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欣在营帐中见高慈懿出去好一会儿都没有回来,也忍不住出去寻他,找了没有多远,就看到高慈懿正一副丢了魂儿一样坐在地上,后面直愣愣的站着两个挑着火把的兵士。
安欣忙赶上前去,双手将高慈懿从冰凉的地上扶了起来,一边还嗔他身后的两个兵士道:“你们两个杵在这儿,就让他这样坐在地上?”
那俩兵士不认识高慈懿,但是是认得这伯爷妹妹的,被恼着脸的安欣嗔的一脸委屈,也没敢答话,等看到安欣打算把高慈懿带走的时候,其中一个才壮了壮胆子似的向前一步阻拦道:“那个......那个安姑娘,这......人是我们廖将军要盯在这儿的,您这样把他带走了,让我们不好交代啊。”
安欣本来心里对这俩“没眼色”的兵士就不悦,看他们还主动出来拦她更是没再有一点好颜色,柳眉倒竖的斥道:“让开!好好一个大活人又不是犯人,还要你们盯着?廖将军要交代,让他去找我哥要去!”
说着,便一把扶着高慈懿从那俩兵士身边绕开来去,
这俩大头兵哪还敢再阻拦?只能放这小姑奶奶过去,然后一溜烟儿的往廖瑛那边跑去禀报去了。
安欣是打算把高慈懿扶回到营里去接着帮他祛毒的,但是走到半路的时候,高慈懿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了一样,大手朝着扶在他臂膀上的纤手一抓,淡淡出了一口气,轻声道:“欣儿,我不想回去,能陪我走走吗?”
安欣本来想打算执意带他回去疗伤的,但是看到高慈懿那凄然的不得了的面色,也只能臻首轻点地答应下来,“好吧,那我陪你走一会儿,之后你要乖乖跟我回去治伤。”
高慈懿很勉强的弯出了一个笑容,“好,答应你。”
安欣听完也乖巧的挽过高慈懿的胳膊,说来她还是第一次挽除了安致远和安逸之外男人的臂膀,就那么小鸟依人地跟着他,一对儿小情侣就好像忽然置身在了这战火硝烟之外一样,在营中缓步而行。
“欣儿,我爹他走了。”
对于高慈懿的这个称呼,安欣听起来觉得还是有些别扭的,不由开口问道:“那......你不是应该叫父皇吗?”
“可他也是我爹,我娘亲的夫君,”高慈懿似乎在和自己较劲儿一样,
安欣也是有心想让高慈懿心里好受一点儿,至少聊些美好的回忆吧,便有意问他道:“你爹对你好吗?”
高慈懿顿了顿,反问她道:“我......从小在宫里长大,只有一个父皇,只有一个母妃,也只见过一个爹,见过一个娘,所以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好’应该是个什么概念。倒不如我来问你吧,你爹爹对你好吗?”
安欣倒是微微一笑,想都没想就应高慈懿道:“当然好啊,我爹小的时候经常和金伯父去到离家很远的地方跑商,那个时候他每去一个地方都会跟我说,问我要些什么。我就总会把书里看来的、街边儿听来的都告诉他,让他买给我。”
“那......你爹最后都会买给你吗?”
安欣点点头,抿着嘴,似乎回忆起来都很是享受一样:“没错,后来我娘亲跟我说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说的很多地方,有的时候他并没有路过,都是特地绕了很远的圈子去给我买的,为此我金伯父还没少跟他发牢骚。”
高慈懿不知道是不是被安欣脸上的表情感染了,自己的嘴角也微微的扬了扬,但是又很快归于平静,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有些失落的道:
“我听起来都感觉到那种幸福,所以我说嘛,‘好’这个定义得有比较才行,原本我也以为我生活的挺幸福了,但是跟你说的这些一比,简直都不好再提。”
安欣也听高影疏提起过她的小时候,以及所谓宫里面这些皇子公主们的小时候,不过耳听总归是虚的,她仍是有些好奇地问道:“你的爹爹不是皇上吗?那你想要什么东西的话,他不是一句话就可以的了?”
