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从炎炘点破炎焕真实身份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的寒涟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明白了为何炎炘前段时间举止会如此反常。
四极圣地都自带上古结界,但通圣禁地外围的封锁结界却都是由灵地四国的开国国主和与四国一一对应的初任柱主一同构建。
因而四国的开国国主和四柱的初任柱主便是灵地最有可能和最早接触到上古秘辛的那一批人。
炎焕的亡妻,也即炎炘的生母春棽俪,本是青阳春家第三代家主和现任天命府元顺府主春延龄的亲妹。
春家的初代家主又是青阳的开国国主春抱朴,其后几代,春家子孙虽然未能延续春家始祖的辉煌,但也一直在灵地担任着重要职位。
所以若要比较青阳各家知晓的世间秘辛,春家直系其实丝毫不输于自二代便因结亲凝聚在一起的碧染两家。
而朱明初代、二代,虽然都是由开国的夏家直系出任本国国主,但炎家的初代始祖炎烬,却是朱明开国国主夏傲骨的钦定近臣。
夏傲骨同时也是灵地所有灵士之中最早触发缘契并拥有自身契侣的人,夏傲骨的契侣又来自万象楼初任觉逆楼主所属家族,这两人因缘相会,谈及世间诸事,句句都别有深意。
炎烬作为夏傲骨的得力助手,常常伴于夏傲骨左右,偶尔从夏傲骨之处听来一两桩秘辛也是稀松平常。
只是这些在当年听来并不算太遥远的上古秘辛一经时间锤炼便变得越来越神秘,越来越鲜为人知——然而身为炎烬之孙,又亲自去过南极圣地见过朱雀,最后还成功迎娶了青阳春家嫡女的炎焕却决然不在此列。
炎焕不仅有机会掌握青阳、朱明两国的上古秘辛,还能从中总结出规律再由此及彼,推导出白藏、玄英两国的对应情况,进而还原出上古时期整个灵地的真实面貌。
这也间接说明了为何复生后的十二凶兽本无可能进入连通天地的东西两极,却要比最初的染蘅和钧珏都要早一步知晓天经地脉的奥秘。
至于十二凶兽为何得以死而复生以及炎焕为何甘愿为虎添翼的缘由,又关系着缔结生死的南北两极和能够重塑生灵魂魄的灵士契约。
无论灵士独有的这几种契约被世人冠以什么样的名称进行区分,决定这些契约是否生效的关键都同样离不开结契双方的血液,因而广义上也可以把所有的灵士契约都统称为血契。
尽管每种血契的表现形式略有不同,但结契双方一旦血脉相通或者血液相融,二者也就同时获得了将自身拥有的另一种血契一并转移或应用到对方身上的可能。
只是如今清楚这其中门道的人已是寥寥无几,而炎焕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能悄无声息地筹谋十年。
所有已知的灵士契约之中,唯有可以另称为姻缘血契的缘契不能由灵士自己决定是否结契以及自己选择与谁结契。
然而这种带有命中注定要素的灵士契约反而最受信奉天命的灵地子民追捧,大家都坚信触发缔缘之象就是受到了上天的偏爱,十年前的十月上旬,还不知自己美好生活即将被摧毁的炎焕原本也是这样认为。
除了染蘅的亲尊染荨以外,第三代的另外三位国主最后都找到了各自的此生伴侣并与之成婚。
而这三对注定不凡的伴侣之中,又唯有当时的朱明国主炎焕和青阳霁凤卫指挥使春棽俪在成婚前后都未曾触发缔缘之象,他俩能走在一起全凭自己的意愿。
国与国之间有时免不了攀比,炎焕和春棽俪一直感情深厚,倒从没有觉得少了一个缘契自己就哪里不如另外两对身份地位相当的眷侣。
但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又不可能拿出去公开宣扬,在大众眼里没有缘契的伴侣就是要比拥有缘契的眷侣低一等,即便他们是朱明当时的国主和国主夫人也不例外。
所以,总是希望能把最好的都献给春棽俪的炎焕早年也暗自期盼过自己某日能与春棽俪缔缘、定缘。
可炎焕从没想到,他和春棽俪之间的那个迟来缘契竟是在他们命悬一线的紧要关头才得以触发。
更讽刺的是,炎焕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事实,就看到春棽俪被鬼车猛然袭来的血盆大口给一口吞没。
而后,被炎焕邀来一同捕杀凶兽的同龄好友也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悲伤和绝望彻底压垮了炎焕,所以炎焕强行引来足以烧毁灵魂的南明离火之时的确是想要为自己的亡妻和战死的好友报仇。
但与史书记载不同的是,炎焕后来不仅没有完全烧毁鬼车的灵魂,反而在鬼车即将碎化陨灭之际,同意了鬼车的提议,与十二头凶兽都缔结了契兽血契。
只因狡猾的鬼车在丧命之前,突然用它能够蛊惑人心的特殊能力告诉炎焕:“你想不想让我刚才吞下去的那个人复活?如果想,最好再听我一言……”
