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玉离这时肋骨的伤口还针扎一般细细密密地疼,却来不及关心自己,只暗暗凑到帷幕前,低声道:“仙尊方才动了灵力,要不要紧?”
“管好你自己。”
沈庭雪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还算平稳,殷玉离沉默片刻:“那仙尊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及时叫我。”
这一次,帷幕内没了声音。
殷玉离怔了怔,无奈一笑,只能盘膝而坐,也开始调养。
他这次伤的有些重,得赶在进入梁国之前把伤养好些才行,要不然次次都让沈庭雪出手,倒是愈发显得他像个废物了。
·
此时,帷幕内。
沈庭雪盘膝打坐了一会,神情有些复杂地睁开了眼,这时他抬起手,静静举到眼前,看着自己已经恢复到了正常血色的指尖,心潮微有起伏。
这个时候就算他再傻,也知道,是殷玉离几次给他的血起了作用。
他杀宁瑜的时候,动用了十成修为,所以那时濒临极点也很正常。
不过哪怕是那一次,沈庭雪也比往日的发作多撑了一会。
他当时只觉得是自己能忍了些,所以没有细想。
而这一次他动用的灵力虽然少,但若是往日,也恐怕早就发作了。
可一直到方才,那燥热最汹涌的时候也只是让他有了一种受风寒的感觉,现在打坐调息之后,竟然好了大半,除了尾椎处仍有些奇异的酥麻之外,别的异样一点都没有了。
龙血果然是有用的。
这种久违的自由和轻松感倒是一下子就抵消了沈庭雪因为殷玉离“背叛”而生出的郁结怒气。
他现在心情轻松了不少,头脑也愈发明晰了。
先前沈庭雪怜悯殷玉离只是被殷玉离“纯善悲惨”的背景故事欺骗,又觉得预知梦里那些事确实是太上宗不对再先,又为了避免殷玉离对另外三人下手,便想着把殷玉离留在身边好好教导培养。
可现在看穿了殷玉离的真面目,沈庭雪就不这么想了。
若不是殷玉离抛出了玄龙玺作为诱饵,沈庭雪恐怕早就把殷玉离赶出了陈国地界。
但这也不意味着沈庭雪就能心安理得接受殷玉离的血。
殷玉离心机深沉是一码事,他做人有自己的准则是另外一码事。
是以即便此刻魅毒的影响没有完全清除,沈庭雪也只是闭目再次开始调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不喜欢跟心思狡诈的小骗子讲话。
他最讨厌骗子了。
·
殷玉离在车中打坐了两个时辰,期间沈庭雪都没有发出一点响动,若不是他能感知到沈庭雪的气息,恐怕都要以为沈庭雪一个人悄悄离开了。
这时,殷玉离披好外裳,掀起车帘朝外面开了一眼,瞬间,就被眼前辽远美景给震了震。
星垂四野,平原辽阔,远处有袅袅炊烟升起,伴随着那一轮逐渐飞上中天的明月,一条银带一般的河流自那点点村落中穿梭而过,旷达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寂寥。
迎面吹来的凉风撩起殷玉离鬓边碎发,皎皎月光,把他莹润如玉的面容照得愈发俊美剔透。
殷玉离出神地欣赏了一下这四野美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心头已经有了想法。
默默勾了一下唇角,殷玉离先掀开车帘走了出去,拉住了两匹骏马的缰绳。
这两匹骏马并不是凡马体质,而是妖兽和马杂交生出来的品种,体力和耐力都远胜过普通马匹。
但现在连续不断跑了大半日,它们也都累了。
马车停下,殷玉离就适时地扭头,低声对帷幕内道:“仙尊,马儿累了,我去赶它们吃些东西。”
帷幕被微风吹得微微浮动,内里依然没有声响传出。
殷玉离目光动了动,却没有失望,反而真的就跳下了车,解下了两匹马的鞍鞯,拉着它们去不远处的河流旁饮水吃草了。
这时,马车内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静静睁开了。
·
殷玉离赶着马到了溪水边,让马饮水吃草,自己则是走到一旁,脱了外裳,一点点走进了溪水里,开始清洗。
涤尘咒固然可以清理身上的尘渍,但不能愈合伤口,清除淤血。
殷玉离有些洁癖,方才一路都没找到地方清理,现在终于有水了,他自然要好好清理一番。
