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道膳食中都蕴藏着一股浅淡的灵力,同为青阳灵士的染蘅十分清楚这股灵力的来历,只因这是掌勺的那位青阳灵士为引导出食材本味而注入的。
一想便知她们的膳食由谁操办,即使染蘅对苍术适才的言行有诸多不满,也不得不承认,他做的这些饭菜在色香味形方面,都称得上‘佳妙’二字——就是搭配菜单的品味差了点。
染蘅没有在用膳时说话的习惯,因而她吃到半饱,才注意到了雪黛的异常。从坐到染蘅对面的椅子上起,雪黛就一直垂着脑袋不言不语,后来笙乐奏响,也未好转,反倒更加心事重重,完全不见之前的天真模样。
“雪黛,饭菜不合你胃口吗?”
染蘅觉得有些抱歉,她只顾自己吃得开心,却没发现雪黛连筷箸都没动两下。她们青阳国的人追求食材本味,但其他国家的国民却并非如此,就算雪黛的契印比较特殊,但她也更接近白藏、玄英国人,所以她喜欢的八成不是寡淡素食,而是味浓肉多的山珍或海味。
“不是…我吃得惯,都挺好吃的。”
雪黛在苦思一个令她十分困惑的问题,原本想直接询问染蘅,但方才见染蘅心思全放在饭菜上,根本没关注她,她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想问出口了。
“那你怎么吃这么少?一个小糖点没那么撑肚子吧。”
尽管染蘅没有动摇过日后要与雪黛解除契侣关系的想法,但在她们保持契侣关系的这段时间里,她也没打算在物质上亏待雪黛。
她拐弯抹角地把染荨留下的紫檀木簪哄骗过来,其实也不是怕雪黛背地里说她坏话,而是怕染荨私下联络雪黛,教些什么不该教的知识。
“就…忙着想事情,没顾及到吃的这边。”
雪黛还是没学会撒谎,一被追问就放弃了抵抗。
“想的什么?为何不直接问我?”
桌上菜肴还剩了大半,不帮雪黛找回食欲这浪费可就大了。
“我怕打扰到你吃东西…”
“不用顾虑那些,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都可以问我。”要是换个人问,她还不放心呢。
听染蘅这么一说,雪黛心里舒服了不少,这才仰首道:“那我问了…但你听了,不能生气哦……”
染蘅催道:“有什么好生气的?快问吧,问了好好吃饭。”
吃完她们才好离开鼎食轩。
雪黛直起身子,用澄澈眼眸紧紧盯着染蘅:“就是…那个……‘恩爱到老’…也能用于我们之间吗?”
“……”她居然懂这个词的意思!
染蘅一时语塞,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怕被雪黛看出破绽而忍耐了下来。
“当…当然能了,你想啊…至交契友,拥有的不就是情投意合的长久交谊吗?这跟相亲相爱,恩爱到老指的不都是同一个意思?”
说得染蘅自己都快要信了。
“有道理…”雪黛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染蘅的说法,却没有停止提问的攻势,“那‘琴瑟和鸣’和‘新人’也是类似的意思了?还有这些菜的名字,听上去都成双成对的,这些都是结交新友时必点的菜吗?”
“…是也不是。”
谎话难圆,染蘅累了。
“什么叫是也不是?”
雪黛不满意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
染蘅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让浓郁茶香冲散了她心中不畅:“你会有明白的那一天,但不是现在,所以现在…就先这么认为吧。”
染蘅也很想把实话告诉雪黛,但雪黛现在认识的人实在太少,即使教授雪黛情爱方面的知识,雪黛短时间内也很难分清情缘与情谊二者的区别,还很有可能混淆她们之间的关系,百害而无一利。
“一定是因为我太笨了,不能立即领悟…”
想到了木车上的失败尝试,雪黛自省了起来。
“凡事都有一个过程,别太心急,也别太低看自己。”染蘅可没想打击雪黛求知的积极性,忙劝慰道,“与其虚耗大把时间去苦想那些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还不如尽情享受当前。再不动筷,饭菜可要凉了,这一顿能抵我十几日的开销,不多吃点就糟踏了。”
“…嗯!”雪黛一面颔首,一面拿起筷箸,对着一桌子的丰盛美食放下豪言,“你放心,我会把剩下的都吃光的!”
