说起此人,当初要不是他收留江祺枫在店里端茶倒水打个下手,恐怕江祺枫也没机会遇到恩师张修明。
江祺枫心生感慨,同时又难免警觉,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多年他名气大增也好被人唾弃也罢,马老板从没跟他联系过,怎么今天突然来电话?
“哎马老板啊!过年好过年好,您今儿没忙演出?”他假笑着寒暄。
“嗐,我这儿哪有什么可忙的,早就没生意咯!”马老板笑着自嘲两句,紧接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问:“你过年回家没?有空咱俩聚聚?”
江祺枫已经明白了,这就是有事儿,于是刻意假作惋惜说道:“嗨哟真不赶巧,去年我家中有些变故,就没回去。”
“……”
马见元一时接不上话,两人就僵持在这儿了。
“我下个月得去一趟北京,到时候再聚也成。”
江祺枫客客气气道:“得,您要来了告诉我一声。”
挂了电话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江祺枫以为马见元就是随口一说,谁知人家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三月中旬,又来消息了。
“小枫,明儿中午有空不,咱聚一聚?”
江祺枫接通电话的时候刚到后台,下意识看了看周围,掩嘴压低声音道:“行,您挑地方。”
怎么说马见元对他还是有恩的,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第二天中午,江祺枫准时到了约见的地方,马见元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马见元笑脸迎人:“江公子,咱好久没见了,你可是我园子里走出来的角儿!”
江祺枫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您太客气了,喊什么江公子,以前不都喊小枫?”
两人见面一番寒暄之后,各自坐下了。等到半盏茶水下肚,马见元肚子里的事儿终于憋不住了。
“小枫,我还真有一事想请你帮帮忙。”
江祺枫神色不变,笑说:“我欠您人情,帮您是应该的,您只管直说吧。”
马见元摇头叹息,说道:“你知道,现在天津园子的生意不好做,演员都跑来北京了,咱们那儿现在连一个能压住场的角儿都没有……眼见着马上到百曲园二十周年了,我这心里着急啊!”
江祺枫放下茶杯,暗自沉吟了片刻,心里大概能才到记得你,随即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你是想?”
“你能否赏光,给咱们周年演出撑个台面?”Χiυmъ.cοΜ
江祺枫表情僵了:“马老板,你知道我现在是东城茶社的演员,是不能随意在外演出的。”
“只是撑场面,您唱一段打个板儿拉个弦儿怎么都行,没让您说活儿。”马见元急忙解释。
平心而论,江祺枫愿意还他这么个人情。可现在的他有太多顾虑,不比以前散落‘江湖’时。
“您园子远在天津,东城平时演出排的紧凑,我实在抽不开身啊。”
马见元苦了脸,扮起了无奈:“我知道你演出辛苦,可要不是百曲园实在落魄不看,我也不至于求到你这儿来。人说狗不嫌家贫,你得帮衬咱啊!‘”
“你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正值盛夏,这是没有空调活不成的季节。
就这个天气,大多数人是不乐意出门的,还愿意顶着酷暑大老远跑来听相声的,那绝对是真爱。
今晚的演出刚结束,演员陆陆续续离开,后台空调已经关了,而大门敞开着,一面冷气越散越少,一面热气扑面而来,江祺枫和夏源各自摊在后台的藤椅上,愣是感受到在蒸笼跟前的感觉。
这会儿他俩心里都不太舒服,为工作压力、也为同行斗争。
且看这大半年吧,先有《汾河湾》那破扇子烂手绢,再有《口吐莲花》的生水,之后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次不痛不痒的舞台事故,例如演一半发觉椅子腿儿松动、无缘无故台顶上灯灭了……
这些时不是没跟唐崇安提过,可人家硬要说是巧合,又拿不出什么切实证据,谁也没办法。
又是一场有惊无险的演出结束,后台就剩下他们俩,夏源看着杯子里的茶,却没有兴致喝。
“今儿抽签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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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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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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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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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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