不论善还是恶,上古时期吸收天地精华而诞的灵兽所知晓的世间奥秘注定要比后世之人更多,只不过绝大多数灵兽都不精通人语,无法准确地用语言来表达它们的本意。
鬼车在遇到炎焕之前,完全看不起弱小又短命的人类,自然没有学习人语的想法,但它却拥有啼叫直穿心灵、令闻者瞬间领会的奇能,即便语言不通,也不影响它与其他人、兽沟通。
它也正是仗着自己手眼通天,又左右逢源,才顺利找到并说服了另外十一头凶兽归顺于它,并与它签订了契兽血契,事事听它使唤。
因此,在把自己拥有的那十一份契兽血契都一并转移到它的新契主炎焕身上之前,位于十二凶兽之首的鬼车其实才是另外十一头凶兽的契主。
而同样也精通血契转移之法的鬼车,正是想借用这点来同炎焕做交易。
它出卖自身和同伴的自由并告诉炎焕如何才能复活春棽俪,炎焕要想复活春棽俪则必须先复活它和它的十一个同伴并帮它们藏匿好行踪,直至时机成熟——正是如今。
听炎炘讲完了当年大战前后的来龙去脉,无极殿中的所有人都明白了炎焕究竟所求为何。
炎焕原本也是一名受害者,却在美梦成真之际被迫与至爱生离死别,前后落差致使其心生不甘,质疑起天命,最后彻底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而今除了唏嘘,众人也不知应当如何评说。
而在听到炎炘继续讲述的复活春棽俪的具体方法后,这点唏嘘他们也无法公开表达了。
龙吟破苍穹,虎啸定乾坤。雀胎怀天地,龟腹藏日月。
原来世代流传的民间俗语早已揭露了其中门道。灵地南极之火可以生魄,北极之水可以养魂,二者皆可承载魂魄、改写生死。
众生魂魄又分阴阳,阳魂、阳魄源于天,阴魂、阴魄源于地,当生灵与世长辞之际,魂魄便自哪来归哪去。
尸首碎化而成的那些光点实际便是上升归天的阳魂、阳魄,阴魂、阴魄则下沉归地,必须要潜入地底或进入天经地脉才能窥探。
所以若能将四散的魂魄重新召回重组,本应逝去的生灵就又能迎来一次新生——但也仅此一次。
听着倒是不难,可要实际操作起来却没那么简单,不然炎焕也不会等到这个节骨眼来。
首先复活的对象,必须在生前与自身缔结过任一血契,其次还要看自身是否收集到了复活对象的一部分碎化魂魄。
血契成立就代表结契双方的灵魂曾产生过共鸣。
若收集到了复活对象的足量碎化魂魄,又尚未过其“头七”,便可将收集到的碎化魂魄注入可以生魄的南极雀胎火、南明离火之中重塑肉身或可以养魂的北极龟腹水、北渊坎水之中重塑灵识。
重塑过程中再通过血契独有的灵魂共鸣效果唤回复活对象的缺失魂魄,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便可见证新生。
炎焕复活十二凶兽用的便是此法。
当年的灼魂烈火本就是炎焕所引,自然也为炎焕所控,炎焕只要在南明离火未散之前,分出十二束火焰包裹住十二凶兽碎化升天的魂魄光点。
随后又在失去意识前及时转移并藏匿承载着凶兽阳魂阳魄的生魄之火,再等上四十九天便拥有了十二个他既憎恨又不能舍弃的帮手。
但同样的方法炎焕却唤不回当时已经与他缔结过缘契也一样未过“头七”的春棽俪。
只因春棽俪乃是葬身在鬼车腹中,她碎化的魂魄光点先要穿过鬼车头颅才能继续上升归天,这个过程中光点又会不断稀释淡化,等炎焕看到之时早已所剩无几,何况那时炎焕还不知以血易命的另一个要点——以命抵命。
若没能收集到复活对象的足量碎化魂魄,便只剩下了吞噬其他结契对象的完整魂魄,再利用血契之间同样的灵魂共鸣效果强行改写原身魂魄的不义之法。
但这样的方法不仅要求天地生死之门齐开,还对夺取与被夺双方的血统有着先天限制——双方必为血肉至亲或能同时拥有四国血统,不然此法流出天下必将大乱。
然而炎炘生母来自青阳,炎炘生父来自朱明,与此相对,寒涟生父来自白藏,寒涟生母来自玄英。
炎炘和寒涟又互相结有缘契,两人一旦定缘就满足了同时拥有四国血统这一条件,正是炎焕的不二选择。
因为作为炎炘的生父,炎焕不需要与炎炘缔结任何血契,便能直接利用他和炎炘之间的血脉联系,在四门齐开、炎炘又精疲力竭之际,吞噬并改写掉原本属于炎炘的完整魂魄。
届时炎炘将不复存在,而他则可以借由炎炘的血肉重获新生的躯体。
之后再如法炮制,利用缘契之间的共同点,吞噬掉作为炎炘眷侣的寒涟的完整魂魄,及时唤回并改写成炎焕自己已逝契侣的灵魂,他们这对十年前便生死两隔的苦命鸳鸯就能以一种新的方式得以重聚。
可为了复活春棽俪一人,竟要先后残害两个无辜后辈的生命,其中一个后辈还是春棽俪和炎焕自己的亲生女儿,虎毒都尚且不食子,任何拥有良知的人听后都无法苟同此事,于是炎炘一收声,无极殿中便万籁俱寂。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要有什么问题都去问染三吧。这几天四处奔波都没空休息,我还要赶着回去养精蓄锐呢,就先走一步了。”
炎炘知道她讲的这些事很难让人全盘接受,毕竟她刚了解事态全貌时也精神恍惚了好几天。
