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面上是在向染蘅请示,目光却全程锁定在雪黛身上,丝毫不把染蘅放在眼里,找的托词也漏洞百出,毫不掩饰她的态度敷衍。
雪黛早从碧橙那里得知染蘅和春不见的关系不佳,这两日在厚德院中碰到春不见,都是让染蘅派来的四名龙凤卫护着走,避免与其正面接触。
然而雪黛此时正身处宴席当中,又是今日宴席的两位主角之一,被宾客身份的春不见目不转睛地盯着,避无可避,颇觉悚然,便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侧之人的衣摆寻求帮助。
自诩正统青阳后裔的春不见在染蘅面前一向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她会当众做出此等无礼举动早在染蘅的预料当中,所以染蘅丝毫没有感到意外,但见雪黛被其肆无忌惮地打量,染蘅心中仍生出了几分愠怒,于是她当即冷声笑道:“春堂长如此有心,旻机又怎能拒绝?便有劳堂长了。”
语罢,便甩袖从后殿招来备用的画卷画具,悬于春不见上空,遮盖住了雪黛位于高处的袅娜身姿。
——该死!
视线突然被阻,春不见脸上也有了几分怒色,但当着外国权贵、国主之面,到底不敢太过放肆,只能强忍下来,承接过画具,索笔挥毫。
纸笔本为木制,青阳宫所备颜料又是从植物中提取,春不见身为杏林堂的现任堂长,品行虽然不良,综合实力却走在青阳同辈中的前列,她运转灵力蘸墨舞彩,须臾便将画作完成。
“鄙人不才,还请诸位雅正。”
笔落画成,春不见便卸去注入画具中的灵力,让其自然下坠到案几之上,而后又施力让画卷在殿内绕了一周,以供在座宾客观赏。
春不见画的是一幅山间早春图,画中满坡山林刚褪去雪装,换上青衣,高岩瀑布正冰消河开,迸溅生机;右下一对佳丽携手登山,行至半坡,仰望此景,左上一片艳阳悬于碧空,光芒万丈,照亮山川。
春不见习画十余载,此作画得那叫一个精湛娴熟、炉火纯青,若非在座之人个个眼神犀利、嗅觉敏感,瞬间就品出了其中猫腻,她或许已收获了赞声无数。
猫腻藏在画中的那一对佳丽身上,此画重点在景,人物则微小而隐秘,无法看清面容,但这一对高矮有别、袅袅婷婷的女子却一个头发青翠欲滴,一个头发黑白鲜明。
宴席上笙歌轻扬、鼓乐低鸣,一派喜庆,若是陶醉其中,匆匆瞥过,定以为画中的这对佳丽便是染蘅和雪黛,但只要定睛细看,便能发现这对佳丽旁边还题着一行小字:“雪融春归照山河。”
看似概括画境的一行小字,却道出了春不见的不臣之心。因为缔缘诏书的存在,人人都知熙怡夫人的真名唤作雪黛,这一行字又是题在了这一对佳丽旁边,个中寓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小字中的‘雪融’代指雪黛,‘春归’代指春不见,画的是冰消雪融、春回大地之景,暗藏的却是冬春交替之际,春家重执政权,普照青阳大地之意——这哪里是在祝福染蘅和雪黛缔结良缘,分明是在诅咒染蘅于年底王侯鉴的国位考核失利,翌年拱手让出自己的国位和伴侣。
宾客看出其中深意,均是脸色一变,暗叹起春不见行事猖獗,恐会导致宴席不欢而散,就连对春、染两家个中曲折不甚了解的雪黛都感受到了此时气氛的凝重,满眼担忧地望向了染蘅。
“好个阳奉阴违、面从腹诽的把戏,”染蘅一边轻拍着雪黛的手背,示意她无须担心,一边用眼光睥睨着春不见,在心中冷笑,“故意不把面容画清,原来是想鸠占鹊巢、以伪乱真。我若是为此动怒,你定会称我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反倒置我于劣势,那我便偏不如你愿,让你拳打棉花、有劲难使。”
思定后,立时嘴角上扬、起身宣道:“好一幅春山积翠的泼彩山水画,春堂长此画笔墨横姿、寓意深远,见此佳作,旻机也画兴自涌,小有感悟,便借此机会,献丑画上一幅。珠玉在前,还望诸位海涵。”
话音刚落,殿外便响起了一声脆鸣——只见方才还在殿外与其他御兽、契兽嬉闹的帝女雀竟衔着一支雕龙刻凤、金光闪闪的青毫毛笔疾驰而来,降落在了染蘅的右肩之上。
“雀儿乖。”
在帝女雀着陆的瞬间,染蘅便收回了春不见放在案几上的画具,招来了一幅新的画卷,她用手顺了顺帝女雀略显凌乱的青羽,随后便接过那支不似凡品的青毫毛笔,执笔而挥。m.χIùmЬ.CǒM
见此情形,原本神气十足、蓄势待发的春不见,脸色倏地阴沉了下来。