这里虽然灵气不如太上宗浓厚,但地广人稀,溪水也没有被污染,十分干净澄澈。
殷玉离清洗了一下伤口,只觉得舒服了不少,忍不住便低下头,顺势也把头发也清洗了一下。
月光下,水花泛着银光,一个伤痕累累的修长玉白色身躯立在溪水中,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背上,精实漂亮的肌肉都沾湿了溪水,异常动人。
殷玉离洗了一会,似乎洗得有点浑然忘我,直到一个熟悉的清冷的嗓音在殷玉离身后淡淡响起。
“你既然不能一心二用,就不要同时做两件事。”
殷玉离怔了一瞬,站起身,回头,就对上了对面一袭面沉如水的白衣。
沈庭雪就站在对面不远处的草坪上,手中牵着那两匹骏马的缰绳。
若不是他及时出现,马都已经跑了。
当沈庭雪看到殷玉离就这么从那溪水中站起来,漂亮精实的玉白色身体在月光下闪烁着一层薄薄水光时,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缩了缩,接着他迅速就垂了眼,略带愠怒的别过头去。
而殷玉离似乎并未觉察到沈庭雪的异样,这时他见到沈庭雪手中牵着的骏马,先是微微一怔,接着就笑了笑:“仙尊不必担心,这种马匹生下来的时候身上就打了烙印,只要有玉牌,随时都能找得到。”
“那也不该这么随意。”沈庭雪嗓音有些发冷。
殷玉离丝毫不恼:“仙尊教训的是。”
沈庭雪:……
半晌,沈庭雪默默别过眼:“把衣服穿上,我有话问你。”
殷玉离听到沈庭雪这句话,眸光一亮,便慢慢走到一旁,开始穿衣。
而沈庭雪这时将马匹拴好,感受着身后的动静,不由得微微抿了唇,闭眼敛去了身上莫名再度浮起的燥热。
他分辨不出来殷玉离方才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但现在从殷玉离的手段来看,预知梦中发生的那些事,必然不都是林云思他们的错。
殷玉离八成也勾引了他们。
而且,沈庭雪也终于确定了,龙血服用得越多,就越容易受到殷玉离的影响。
这和魅毒发作的副作用比起来,根本也说不准孰好孰坏。
沈庭雪:……
殷玉离这时已经把衣裳穿好,他见到沈庭雪在那树下静立不动,心中隐约生出一点猜测,面上却还是带着那熟悉的纯良笑容,走了过去。
听到殷玉离的脚步声,沈庭雪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你就站在那,别动。”
殷玉离愕然,不过沈庭雪都开口了,他自然也就不动了。
沈庭雪这时终于转过身,定定地看向殷玉离。
殷玉离鲜少见到沈庭雪这种带着质疑和冷漠的眼神,此刻心头咯噔一声,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又暴露了。
结果沈庭雪开口便是:“太仓山的事,云思不会对你讲,是你偷听的,对不对?”
他要知道,殷玉离到底有没有对林云思他们动手脚。
如果殷玉离已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即便是不拿玄龙玺,他也不能轻易放过殷玉离。
殷玉离眸光微变,半晌,他低声道:“是,也不是。”
沈庭雪皱眉:“你什么意思?”
殷玉离沉吟片刻,忽然道:“仙尊现在还信我么?”
沈庭雪:“若是你的话能让我信,我就信。”
殷玉离:“若是仙尊觉得我撒谎呢?”
沈庭雪淡淡注视着殷玉离那双澄澈的幽紫色眸子。
从前他会觉得这眸子如此干净纯粹,但现在他只觉得从前的自己太蠢了。
接着,他就冷冷道:“那你该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法术叫搜魂,不巧,我也会。”
沈庭雪这句话一出口,殷玉离第一反应是觉得沈庭雪在开玩笑,但等他看到沈庭雪那双毫无波澜的清冷眸子时,便意识到沈庭雪是认真的。
殷玉离面色骤然苍白了几分,背心也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寒意。
沈庭雪看着殷玉离这表情,眉头微挑。
殷玉离感受到了一丝隐约的杀意,心头一跳,立刻便道:“我方才的话确实没有骗仙尊。”
沈庭雪:“那你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又不是?”