但此时炎炘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日,她不想再受到殿内沉重氛围的影响,也懒得管那些繁文缛节,随便找了个借口就麻溜地逃出了无极殿内殿。
“小涟,想追就去追吧,别管我这个老婆子了。”
炎炘举止向来肆意,常常想到什么便去做什么,但以寒涟的性子,即便内心呼声再高,她也无法在这么多尊贵长辈同时在场的情况下效仿炎炘,不管不顾地冲出无极殿。
还是寂籁看不过眼,出声催了寒涟一嘴,寒涟才起身施礼,快步追赶炎炘而去。
一直稳坐如山的染蘅见到寒涟踏出地阴门,也眸光一闪,缓缓站起,对着面色凝重的四位柱主和钧珏说道:“其实还有一件事需要剩下的五位配合……。”
寒涟追人心切,又认定真有要事寂籁必会在事后转告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内殿的风吹草动。
寒涟想起第一次召开国主会朝时,炎炘也曾像此刻的她一样奋力追赶着自己的脚步。
不同的是,寒涟有着绝对的速度优势,能够及时赶到尚未走下台阶唤来御兽的炎炘身旁,而当时的炎炘却只能站在台阶之上望着自己乘着文鳐远去。
人是追上了,但无论炎炘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也改变不了她和寒涟已经解除了缘契的现实。
那些安慰的话炎炘不愿意听,寒涟讲出来也觉得于事无补,再三思忖后只剩下了一句:“炎炘,你先前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解释?”
炎炘闻声止步,思绪也随之倒退。
诚然,寒涟曾给过炎炘两次解释的机会。
但第一次炎炘刚从南极圣地赶回,正百感交集不知所措,她一面想得到寒涟的关心和理解,一面又不想再把寒涟牵扯其中。
她没有做出决定之前就无法主动开口,于是只有把希望都寄托于寒涟的主动问询之上,尽管她也知道,盛怒之下的寒涟绝不会让她如愿。
而第二次则是炎炘已经想起了寂籁曾对她说过的话,决定要在一切尚可挽救之时,与并未耽于情爱的寒涟划清界限,这样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寒涟都不会被自己所拖累。
但想是一回事,如实说出来就会变了味,既然要一刀两断,就不能再拖泥带水,无论是寒涟的谢意、愧意亦或是炎炘也无法断言到底有多少的爱意,炎炘都不再奢求,所以她只轻声回问了一句:“解释了,结局就会改变吗?”
便头也不回地迈开了脚步,而这次被炎炘问住的寒涟没有再追上来。
*
这场国主会朝结束后,猜到炎炘和寒涟已经解缘的人又增加了几个,但他们非但不能拆穿,还要帮炎炘和寒涟营造出她们即将定缘的浓厚气氛来让之后的布局变得合情合理。
倒也不是以为这样的把戏就能迷惑炎焕视听,但在尘埃落定之前,必须要稳住民心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
于是不日后,灵地各国便传遍了炎炘和寒涟即将在本月二十五日举办定缘宴的消息。
灵地此前还没有国主与国主成婚的先例,炎炘和寒涟又结有缘契,排场不夸张阔绰又怎能衬得上两位国主的非凡身份。
所以听闻定缘宴当日,整个太乙内城都不允许闲杂人等入内,以免干扰迎亲队伍在内城巡游的消息时,绝大多数的四国国民都没有感到惊诧。
十月二十四日,明面上是赴宴嘉宾实际则是助战打手的各路大盈之宗都集结到了太乙内城,参加战前的部署会议。
平素能够碰到十名大盈宗聚在同一地都属罕事,但这场会议中却能同时看到将近一百五十名自四国、四柱而来的大盈宗,几乎将灵地所有能够独当一面的高手都囊括了进去。
然而即便有这么多的高手助战,之前独自面对一头凶兽都能得心应手的炎炘,眉头却始终紧蹙如川。
召开会议和最终决战的场所都定在了灵气最充沛又能直接观察到四极大门开合情况的两仪苑之内,但炎炘却在会议结束后,再三确认了明日不在战场范围内的所有内城街道也有重兵把守才肯放心离去。
会议结束之时,亥初的钟声刚好敲响。
自从与寒涟解缘以后,炎炘就再也没有去过玄英宫,心中没了寄托,她就只能回到朱明宫与能够读懂她心情的一众契兽、御兽相伴。
倒是寒涟,自那日国主会朝以后便开始隔三差五递来个请帖,邀她有空一聚。
炎炘不想被寒涟搅乱思绪,先前都是收下请帖却不回应,不得不与寒涟碰面也只聊正事绝口不提私情。
寒涟也不是像炎炘早前那般胡搅蛮缠之人,她屡屡邀请炎炘也只是觉得即便做不成此生伴侣她们也能再尝试着做回朋友,至少这段时间不要让炎炘感到孤立无援。
但见炎炘无意,寒涟也没有强求,甚至已经做好了决战结束以后,她们的关系才有机会好转的心理准备,却没料到今日她竟久违地听到炎炘邀她到醉梦阁辉映处一聚。
故地重游,心境次次不同。
炎炘不让寒涟等她,寒涟坐在摆好瓜果茶水的小亭内等待了一刻才见到了炎炘的身影。
或许是决战即将来临,炎炘决定在战前放纵一把,一走进小亭坐下,她便取下腰间装满酒的裘皮酒囊,笑问对面的寒涟:“喝酒吗?”
