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忠义侯天生反骨>第 54 章 风起(6)
  暗道内空气潮湿黏腻,阴风长蛇似的钻入袖中。衣袖掩着,陈恨将拳头攥紧了。

  半壁的书阻隔,他听不大清徐歇的声音。

  徐歇骂了徐醒一通,随后又软了语气,他说:“……枕眠,你娘早逝,朝中事务繁多,为父有时顾不得你。你伯母留心帮你看了看,兵部张尚书府上的三姑娘……具体的,她会与你说。你把身子养好了……”

  徐醒没说话,又静了许久,只一阵的脚步声响过,很快的又重新静了下来。

  陈恨躲在暗道里,没敢再出去,只是透过书壁的一条缝隙悄悄看徐醒。

  他仍是侧躺着倚在榻上,闭着眼,锁着眉,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xǐυmь.℃òm

  可怜人,出身世家,享尽世家繁盛,受尽世家名声,却终究为世家所累。

  陈恨再叹了口气,转身随那小厮自暗道离去了。

  徐相府在城中偏东,徐醒房中的暗道一直通到了城东。

  那小厮领着他从杂乱的竹林里钻出来。

  “你直往前走,等出了院子,再往东出了街,大概就认识路了。”小厮一顿,又道,“对了,守这院子的是个歪脖子的老头儿,他年轻时候被刀砍过,你别被他吓着了。”

  陈恨朝他作揖:“多谢。”

  “你方才听到的话……”

  “我明白。”陈恨郑重的点点头,“徐大人救我一回,我不会多嘴。”

  那小厮撇过头,轻声嘀咕道:“你要是不多嘴,几年前你就不该唱那两支破曲儿。”

  没听见他的话,陈恨试探着问他:“徐大人他,是不是……”

  “不是。”小厮急忙替徐醒辩白,“公子和老爷,不是一样的人。”

  “这我自然知道。”陈恨再问,“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他是为的什么?”

  小厮低下头,摸了摸后颈:“也就是太子爷出事的那一年,那一日宫中召了许多人去,公子是最后一个出来的。我在宫门口等着,等了许久,直到次日正午,才有一顶小轿把人抬出来了。再有别的,我不知道。”

  “那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那小厮也硬气起来了,往后退了半步,道:“你算是个什么人物?我们家公子同你又有什么交情?他想跟你说就跟你说,想不跟你说就不跟你说。他有事儿不跟你说,就是瞒着你了?你倒配。”

  “对不住,我失言了。”陈恨抬手摸了摸两只袖子,他出来得急,没带什么东西。再想了想,便抬手折了两片竹叶子。

  竹叶尚带着雪水,湿润润的两片。

  陈恨低着头,一面摆弄手中竹叶,一面对小厮说:“你家公子与我,到底相识一场,算是君子之交。我兄长从前又与他交好,我不能放着他不管。”

  他温声道:“你回去对他说,若是陈离亭还能勉强入他的眼,趁着徐右相不在,我偷摸着去看看他。他要是觉得我烦,那就算了,我让吴小将军来看看。”

  陈恨将两片竹叶做成个蚂蚱,交给小厮:“没带什么贵重东西,这个小玩意儿算是哄他高兴的,他喜欢就留下,不喜欢随手丢了也成。我看他房中炭盆子烧得旺,就是烧了也行。”

  “他有事情不跟我说,大概是不喜欢我掺和他的事情……”陈恨顿了顿,抬手再折了两片较小的竹叶,叹了口气,“罢了,我再给他做一只母蚂蚱吧。”

  最后那小厮用一根长长的草茎将几只蚂蚱全串起来,吊在手上活像是个炸串儿。

  那小厮从暗道回去时,徐醒正睡着。

  天色渐晚,夜里就要转凉。他放轻了手脚,走到炭盆边将炭火拨得旺了些。

  他原想直接将那人送的一长串蚂蚱全丢到火里去烧了的,后来想想,还是将它们照着大小顺序排好了。

  原本徐醒一时生气,在榻前随手一抓,用来丢他的诗集被徐醒自己捡了回来,仍旧放在床头。

  他抓起那诗集时,手上用的劲儿大,将纸张都捏皱,旧书似的。徐醒便将它捋平了,还找了书尺压在上边,想把它变回原样。

  陈恨送他的蚂蚱就被放在那诗集上边。徐醒醒来时,还恍恍惚惚地盯着一堆蚂蚱看了好一阵儿。

  他随手捻起一个,握在手心里,把玩了有一会儿,将竹叶的棱角都磨平。

  小厮将陈恨的话一字一句,分毫不差的转给他听:“‘……罢了,我还是再给他做一只母蚂蚱吧。’”

  听见这话,徐醒便不自觉笑了笑,一时失神,手中那只母蚂蚱就掉在了被子上。

  他垂眸,看了看那蚂蚱,说:“你把今日他送来的诗集拿来,趁着我精神头好,看两页。”

  小厮劝他:“公子还是再睡会儿罢,诗集什么时候都可看,别勉强了自己。”

  徐醒笑道:“不勉强。”