殷玉离沉默半晌,微微露出一丝苦笑:“有些事我说了,只怕仙尊更不信。”
沈庭雪:“说。”
殷玉离默然良久,终于道:“仙尊知不知道,有个种族叫灵族?”
沈庭雪眉头微皱:“灵族?”
他脑中对于灵族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但关于灵族的一个特异能力他倒是记得。
等等!
“你说的是能够预言未来的灵族?”
殷玉离眸光微暗,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落寞:“没错。”
沈庭雪:……
虽然他没有做出任何表情,但在他的内心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如果殷玉离是灵族,那殷玉离恐怕跟他一样,已经预知了未来,所以才会算计那么多。
这样的话,一时间他倒也无法指责殷玉离的行为了。
只是……
“你是灵族?”沈庭雪忽然质疑,“可你母族分明都是普通人。”
“我母亲是被孟家抱养的,若不是她,孟家也不可能从寂寂无名混成现在的皇亲国戚。”殷玉离徐徐道。
他现在既然想要同沈庭雪并肩站在一起,自然也不会想要隐瞒太多事。
而且他清楚,坦诚在沈庭雪那里,是个很赢得好感的点。
这时,殷玉离悄悄端详着沈庭雪眸中有些起伏波动的情绪,又缓声道:“灵族是有一部分传承记忆的,他们的预知能力与生俱来,无师自通。而且不光是预知未来,灵族还能……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这又是个让沈庭雪脸色微微发冷的词。
殷玉离觉察到沈庭雪的不自在,却并没有立刻调转话头,反而淡淡笑了一笑:“若是逆天改命真的那么容易,灵族怎么会混到近乎灭族的程度?”
“逆天改命的代价,太大了。”
沈庭雪:“什么代价?”
殷玉离这时微微吐出一口气,看了一眼天边的明月,忽然就伸手按了一下胸前一直隐隐作痛的肋骨,低头慢慢坐在了草坪上。
末了,他还对沈庭雪道:“仙尊也坐吧,说来话长,站久了腿酸。”
沈庭雪:“你说你的。”
殷玉离被沈庭雪拒绝了,倒也不恼火,反而淡淡笑了一笑。
殷玉离笑起来的时候,薄唇微弯,眼尾勾起,迎着那清冷的月色,整个人都如同一块裹在黑绸中的美玉一般,莹莹生光。
沈庭雪看到殷玉离这个笑容,心头不自觉又悸动了一下,可随即他眸光愈发沉了些——殷玉离太会伪装了。
但沈庭雪这次是真的误会了。
殷玉离这一次确实没有别的想法,他这时看着这月亮,看着这草地,吹着微风,再看着一旁的那一袭清冷的白衣,忽然就想把自己心头藏着的那些秘密,全都说出来。
那些秘密在他心头压了太久,有的都已经腐烂成了伤口,却还是没办法治愈。
现在,他终于有这个机会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让他愿意讲出这些秘密,那个人就是沈庭雪。
即便沈庭雪现在已经不那么信任他,但他心里很清楚,就算沈庭雪知道这些秘密,也不会加害于他。
这么想着,殷玉离便抬头看向一旁静静立着的沈庭雪,道:“逆天改命的代价,就是灵族人的寿命。”
“能改动的大小,也是由灵族人本人的修行和被改命的对象决定的。”
“就好像我母亲,她应该很早就预测到一些事,所以会对我那么坏,而她想要改命的对象是我父亲,可她连筑基都不到,又怎么能改变天选皇族的气运?所以到死,她也没有瞑目。”
沈庭雪听到殷玉离这句话,又猛然想起殷玉离曾经对他说的,他母亲对他的不好的那些故事。
这些细节串联到一起……细思恐极。
殷玉离看着沈庭雪的表情,就知道沈庭雪已经猜到了,反而笑了笑:“没错,我母亲在偷偷窥测我父亲的未来时,应该是看到了我会造反这件事,所以她恨我,骂我,打我,咬我。又各种逼我立下绝不背叛陈国的誓言,却决口不提预言的事。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活在她的恐惧和仇恨里。”
沈庭雪的呼吸微微有些不稳了,而殷玉离还在继续讲。
“后来母亲病危,临死前父亲还在行宫快活,都不肯见她一面,我当时气急了,就提着刀去了行宫,想要逼父亲去见她。”
“结果父亲恍然大悟,指着我骂道:‘你母妃说你有造反之心,果然是真的!’”