寒涟已经有整整一个月没有见到炎炘这种毫无负担的笑容,明知朱明的酒水要比玄英的烈得多,她也忍不住颔首应道:“可以小酌两杯。但明日午时还有一场大战,今晚我们最好还是以茶水为主,畅饮就等到胜利以后。”
“你说得是。但前些日子我让你受了委屈,先自罚一杯,你随意就行。”
炎炘听到“午时”一词,羽睫不由一颤,但借着斟酒的动作巧妙地掩盖了过去。
“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这杯就另算。”
炎炘都喝了一杯,寒涟也不好意思继续干坐,她连忙捧杯一敬,垂首慢饮。
烈酒暖身,炎炘和寒涟喝完了赔罪酒便像卸下了近日的心中隔阂,畅谈起了往日种种。
两人难得坦诚相待一回,又只挑好的讲避开了不合时宜的话题,彼此热切得仿若初见,聊到尽兴之处都忘记了最初的小酌之约,频频举杯对饮。
不过半个时辰,满满的一袋烈酒就见了底。
寒涟酒量有限,又破例喝了这么多烈酒,此时已经昏昏沉沉,半趴在了亭中圆桌之上。
或是看到了自己与炎炘重归于好的希望,眼睛都睁不开了,寒涟还红着一张小脸不住嘟囔着:“再来一杯……”
这般憨态可掬的模样瞬间就戳中了炎炘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但炎炘深知自己不能留恋,沉住气叫了寒涟两声没有得到回应后,她便起身半蹲到寒涟面前,伸手取下了寒涟这些时日一直戴在额间的黑红额带。
随后身子微微前倾,在寒涟随之展露的纯黑契印之上轻轻落下了一吻。
起身之际,似有晶莹水珠滴落而下,但转瞬便与由水砖铺成的地面融为了一体,再也不见踪迹。
醉梦阁第八层早被受寒涟之托的寂籁清了场,但炎炘抱着已经陷入沉睡的寒涟走出辉映处之时,寂籁却已经备好了一张悬空的水床站在了门外,似乎料到今晚会撞见这样一幕。
无意寒暄,也无暇寒暄,炎炘将怀中的寒涟缓缓放到了悬空水床之上,便紧盯着寒涟恬静的睡颜,把她自额间取下的红黑额带轻轻搁到了寒涟手边。
“寂籁阁主,涟儿就拜托您了。”
仅有一月未曾叫喊出声的称呼,竟让炎炘觉得仿若隔年。
狠狠再看了寒涟一眼,似要把寒涟的静美面容都刻入心田,炎炘才转向寂籁,抱拳告辞。
寂籁目送着炎炘顺水梯而下,又回身望了望对此一无所知的自家曾孙女,不由在心中哀叹:“多好的一个孩子,可惜却总是得不到命运的眷顾……”
*
灌醉了寒涟的单袋烈酒,于酒量如江海的炎炘而言却等同饮水。
炎炘本用不着解酒,也没有多少困意,但为了拿出最好的状态应对几个时辰后的决战,她还是赶回了倥偬舍喝了碗牛肉骨解酒汤,再回屋闭眼小憩了半晌。
转醒之时,天刚拂晓,正是住在太乙城的玄英国人每日就寝的时段。
距离放出去的开宴时间和告诉寒涟的决斗时间也还有四个时辰,但炎炘已经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因为她寄给炎焕的请帖之上,写的“开宴”时间其实并不是朱明惯例的午时,而是青阳惯例的卯时。
定缘宴本就是一个谎言,炎炘要叫炎焕来自投罗网,又岂能将决斗时间定在最助长朱明灵士气焰的夏时。
而改定在春时,或许还能让炎焕在战斗之时频频想起她原本来自青阳的娘亲,最后露出破绽,再也无力回天。
娘亲那么温柔善良,生前又那么疼她,若是知晓今日之战,一定也会站在她这边吧。
这般胡思乱想了半个时辰,收到线报的炎炘起身环顾了一周自己堆放在主屋里的那些杂物,便出屋叫上披好盔戴好甲的三头契兽跟随,乘着重睛去南四合门附近迎接她们今日的“贵客”。
二十五日已到,不管身份地位多高又是不是受邀而来,今日太乙所有的外来人士都必须通过四合门保宁校的检查才能进入内城。
炎焕和炎炀搭乘的紫色飞篮也被拦在了南四合门之外,至今还被蒙在鼓里的炎炀只能像在焚雀堡那般,悠悠地推着轮椅,送腿脚不便的炎焕进城。
然而一进入内城见到早已等候在此的炎炘,炎炀就意识到了不对。
因为炎炘敞亮的前额竟只见一片血红——她哪里是要与寒涟定缘,分明早就解了缘。
穿的也不是设宴必备的定制礼服,竟是正式出兵打仗才会穿戴的铠胄戎服。
“炎炘,你又在胡闹些什么?”