  *

  日渐落,拨开层层叠叠的枯枝,找不着路,陈恨翻墙从废园子里出来。

  方才那小厮对他说,看园子的是个歪脖子的老头儿。

  出来时陈恨看见他了,他就坐在园子门前的台阶上,用破烂的巾子围着脖子,带着破布帽子,看不清脸,身边放着一根竹杖与一个破碗。

  陈恨想起昨晚李砚与他说的,李砚在城东也见了一个这样歪着脖子的人,当年江南的涉事官员。

  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人恐怕是徐醒有意推到李砚跟前去的。

  或者说,这些年来,就是徐醒在暗中养着这样一个证人,他在等机会,等着能为当年那事儿平反的人。

  走出了园子所在的街道,陈恨也就认识路了。

  他是骑马去的徐府,他自个儿从暗道出来了,他那马还拴在徐府围墙边的树下。

  这时候徐歇在府上,他也不敢回去,只能一个人走着回宫。

  途经糕点铺子,他从钱袋子里翻出两个铜板,买了两块梨花糖吃。

  冬日里天晚得早,一过酉时便有人在街上打更。

  正吃着糖时,听见打更的声音,陈恨才忽然想起,昨晚上他与李砚约定好了,要是这时候还不能回去,李砚就要去徐府找他。

  陈恨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将梨花糖用油纸一裹,塞进袖中,迈开步子赶忙往徐府的方向跑。

  倘若李砚真去了徐府,那才是惹了大麻烦了。

  打草惊蛇不说,什么事情都没部署好。正面与徐歇对上,徐歇门生府吏众多,根基深厚,李砚只登基一年,谁胜谁负实在难测。

  天色渐渐暗了,自徐府两条街外,就没有了行人。

  陈恨留心看了看,李砚人全躲在小巷子里,腰间佩刀佩剑,已然出鞘半寸,是随时准备动手的模样。

  他只能加紧了脚步跑上前,最后在长街街尾看见李砚。

  李砚一身窄袖便装,一手按在腰间佩剑上。背靠着墙,抬眼看了看天,天色暗了,他冷声道:“不等了。”

  不等什么了,自然是不等陈恨自个儿从徐府出来了,他预备要进去了。

  李砚拧着眉头,他后悔,他就不该让陈恨一个人出来。

  “皇爷!皇爷!”陈恨疾跑两步上前,用气声喊住他。

  李砚猛地回头,看见是他,一伸手就抓着他的胳膊,把他给捞起来了:“你……”

  想骂他两句,好让他长长记性,却舍不得开口。

  “皇爷……”这时吴端小跑着上前,“欸?离亭找到了啊?”

  李砚咬着牙,死死地盯着陈恨,道:“找到了。”

  陈恨却转头去看吴端:“循之,你怎么也在?”

  “我手底下管着几个人,皇爷说你出了点事儿,不好动用禁军,就让我带上人快过来。”

  吴端还以为陈恨是被谁捉了,这时候正哭哭啼啼地等着他去救呢,谁知道还没等他去救,他就自己跑回来了。

  吴端再看了他两眼:“不过人没事儿就好。”

  陈恨问他:“那个,循之……你带了几个人来?”

  “不多,也就两三……”

  李砚冷着声调打断了他的话:“两三个。”

  吴端将“千”字咽回肚子里,讪笑着将李砚的话重复了一遍:“两三……个。”

  “不止吧?我从两条街外就看见……”

  李砚面不改色地继续撒谎:“那就是二三十个。”

  吴端不大自在地低下了头,镇远府的吴小将军一说谎,就会被吴老将军拿鞭子抽,所以他不习惯说谎。

  其实那两三千人,一直排到了二十条街之外,城门口还有。

  天色不明,那些人全都隐在夜色之中,陈恨看见的人不多,他想了想,二三十个确实也差不多,便不再计较这件事。

  “吴循之,你去把离亭的马牵回来。”

  李砚一边吩咐吴端,又一把抓住了陈恨的手腕,转头看他,一字一顿道:“回家了。”

  他问:“这么晚了,你还在外边瞎逛什么?”

  “没有。”陈恨往回收了收手,无奈李砚抓得紧,“出了点事儿……”

  一听这话,李砚一怔,抓着他的手腕,将他往身前一带,另一只手将他摸了一遍:“出什么事儿了?受伤没有?你哪儿不舒服?”

  光上下摸了一遍,还不算完,李砚还预备解开他的衣襟看一看。

  里里外外的,都要查一遍。

  “没有没有。”转眼见吴端牵着马回来了,陈恨忙拍开他的手,“回去再说。”

  吴小将军将带来的人都遣散了,牵着马护送皇爷回宫。

  回宫的路上,李砚大约是还生气,也不说话。他不说话,陈恨也不敢说话,吴端更不敢说话,三个人都不说话,很是尴尬。

  “那个……”陈恨将藏在袖子里的梨花糖拿出来,“我在路上买了些糖,你们吃不吃?”

  梨花糖他一共买了四块,在路上吃了两块,现在只剩下两块了。

  陈恨有些不好意思:“只剩下两块了,我吃过了,要不你们一人一块吧?”

  李砚却摘下腰间玉珏丢给吴端:“糖不够了,你若要吃,自己去买。”

  丢出玉珏,拿回糖块儿。

  他将梨花糖抓在手心,像另一只手抓着陈恨的手那样抓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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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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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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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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