殷玉离说到这,话音戛然而止,肩膀却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他的唇在笑,他的眼睛却透着一股难以自制的恨意和痛苦。
一旁的沈庭雪在震惊和难受中静默了。
“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前,我还不想杀他,只觉得他是个糊涂的昏君。可他在说出那句话之后,我是真的想杀他了。”
“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但就是因为他,造成了我从出生至今的痛苦和折磨。”
“可我还是失败了。”
说到这,殷玉离忽然伸手捂住了眼睛,捂了一会,他低低笑了出来。
“后面的事,仙尊应该知道。”殷玉离的嗓音逐渐疲惫沙哑了下来。
“母亲被追封贵妃,并且获得日后合葬的殊荣,连带孟家也鸡犬升天。只有我……”
殷玉离说到这,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了,就只是垂着头,捂着眼睛,仿佛陷入了自己无尽的痛苦回忆中。
沈庭雪看着殷玉离的背影,虽然因为先前被欺骗过,仍然是不太愿意相信殷玉离说的那些话。
可沉默了许久,他还是缓缓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放在了殷玉离肩头。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可以不怪你。”
但如果你又骗我,我绝不会再容忍。
可这时沈庭雪没有说出第二句话。
他只是在殷玉离默默放下手,抬起头看向他的时候,道:“所以你也是用预知术看到云思会去太仓山替我取玄龙玺?”
殷玉离此刻双目微微泛红,听到沈庭雪这句话,他点了点头。
沈庭雪眸光冷了一丝:“那你还看到了别的么?”
殷玉离沉默片刻:“我看到他的结局很不好,整个太上宗的结局都很不好。”
沈庭雪放在殷玉离肩膀上的手,一点点收紧了。
可殷玉离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沈庭雪的动作一下子停住。
“只是很多事我无法看到,我猜到那些事是跟我自己有关,所以我看不到,因为灵族是没办法预测自己的命运的。”
“就像我第一次看我母亲的未来,我只看到她的死亡会跟我父亲有关,却不知道也跟我有关。如果我能看到,很多事就不会发生了。”
“是吗?”沈庭雪慢慢收回了放在殷玉离肩头的手。
殷玉离感受到自己身上那股威压一点点撤去,心头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道:“没错,正因为灵族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这也导致了灵族的灭族。”
“你看到的云思和我师尊他们的命运,是怎么样的?”沈庭雪又问。
殷玉离想了想,道:“我说实话,仙尊不会生气吧?”
沈庭雪:“你说。”
殷玉离顿了顿,低声道:“林仙尊是因为在汝南王墓发现了一样宝物,想要拿到却中了暗算,断了手臂。”
沈庭雪面色微僵,没错,殷玉离说的是对的,但在他的预知梦中林云思之所以想要那样宝物,也是因为殷玉离一直在一旁劝说。
可看着殷玉离平静的神色,沈庭雪忽然意识到,他们在预知事件的时候,立场是有问题的。
“至于黎仙尊,是因为太上宗被攻陷时他没有及时赶回来,赶回来的时候又腹背受敌,受了重伤。”
“宫宗主是取龙脉时被卿天宗那位太上长老暗算,伤了根基,一蹶不振。”
殷玉离一直平静地讲述着,而沈庭雪的神情却愈发复杂了起来。
他想说殷玉离说错了,可殷玉离说的却又是事实。
黎闻鹤确实是因为决策失误,但他那时是知道了殷玉离是始作俑者,想要抓住殷玉离,结果反倒耽误了时间,让太上宗沦陷。
宫倦的事算是意外,但也跟殷玉离脱不开干系,只是……
“只是命运本来就是庞然大物,牵一发动全身,现在许多事情已经改变,所以预知中的注定也未必是注定。”琇書網
殷玉离一句话,骤然就把沈庭雪拉回了现实。
沈庭雪这时定定看着殷玉离微微泛红却无比明亮平静的眸子,沉默了半晌,低声道:“你说得对。”
现在许多事情已经改变了,未来的事便不一定就是殷玉离和他自己预知到的那些。
沈庭雪想着,心头稍安。
可偏偏就在这时,一双温热的手臂竟然就这么伸了出来,从后方默默抱住了他的腰,并同时将头贴了上来。
沈庭雪:!