道路两边都是面无表情、执戈披甲的雀鸾卫,明明是自己人,炎炀却生出了一种自己此时正身处敌营的错觉,不待炎焕开口,炎炀便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大声朝着前方好整以暇的炎炘吼道。
“炎炀,不关你的事。你好好推着轮椅跟着我走就行!”
此时还不在结界能够封锁的范围之内,炎炘怕反应平淡的炎焕突然翻脸,殃及到自保能力有限的卫士和百姓,虚张声势地回喊了一句,就连忙暗示重睛调头,沿着道路,慢慢朝着正北方的两仪苑飞去。
驺吾为首的三头契兽见状,也立时转身小跑紧随。
“爹,你看她!连个招呼都不肯打不说,居然还在我们面前耍起威风来了!”
炎炀不明所以,只觉炎炘行事越来越乖张,还跟泰然自若的炎焕告起状来。
炎焕听后只轻笑回道:“你是哥哥,就让让她又如何?”
“都是同一天出生,凭什么我就要处处迁就她啊?”
炎炀心有不满,但又不敢忤逆炎焕,悄声嘀咕了一句就继续推着轮椅赶路。
路上到处都是披坚执锐的将士,有些还并非朱明面孔,越看越让炎炀生疑,只是找不到人为自己解答,炎炀就只能沿着道路继续追赶着炎炘的身影。
一阵弯弯绕绕,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炎炀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被面前霍然出现的一大批名号响亮的长辈给惊得瞠目结舌。
无论炎炘在卖什么关子,各国圣尊、四柱柱主同时到场便意味着此事绝对非同小可,炎炀的心情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他刚想屈身凑到炎焕耳边聊上两句,就惊然地发现炎焕坐着的铁制轮椅竟被外力一股劲吸到了三丈之外,而有能力做到此事的正是可以引来西筑兑山,从而吸走或推开任何金石的白藏圣尊秋宸崖。
炎炀发现来者不善,担心炎焕安危,正想跨步追去,面前却突然堵上了一大块厚实冰墙阻挡了他的去路——一看便知乃是由玄英圣尊寒汍引来的北渊坎水所变。
炎炘也在此时从重睛背后跳下,走到炎炀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劝道:“别去追,小心命都丢在你爹手上。”
还没问为何炎炘会用这样的称呼来叫他俩共同的爹又为何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炎炀就听见周围响起了一阵阵轰鸣,不远处的天空也兀然冒出了一头面目狰狞的庞然大物——声如夜行马车,形如九头凤鸟,正符合十二凶兽之首鬼车的形象。
“还想跟老朋友们叙叙旧,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炎焕身后已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头虽为蛇身,却不仅长着人脸,还有手有脚的畸兽接替过了炎炀的岗位,一把抬起炎焕的轮椅,迅速地转移着位置,躲避着袭来的攻击。
若是熟读《太乙凶兽录》的人就能立马反应过来,这正是十二凶兽中实力排名第二的贰负。
“——糊涂啊!”
见到此情此景,无论是方才还疑问重重的炎炀还是尚且抱有一丝怀疑的炎焕旧识心下都一片了然,千言万语都精炼成了觉逆悲不自胜的一声痛骂。
战事一触即发,以四位柱主为首、负责守护四柱的一百位大盈宗都纷纷赶到了指定的位置,凝神重构起了封锁战场的防御结界。
剩下以圣尊、国主为首的将近五十名主力,则一边施展各家所长不间断地攻击着一兽堪比十兽的鬼车,一边奋力追捕着抬着炎焕四处窜逃的贰负,防止两头凶兽干扰了结界构成。
结界一旦生效,即便走的是天经地脉也无法随意进出结界,既能保护外界的安全也能缩小战斗的范围。
炎炘精神紧绷,时刻警惕着突如其来的变数,眼看百名大盈宗一同出手很快就要把结界搭好,还没来得及封口的天空却突然窜入了一道飞驰而来的身影——竟是乘着文鳐,此刻本应熟睡、即便没有熟睡也理应被功力更深厚的寂籁锁在鲸溪亭内的寒涟。
糟了!