高慈懿摇了摇头,“我小的时候母妃还在世时,确实时常可以见到父皇,而且经常也能见到我的母妃,可是我不像你,从小就有阿嬷教育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是那时候我很小,根本记不住我阿嬷说的那些,索性见了我父皇便不言语,以至于父皇还有我那些皇叔都觉得我是个很内敛的孩子,其实让他们不知道,我只是怕犯错而已。”m.χIùmЬ.CǒM
“听我哥说,你的母妃在你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
高慈懿轻“嗯”了一声,然后冲她点点头,接着道:“母妃仙逝之后,我的处境就变的更糟了,整日待在撷芳殿里,不停地跟先生上课、学东西,我二哥四哥时不时还可以去见他们的母妃,而我和我三哥,却半步都出不去,更别提我父皇了,有时候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我有时候甚至觉得,父皇都不记得他有我这么个皇子,不记得有那个他之前如此宠爱的那个妃子了。”
安欣也没想到这深宫高墙里面看起来天潢贵胄的皇子,听起来居然过得这样孤寂,本来打算能够让他回忆些美好的事情减轻下悲伤,没想到从记忆之海里面拾出来的,都是这些带棱角的石头,转而也有些安慰的道:“你也不用总想这些悲观的,不管怎么说,你父皇在封王的时候不还是给你封了淮王?那说明你父皇还是记挂着你,记挂着你母妃的呀。”
高慈懿这才算是勉强的赞同的又点点头,“是啊,跟我三哥比起来,我真的是很幸运了。你知道吗?之前我们一同在撷芳殿里的时候,皇后娘娘总是把一些吃食点心给我们送过来,之前我一直都天真的以为,每一个皇子都是父皇的亲骨肉,都一样会享受这些糕点美味,但是当我有一天,趁着我阿嬷不在意,端着我的那盘凤尾酥去找我三哥的时候,我居然看到他和刘娘娘母子两个人竟抱头痛哭,最不可思议的是,一旁的两个太监居然就把滚烫的茶水泼到了他们两个的头上......”
说到这儿,高慈懿好像是心里有些不舒服,稍微地哽咽了下才有接着说道:“真的,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规矩如此繁多、对于皇家脸面和尊严如此看重的皇宫里,还有这样荒唐的事儿。”
安欣听在耳朵里的只有惊讶,却是没法切身体会到高慈懿亲眼所见时的那种震惊和颠覆之感,所以她也没有插嘴,只是轻轻地抚着高慈懿紧握的双手,算是聊表安慰,
高慈懿也是感觉到了那有些凉意的纤手带来的温柔,手上紧握的拳头松了松,翻过来把那一双冰凉轻攥在手心儿,让这双柔荑和她的主人一起感受到自己送去的关切和暖意,嘴上却没有停下来的继续道:“后来,我受封开府的时候,就连我三哥一起带出去了,再也没让他受过那些下人的横眉冷眼。我还总是盘算着什么时候去给我父王陈情,让他老人家开金口给我三哥一个名位,哪怕仅仅是个奉国中尉呢,也好过这样庶民布衣。只是没想到,还没等我开口,倒是父皇先走一步。”
安欣脑袋瓜转了转,接他话道:“就像你说的,‘好’这个定义得有比较才行,跟你三哥比起来,那你父皇对你也应该算作是‘好’的范畴了吧?”
高慈懿被她说的一怔,小半晌之后才微微的一笑,转头道:“这么说来也确实算是这样,你还真是会安慰人。”
安欣娥首很是得意的往上一扬,“不是么?”
兴许是这些话高慈懿也从来没有跟其他的人说过,这样对着安欣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心里淤积的郁气反而是宽舒了不少,
看到高慈懿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安欣转而又继续宽他道:“我觉得呀,比起你三哥,你可是幸运多了,至少你还有我、我哥、思意姐、影疏姐我们这些亲人,而你三哥,可能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但是毕竟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啊,我觉得你倒是应该化悲愤为力量,好好的想想,该这么做一个好皇帝。”
高慈懿谈及此处的时候脸上轻声的笑了笑,但是安欣还是从他的哂然之下看出了一丝失落,
“可是,刚才听那两个士卒说,我父皇遗旨已经昭告天下,让我四哥继承皇位了。”
安欣听到这儿倒是很正色地盯着高慈懿,认真地道:“我哥从小到大答应我的事没有一件是做不到的,对你也会一样,我相信我哥,他说你能做皇帝,你就一定能!不过......”