“放手。”
“仙尊让我抱一会,好不好?”殷玉离的语气罕见地有些脆弱。
“不好。”
殷玉离听着沈庭雪色厉内荏的语气,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将头埋在了那清瘦的腰间,明显就感觉到沈庭雪的身体逐渐僵硬了起来。
殷玉离勾了一下唇:仙尊果然是很纯情。
而就在沈庭雪濒临爆发的边缘,殷玉离隔着一层柔软的衣物,静静嗅了嗅那清雅的淡香,哑声道:“可是我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了仙尊,仙尊都不愿意让我抱一下么?”
沈庭雪语气微沉,却明显有些动摇:“你不是小孩子了。”
殷玉离:“我才十九。也不大。”
沈庭雪哑了。
“而且,我真的没有骗仙尊。如果仙尊不信,去了梁国可以去拍卖行买吐真丹,再问问我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沈庭雪僵硬着身体,淡淡道:“你是灵族,吐真剂对你也未必有用。”
殷玉离叹了口气,仰起头,露出他微微泛红的眼圈:“那仙尊要搜魂吗?”
沈庭雪:……
“我就知道仙尊舍不得——”
殷玉离这句话刚说出口,他就被沈庭雪拎着后颈,提了起来,丢垃圾一般丢到了一旁的草坪上。
殷玉离摔在地上,刚接好的肋骨又是一阵闷痛。
等他忍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沈庭雪已经踏上了马车。
这时,沈庭雪正好回过头来,月光下,那清润的眸子如同冰雪一般淡漠,那双眸子远远注视着殷玉离,语气清冷:“日后再动手动脚,动哪里,就剁哪里。”
殷玉离怔了一瞬,车帘哗啦一声在他面前落下了。
看了一会那还在隐约晃动的车帘,殷玉离沉默了好久,不由得便伸手抵着唇,低笑出声。
仙尊果然很可爱。
而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招,也确实管用。
他心里很清楚,沈庭雪既然那么厌恶欺骗,必然是喜欢坦诚。
所以借这个机会,他索性就把自己从前的陈年旧伤一起都掀了出来。
很奇怪,以往殷玉离只要想起那些事,就会觉得咬牙切齿,如坠冰窟,往深处想一分便对他是最大的折磨。
可今日对着沈庭雪,他自然而然就把那些话说了出来,除了刚开始那一瞬间爆发的痛苦,说完之后却有一种大彻大悟的畅快。
尤其是当沈庭雪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肩头的时候,他忽然就明白,一向谨慎算计的他为什么会愿意头脑发热地跟在沈庭雪身边。
因为从前,在他受到伤害的时候,从没有人对他伸出过手,一个都没有。
而现在,他找到这个人了。
在他静静抱住沈庭雪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只要沈庭雪在,他是可以逃离从前那种生活的。
想到这,殷玉离心头莫名热了起来,而这股热度就像是星点的火落在了他心头,越燎越旺。
于是,殷玉离忍不住就冲着那车帘道:“仙尊!”
自然是没人答应。
殷玉离便又不厌其烦地叫了几声。
终于,里面的人忍无可忍,一颗石头飞射而出,狠狠击在了殷玉离的额头上:“闭嘴!”
殷玉离顿时捂着额头,发出了一声委屈的痛呼。
可很快,他又目光明亮且快乐地抬起头,对着那马车,轻声道:“仙尊愿意相信我,我好高兴。”
殷玉离这句话说完的那一瞬,四周仿佛都宁静了下来,草地上有微风拂过,月光似乎都变得格外温柔起来。
马车内却久久没有动静。
当殷玉离捂着额头上微微青紫的伤口,略微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时,他又听到了那熟悉而清冷的嗓音。
“滚进来,出发了。”
殷玉离一晃神,然后他反应过来,唇角不由自主地便微微上扬,然后他就飞快地答应了一声,便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马车走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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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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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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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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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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