鬼车的两三颗头颅正处在寒涟之下,炎炘大感不妙,刚要跨上重睛升空,便看到一道闪现的青影嗖地飞到了文鳐的正下方,一边朝着鬼车高昂的巨型头颅砸着震耳欲聋的东冠震木,一边掩护着文鳐和寒涟降落。
有染蘅出手,炎炘悬着的心也落下了一半。
然而如此敏捷的身法,自然也引起了一直观摩着战局变化的炎焕的注意。
见到“主菜”上席,不想多年筹谋功亏一篑的炎焕终于拍手示意贰负停下,他深吸了两口气便拿出了自己刻意隐藏多年的实力。
炎焕当年落得半身不遂乃是身负重伤根基不稳又一次透支过多灵力所致。
世人都以为他手背上被毁的契印也是源于灵力透支,却想不到那其实是因为他自己引爆了南明离火,有意要炸毁会透露出他实力尚存又曾触发过缘契的真相而为。
十头契兽暴毙而亡,的确折损了他的总体实力,他继续施展灵力的确是在透支他这副残躯的仅剩生命。
但只要他实现了大业,顺利飞升成仙,就能重获新生,再与思念深入骨髓的至爱重聚。
有了无限的生命,他再去思考要如何补偿注定会成为他飞升之路牺牲品的亲生女儿也为时不晚。
烈火拥有强大的破坏力,随着炎焕的手臂挥舞,两仪苑内部也燃起了越来越多的熊熊火焰,除了能够引来北渊坎水的寒汍竟无一玄英大盈宗能将这些火焰扑灭。
而一旦这些火焰碰上了苑中草木和青阳大盈宗生成的木料就会烧得越来越旺,进而烧毁白藏大盈宗操控的金石。
那些被朱明大盈宗招来、烈性却比不过南明离火的次等火种也相继被其同化、吞没,竟同青阳木气一样成为了助燃的燃料。
战局在顷刻间逆转,唯有哀声连绵不绝,而这仅是炎焕一时兴起的开场戏。
突来的大火不但影响了结界形成的速度,还破坏了结界现有的结构。
膨胀的火焰先是溅射出越来越多的火星,后是相继在火光灿烂中被引爆。
随着爆炸声不断响起,本应在此时被成功封锁的两仪苑内也凭空冒出了越来越多长得奇形怪状,又个个身手不凡的异兽。
它们齐齐朝着四柱的塔尖、塔底奔去,一边破坏着正在缓慢修复的结界,一边寻找着能够摧毁四柱的方法。
原来这些年不是没有灵兽堕落成凶,而是都被精于此道又重操旧业的鬼车给网络到了一起,隐藏起了行踪,只待今日此时一举实现翻身成仙的大梦。
死掉了十头凶兽又何妨,它们多的是替补,之后寻来的凶兽又全都是同得到炎焕许可的鬼车结契,即便突然暴毙折损的也不是炎焕的心力。
炎炘见敌方援兵不断,我方进展却停滞不前,也不再静观其变。
她凑到才理清现状的炎炀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帮我保护好寒涟”,便留下三头契兽,独自骑着重睛掠过了刚好下地跑来的寒涟,直奔炎焕而去。
尽管炎炘与寒涟已经解除了缘契,但这并不意味着炎焕不再觊觎寒涟的性命。
缘契解除,也无法磨灭炎炘、寒涟二人的灵魂曾经产生过共鸣的事实,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已经穷途末路的炎焕也不可能放弃。
即便炎焕的大业受阻、中途夭折,他也不会让炎炘赢得太过轻松。
战胜不了炎炘,他就会用尽所有手段来把炎炘“打造”成第二个自己,好让今后的炎炘继承他的遗志——而施展手段的关键仍然是寒涟的性命。
炎炘正是看穿了这点,才不愿寒涟出现在战场。
若非两仪苑的封锁结界,必须要四位柱主、四位国主同时留在太乙内城时才能进行改动,炎炘早就拜托寂籁把寒涟连夜送回了玄英。
新一轮烈火又冉冉升起,鬼车叫出来的那些不具名异兽实力参差不齐,被守护四柱的百名大盈宗联手打死了大半。
原以为照着这个势头就能看见胜利的曙光,忽然“咚隆”巨响、尘土飞扬,最受烈火克制的月柱玉镜台竟已在众人分神之际轰然倒落在地。
自白藏或玉镜台而来的大盈宗都慌了神,一个个都冲到了倾倒的玉镜台周围,试图将玉镜台复原。
而在此时,位于两仪苑正中的阴阳太极盘突然迸发出了夺目金光,它昭示着西极之门已然打开。
场中还活着的异兽见此异象,都变得越战越勇。
必须九颗脑袋同时掉落或碎裂才会丧命的鬼车终于拿出了真格,它九颗脑袋开始不间断地低语扰乱众人心神,同时又开始针对不同的对手喷出不同效果的火焰。
所有合力围攻鬼车的大盈宗们在连番攻势之下都难逃被身形巨大又不断旋转脑袋的鬼车所伤。
而自放下炎焕所座轮椅后就借着烈火隐匿身形的贰负,也终于在此刻暴露了行踪。
贰负速度极快,又目标明确,它像闪电一样几下拐到了正绕成圈护着寒涟的炎炘契兽身旁,一脚踢飞尚未反应过来又极其碍事的鹿蜀。
又试图一把擒住寒涟纤细的脖颈,拖着去见炎焕,但却被猛然跳起的狞猁给死死咬住了伸出的爪子。
“——吼吼!”