染蘅扶额,再嘱咐道:“凡事亦应适度。”
她可不想出了鼎食轩,又送人去杏林堂。
*
染、雪二人用完膳后,又歇息了一阵,才离开颂圣朝影,重新搭上登仙引。离开之前,染蘅把她注入厅外木门的灵力都收了回来,也将木门的控制权交还给了鼎食轩。
登仙引带二人从七层回到了一层,但打开的门却不是走向正厅的北门,而是正相反的南门。
南门外只有一条长长的助走通道,二人踩上平滑传送带,行至通道尽头,便见到了一辆车厢绘着鼎食轩标志筷箸的马车——她们来到了鼎食轩的后门,而这辆马车则是苍术离开鼎食轩前为二人准备的。
此时接近夏午,夏午时分乃阳气最旺,阴气最弱的时候,虽然雪黛看上去没有任何不适,但考虑到她乃天生弱阳的阴坤体躯,染蘅便果断放弃了走回荟萃街头去搭乘公共交通的原定计划。
二人的下一站乃外城北市逐浪湾,从东市开往北市约莫三刻钟的时间,沿途风光旖旎,但雪黛这次却全程没向窗外张望——因为她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
尽管外城东区道路平整,马车行驶也足够平缓,但见雪黛困乏,染蘅还是起身腾出了主座,让雪黛侧躺而眠,睡得更加舒坦。
帮雪黛摘去幕离后,染蘅又取了一个软枕,垫到雪黛颈下,之后才安心地坐到窗边次座,拿出戒玺提醒锦绣舫的主事,她将以私人身份携伴造访。
午时二刻,马车抵达北市站点,染蘅叫醒雪黛,与其一同走进了逐浪湾。
与隶属青阳的荟萃街不同,由北国玄英统管的逐浪湾,乃太乙城唯一的港口市集,它山环水抱,鸢飞鱼跃,小贩、店家也多是喜阴厌阳的玄英、白藏国人,所以正午此时实为逐浪湾最冷清的时候。
若把荟萃街比作灵地‘食’之云集,那逐浪湾便是灵地‘衣’之大成。ωωω.χΙυΜЬ.Cǒm
生活在深沉海底,终日不见阳光的玄英国人,气质阴柔,心思细腻,她们缝制出来的衣物好比镂月裁云,巧妙无比;而玄英灵士又可自由驾驭无孔不入的润泽水川,她们能把细小水珠灌入穿针之线,让针线自己以迅雷之势快速勾勒出一件精细的成衣,大大节省劳力和时间。
逐浪湾岸边帆樯林立,商船如云,然大半非全天营业的布行、绸缎庄此时并未放下跳板,比起店面,它们更像一道港湾山水中的布景。
但在众多未开店的船舶当中,却有两艘首尾相连的华丽画舫,正跳板平放,旌旗高扬,这便是染蘅和雪黛的赶赴之地——玄英国的国营布行锦绣舫。
太乙城的公共建筑以九为圣,以八为瑞,以七为贵,但广厦万间的整座城中层数、布局在七以上的建筑却仅有十二座——它们分别是连天接地的云、日、月、星‘四柱’,提供资源的医、工、教、农‘四供’以及满足需求的食、行、住、衣‘四需’——四柱为圣,四供为瑞,四需为贵,四国各占一领衔名额。
总共七层的鼎食轩乃四需中的‘贵食’,锦绣舫正是与其同等地位的‘贵衣’,但建造七层画舫有诸多不便,因而锦绣舫是以复数建筑布局成了七个板块。
阳从左升,阴从右降,故青阳、朱明以左为尊,白藏、玄英以右为尊。锦绣舫对外公开的两艘画舫同样依循此理,所以无官无权的平民、富人只能进入左边的那艘画舫,而右边的那艘则唯有造福百姓的权贵、精英才可进入。
左边那艘画舫唤作‘思佳客’,其一层为指引、结账,挑选布匹、佩饰的‘披襟解带’厅,二、三层则各有四个由复数雅间组成,供平民、富人量体裁衣、赏乐观景的分厅——两层分厅分别以‘舞衫’‘歌扇’‘恋衾’‘倦枕’,‘鸣筝’‘弹瑟’‘扬琴’‘寻诵’为名。
右边那艘画舫唤作‘诉衷情’,各层分布、职能皆与思佳客相同,只是一层大厅名为‘振衣濯足’,而二、三层供权贵、精英使用的八个分厅,则分别以‘一枝香’‘一痕纱’‘一斛珠’‘一庭霜’,‘画屏春’‘鼓笛慢’‘殿前催’‘云雾敛’为名。
然而染蘅带着雪黛来到锦绣舫外,却越过了两艘画舫,径直朝漂浮在诉衷情右侧宽阔水面的一条八尺巨鱼走去。
巨鱼头罩两角钢盔,形如赤色锦鲤,背上还坐着一名披轻纱,顶华胜,眉心结契的黑发女子。女子身着一袭衣领绣梭的黛螺色回字纹齐胸襦裙,指戴一枚戒面雕梭的黑晶戒章,年岁约莫双十,面容姣好,眼睛狭长且尾部翘起,拥有与生俱来的妩媚之姿。
黑发女子便是染蘅事先联系过的锦绣舫第四代主事,来自玄英四大名门之一漆家的漆绰。
载着漆绰的巨鱼乃漆家始祖漆维在世时有幸收服的上古珍兽横公鱼,捕捉到了染蘅身影,漆绰当即从横公鱼背后跳下,踏着倏然腾升的水浪翩翩落至岸上,朝染、雪二人屈膝行礼:“锦绣舫新任主事漆绰,恭贺青阳国主与天赐佳偶缔结良缘。”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天之内听到的类似话语太多,染蘅已经开始感到麻木,她面色无波地颔首致谢,还绰有余暇在心中调侃起自己:去玉镜台缔个缘,全天下都以为我成婚了,接下来我是不是还得办场婚宴收贺礼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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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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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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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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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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