安欣眼角的余光又瞟了瞟高慈懿,“不过听起来,我觉得你好像不太喜欢你这个四哥呀?谈及他你就完全没有说你三哥时候的那种亲切感了。”
高慈懿想了想,答她道:“其实......我对于他可能更多的是嫉妒吧,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有个婉儿妹妹,也是跟我是同胞兄妹,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了,她跟我就从来没有跟你哥之间有那种兄妹之情,反而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四哥关系十分的要好。”
“吃醋了呗?”
高慈懿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自嘲地笑了笑,“也罢,可能就是我没有你哥那种当哥哥的觉悟吧。”
“觉悟?哈哈,我还第一次听说当哥哥还要觉悟的,那我这做妹妹的是不是也要有觉悟啊?这么说来,那你那个婉儿妹妹,岂不是也很没有做妹妹的觉悟?”
有时候高慈懿真的觉得安欣就像是个善于诡辩的夫子,总是能够把矛盾轻易的指向别处,不过说实在的,跟她这一通聊下来,自己的心情却是像是雨后开窗一样,清亮了许多。
这一对儿小情人正在这儿你一句我一句聊着的时候,忽然就被身后的声音打断了,
“原来你在这儿啊。”
高慈懿和安欣回头一看,竟是林牧之,两人对于林牧之还是很熟悉的,听了他的话便站起身来搭声问道:“怎么了林将军,你是找我还是找欣儿?”
“找你,我找你有事,来来来!”
林牧之看起来很是神秘的一把把高慈懿拽了过去,似乎是有什么隐秘的话要说,故意避开安欣一样。
“兄弟,我听说你是会变戏法是吗?”
高慈懿以为林牧之找他是因为安逸找他,哪知道他突然问起这个,有些不明就里的点点头:“对啊,是会那么一点儿,林将军问这个......不会是让我给你变戏法儿看吧?”
他想到这儿,看了看林牧之脖颈上那一道长长的疤痕、和脸上痞里痞气的腮胡,想着他像安欣一样双手托着精致的小脸儿趴在自己面前,脆声脆气的来一句:“我不管,你教我~”,没来由心底就是一阵恶寒。
林牧之看他这一脸变幻莫测的表情,赶忙解释道:“哎呦你想哪儿去了,是这样的,中军大帐那边伯爷把我们几个都聚过去了,谈论分配粮草准备撤离的问题。但是这陕地兵马的粮草距离我们这儿远了些,不过里面粮草确实相当可观,所以伯爷决定抓阄,谁抓中了画着红勾的纸,谁就带着兵马冒险去陕地的粮仓取粮。”
“这样也可以?”
高慈懿听着他说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是又琢磨不出来到底哪儿不对,
“那......林将军的意思是?你想去取粮,让我帮你动动手脚?”
林牧之猛地朝他点点头,不过看到高慈懿一脸的狐疑,又接着解释道:“哎呀,你不明白伯爷的意思,其实去取粮看上去凶险,但实际我们对兰州城的熟悉程度远大于辽人,所以多半是有惊无险。伯爷考虑的是,只要我们把这些粮草攥在手里了,不就相当于把整个陕地兵马都攥在手里了吗?”
说完还朝着高慈懿挑了挑眼,
“你说是不?”
高慈懿听他这样讲来好像是逻辑方便有些通顺的,但还是感觉怪怪的,不过听起来既然是安逸的主意,那应该是没差,便点点头答应了下来,“行,你们现在在哪儿,我过去。”
林牧之见他同意,脸上一阵的欣喜,扯着他的衣袖,“走走,跟我来,进去了之后你就说咱们是在茅房碰到的。”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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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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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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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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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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