青阳以左为尊,帝女雀本是代行天令的天地使者,拥有择选、督视青阳国主之权,理应比染蘅位尊,但它却为染蘅衔来唯有青阳国主能够执掌的龙吟笔,自甘屈居于染蘅之右,侧面抨击着春不见的以下犯上、痴心妄想。
而染蘅贵为青阳国主,自是文武兼济、样样拔尖,但拒不承认染蘅实力的春不见,却总是想找机会与染蘅一决高下。方才春不见刻意操控着画笔作画,便是想要当着众人之面,展示自己运用灵力的纯熟技巧,哪知染蘅并不接招,竟然素手执笔,亲自作画,相较之下,反倒更显心诚,令春不见暗悔不已。
染蘅甫一起笔,帝女雀便自觉跃入了雪黛怀中,画卷悬于空中,背对着宾客,此时除了坐在染蘅身边的雪黛以外,再无人知晓染蘅所画内容,众人便只能通过雪黛的神情来揣测一二。
染蘅作画,不拘绳墨,横如千里阵云,竖如万岁枯藤,折似百钧弩发,点似高山坠石,笔走春风、一气浑成。
初观此景的雪黛,面上先是好奇,后是恍悟,最后满是惊叹和崇拜,极具爱意难掩之相,众人看后,只道染、雪二人惺惺相惜、情投意合,更觉春不见是在寻衅滋事、逆理违天。
“春堂长,你的一番好意,我和熙怡便却之不恭了。”
停笔之后,染蘅没有立马将画卷翻转,向宾客展示。她微移画卷,重新走回众人视线,之后又拂袖一挥,从春不见手上夺走了那幅山间早春图的控制权。
忽然一阵风起,两幅漂浮在半空中的画作便同时升腾,交锋于大殿中心,黏合在了一起——染蘅竟施展灵力,将两张画卷融为了一体;长卷右面为春不见之画,左面则为染蘅之画。
春不见所画部分没有任何变动之处,但一众愁颜不展的宾客,却在看清这幅严丝合缝的长幅画卷之后,纷纷松开了眉头,就连被春不见的画作气得一直横眉竖眼的炎炘都重新挂上了笑容,第一个夸赞道:“旻机,好样的!”就该煞煞这个狂妄表姐的威风,不然净丟春家的脸!
除了仿照春不见之画延续而成的天色、山景以外,染蘅的画上便只有一双龙凤——她画的乃是一幅青龙腾云、彩凤驾雾的景象。
单是龙盘凤舞、珠璧联辉,本不足为奇,但此时染蘅正穿着天青色飞龙在天缠枝莲纹交领襦裙,雪黛正穿着冰青色朝阳鸣凤宝相莲纹交领襦裙,恰好与画中意境呼应,于是再品这一龙一凤,意味便大不相同。
加之这对龙凤旁边,还题着一行与“雪融春归照山河”对照的小字:“凤骨龙姿筑新巢。”
‘新巢’与‘新朝’同音,纵观整幅长卷,便像是右面登山的那一对佳丽在仰望左面腾飞的这一双龙凤,展望着家国的光辉前景一般——如此一来,便没人会认为,那一对佳丽中看不清面容的青发女子与春不见有关了。
“今后我和熙怡定会如同此画,携手攀登高峰,共筑青阳新辉。”见烹饪已具火候,染蘅又拉着雪黛起身,高举杯盏,添上最后的一把柴火。
一时群情鼎沸,‘贤君仁后’‘青阳大幸’‘金玉良缘’‘天造地设’‘龙凤呈祥’之声不绝于耳。
“……染蘅!”
唯有如意算盘尽碎,反助染蘅造势的春不见被此情此景激得龇牙咧嘴,青筋暴跳。
正要发飙之际,坐在春不见左侧的炎炘却冷不丁地踢了她一脚,低声警告道:“看在你是我表姐的份上,我才奉劝你一句,不要再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否则我的拳头就不认人了。”
“炎炘,你竟然要帮着自己的杀母仇人!”
见炎炘攥紧双拳,在自己面前比划,春不见更加震怒。
“春表姐,”炎炘发出一声嗤笑,凑到春不见耳边,不屑道,“我不像你,总是把自己的无能迁怒于他人,更没眼瞎心盲到分不清自己该怨恨的是兽还是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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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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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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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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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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