驺吾一声怒吼直接扑了上去,与身形细长、一点也不好捕捉的贰负扭打了起来,连忙爬起跑回来的鹿蜀也加入了战斗,一时硝烟四起,敌我难分。
趁着四兽厮打,忆起炎炘嘱咐的炎炀缓过神后,便想要拉着还待在原位的寒涟转移阵地,寒涟却避开了炎炀的手,低声请求道:“你能帮帮它们吗?”
寒涟终归也是一国之主,就算武力不如青阳、朱明灵士,也并非完全不会武功。
只是她此时宿醉未醒,难以凝气,为了逃出寂籁布下的重重水门又蹭出了不少皮外伤,耗费了不少精力。www.xiumb.com
她能坚持赶来并站在此地已是不易,有心无力,也只能求助于他人。
左右都是炎炘舍不得的宝贝,炎炀听寒涟这么一说,也不再犹豫,点了点头,便冲上前扯住了贰负四处乱踹的双腿,用他掌心燃起的火焰炙烤起贰负的皮肉。
炎焕今日决斗可没下不准杀生的禁令,贰负生性残暴,又极其好斗,即便被三头实力不俗的上古珍兽和一名人高马大的青壮男子束缚着手脚也丝毫不露怯。
鬼车和贰负乃是十二凶兽之中关系最好的一对生死之交,瞥到贰负有难,鬼车立马挪来了一颗喷着毒火的脑袋帮助贰负摆脱困境。
炎炘的三头契兽中就只有出手敏捷的狞猁不善防御,驺吾担心狞猁安危,见鬼车的毒火喷来,就急忙把狞猁压在了自己身下。
然而毒火未过,贰负骨瘦如柴,越显青筋虬露的带爪手臂就破开驺吾心脏、直穿驺吾胸腹,带走了驺吾的生机。
而后还一边饶有趣味地欣赏着驺吾止不住吐血的惨状,一边串着驺吾越发透明的躯身用手指跳起了胜利的舞蹈。
“炘炘,你再不出手,你的同伴可都活不长了哦。”
已经被鬼车派出来的几头矫捷异兽抬到太极盘正中的炎焕见状,便擒着笑意,朝着始终坐在重睛背上追赶着他的炎炘挑衅道。
自从得知真相以后,炎炘每每整理思绪都会感觉炎焕的面容又变得陌生可怖了几分。
炎炘没有喝醉,又早已做好了作战准备,但临到战场,试探了炎焕的真实战力,她才惊觉自己不能轻易出手。
因为一旦被清楚她几斤几两的炎焕提前消耗了体力,她最后的绝招就会威力锐减,最糟糕的情况便是直接导致这场诱敌之战失败。
然而炎焕背后还有强劲的援手,我方大盈宗虽多,但灵地大多时候都一片平和,精于战术又下手果断的却没有几个,玉镜台被摧毁后更是军心溃散。
眼下我方伤残严重,原本花红柳绿的两仪苑也被炎焕不断招来的烈火烧成了一片狼藉,战场的硝烟早就飘到了外城,此时再谈封锁结界都像是掩耳盗铃。
各方都在苦苦等着炎炘拿出所谓的“绝招”逆转局势,她如果再不采取行动,即便最后取得了战役的胜利,也必然会背负上无数条人命。
炎炘知道成败都在此一举,即便被驺吾殒命现实压得踹不过气,她也咬牙忍住了内心悲痛,努力装得平静地回道:“我若死了,还能跟娘亲和我的同伴在九泉相聚。你若死了,娘亲就算见到你也不会欢迎你。”
炎焕听到炎炘提及春棽俪,游刃有余的表情有一瞬松动,但在无力抵挡火势的天命府轰然倒塌之时又恢复了原貌:“光会逞口舌之快可算不上什么本事,你若想当英雄救下她们,还不如开口求我给你一次公平对决的机会。”
习武之人最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炎焕一方虽然渐入佳境,但正在燃烧生命的炎焕本人却已是强弩之末。
炎焕今日的激进表现,正是不想被任何人乃至包括鬼车、贰负在内的任何兽看穿他已是外强中干的证明。
若他真的人性尽失,早在派出獦狚又被獦狚背叛之时便已经对谁痛下死手,尽管他也有过想要杀死染蘅确保计划顺利进行的念头,但在忆起染蘅也是春棽俪的青阳远亲之后便就此作罢。
然而他尚存善念是因为他原本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即便成为他的契兽也从来没把人类放进眼里的鬼车、贰负却不尽然。
他只要活着,一旦有了逆主、弑主想法就会立刻体验撕心之痛,进而被他感知到的鬼车、贰负都不敢乱来。
可他若因外界或自身原因先于鬼车、贰负死去,那失去契主又不再受到契兽血契影响的两头残暴凶兽恐怕又会带着一大批喽啰像十年前那样到处大开杀戒。
届时那些无力自保的中低阶灵士或者本就使不出灵力的寻常百姓就不止是缺个胳膊少条腿这么简单了。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当英雄,是你在逼我走上你曾经走过的路!”
就算救下所有人,也改变不了今日的罪魁祸首就是她老爹的事实,罪人之女又岂配以英雄自称?
炎炘好不容易才邂逅了自己的至友和至爱,如今却被用复活真爱当借口的炎焕全部摧毁。
她才不愿面对自己已然一无所有,却还要忍受众人指责和谩骂的现实,等尘埃落定,所有身外之事都再也与她无关。
“我知道你还叫鬼车藏着几头实力不输于贰负的异兽,若你现在把它们都放出来,我就考虑和你对决一次。”
炎炘不但没有求人的打算,还开始胆大妄为地向炎焕提出了要求。
她边说边环顾了战场一周,看似在比对有哪些异兽符合她心中的名单,实际则是在借势观察周围的战况,并偷偷地跟不论远近都始终处在她正前方位置的染蘅眨眼打暗号。
“把它们叫出来,你们更是吃不消。”
炎焕嘴上调侃,手里却打了个响指,示意离他最近的那头异兽跳到空中向鬼车传话。
不多时,已经像是被放弃的破碎结界上方又凭空窜出了三五头来势汹汹的凶猛异兽。
其中既有无头怪物、长身猿猴,也有四足飞兽、人脸巨蛛,还有类似鬼车,既能喷水吐火,哭声又仿若婴孩啼哭的九头巨蛇。
这批一看就不容小觑的异兽再加上本就还在四处上蹿下跳的贰负和单凭身躯就能遮住半边天的鬼车本身,似乎已经可以提前奏响胜利的号角。
“染三,叫嫂夫人关门!”
然而这三五头凶猛异兽还没能落地,就被精准地朝着它们袭来的熊熊烈火给包裹住了身躯,只能一个劲在火中挣扎。
原来炎炘在大喊着提醒染蘅动手修补结界的同时,也猛然腾空而起,不断在空中挥拳招来了与炎焕所引烈火同源的南明离火压制住了敌方怒放的火焰。
染蘅和炎炘最后的杀手锏,便是对战斗一窍不通,即使不在战场出现也不会让人感到意外,但真实身份却是敌方拼了命也想成为的神仙——只恢复了不到三成神力也能凭着记忆轻松修复好破损结界的雪黛。
但光是修复还不能让本就不算完整的结界变得牢固。
原本被异兽们的车轮战越打越泄气的守柱大盈宗们看到染蘅突然率着攻打鬼车的那四十几名主力赶过来加快结界构成的进度,也重燃了信心,齐心协力地朝着一直闪烁着四色光芒的灵气结界输入灵力。
而瞬间失去战斗对手的鬼车则与因得意忘形而被愤怒至极的狞猁给直接咬断了一条手臂的贰负合流,齐齐奔向了正骑着鹿蜀四处躲避的寒涟。
同样临时担任起保护寒涟职责的炎炀为了保存体力,则坐在文鳐背上,举着炎炘升空时抛至他面前的御用武器雀胎断,盯着危险程度最高又行动相对缓慢的鬼车蓄势待发。
局势几度逆转,终于转到了炎炘乐意看到的局面,但在场凶恶不死绝,这场赌命之战就算不上胜利。
所以她只能一个劲地挥拳引火,即便头痛欲裂、肝肠寸断,四肢都快灼热得没了知觉,她也不能停止挥舞。
呼吸渐渐变得艰难,将结界内盛放的火焰都涂抹上了自己的色彩,再也听不见惨叫之音,炎炘才敢放松精神,瘫软在一直托载着她的重睛背上。
重睛能够直接感受到炎炘的心情,它背着四肢已经开始变得透明的炎炘缓缓下降,与已经被炎炘引来的南明离火包裹住了颈部以下躯身的炎焕碰了面。
“值得吗?”
十年美梦一场空,真切感受到了彼此的生命在走向衰亡,炎炘才把那句她憋了将近一个月的话问出口。
——若不值得,他又何必苟活到此刻。
炎焕从而今的炎炘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只不过炎炘比他更决绝,竟是半点活路都不给她自己留,所以他也想问:“赔上了这么年轻的一条命,你又觉得值得吗?”
“我就算自己作践死这条命,也不给任何人改写我意志的机会。”炎炘奋力龇牙笑了笑,“之后你自个儿到地狱去,千万别来打扰我和娘亲。”
语罢,便捏拳加火,把她也说不清而今是爱更多还是恨更多的血肉至亲给烧成了灰烬。
透过细碎光点,炎炘看到无数道身影正朝她跑来。
她努力支撑着沉重的眼皮,把跑在前列的那些身影都确认了一遍,竟发现她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愁眉锁眼。
这不是炎炘的初衷,所以她趁着四周火焰尚有余温,悄悄向那位有力气跑在最前方,面上却找不到半点血色的玄英女子送出了她的最后寄语。
【就当我们从未相遇。】
从未相遇,就无须为不认识的人伤心。
她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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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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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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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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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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