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和江如月走到逸仙阁外,管那茶博士要了两盅好茶,找了一张凭栏沿街的小茶桌,相对而坐,
逸仙楼三层不像一二两层,上来的达官贵胄们多是往阁间里钻,很少有坐在外面的,
楼前熙熙攘攘的成都街道,入夜之后从高处看下,万家灯火尽收眼底,衬的三层阁外的这几张木桌,反而成了乱中取静的雅致所在,
安逸是了解江如月的,只有这样的静谧之地,才是江秀才心驰神往之所,逸仙阁里的觥筹交错,反而让他不是很适应。
江如月注意到安逸身上的这套黑色的玄纹袖袍,问他道:“安兄,之前我记得你不是穿了一件素色的衣袍么?怎么去了一趟蜀王府,变成黑的了?是我记错了吗?”
安逸用手摸了摸鼻子,掩饰着脸上的尴尬,支吾应卯着:“嗯,掉王府的池塘里了,影疏又换了一件给我。”
他说的确是实情,不就是掉到水池里了嘛,只不过没说那水池里还有一条吃人的美女蛇。
“哦~”
江如月拉出一个长长的尾音,作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便也不再追问。
茶博士端着一个翡翠的小盘,上面架着一抔炉火,火上烹着一尊宜兴紫砂,壶嘴儿悠然的升腾着热气,
江如月拿过茶壶,将安逸面前的青花茶盏慢慢斟满,然后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着说道:“安兄先讲吧。”
安逸点点头,手里端起茶盏,斟了几口,看向外面的夜色,应道:“这次狐岭之行,我说我捡回了一条命来都不过分,因为种种的事件表明,成都有人根本就不像让我回来。”
“此话怎讲?”
“江兄可知道,这次出征的起因,竟是曾子仁窃走了都指挥使曾汉儒的虎符,私自调动大军前往狐岭的?”
安逸转过脸来,看着江如月接着说道,
江如月眉头紧了紧,“曾子仁哪儿来的消息?”
“这正是我要说的,而且这不过是其中一个疑点,最重要的是他一个纨绔子弟,居然主动参与剿匪,还采用了窃符的形式。”
安逸始终都认为,曾子仁就算知道了五谷教作乱的消息,也应该是告诉父亲曾汉儒,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窃符救赵的信陵君了,而且这赵没救成,还把老指挥使搭进去了。
江如月说道;“我觉得这很明显就是有人指使,首先这个人拥有实现获悉五谷教动向的能力,甚至比绿营的哨探更加敏锐;其二,这件事必须避开都指挥使曾汉儒,或者说,只有避开都指挥使曾汉儒,才能促使最终曾汉儒率军前往;其三,这个人跟安兄你有过节。”
安逸点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我一直都觉得,这次事件就是针对我和老指挥使,五谷教的动向着实诡异,放着粮食钱财不要,绕道一线天,摆明了就是要这位朝廷从三品大员的人头。之前蜀王和守备中军营的江把总,都跟我说老指挥使是个难得的好官,而且他应该也是天命之年了,估计这就是他的最后一顶乌纱了,到底是什么人想要他的命?”xǐυmь.℃òm
“我们不妨这样想,这五谷教连钱粮都不要了,直奔指挥使而去,说明这个要杀都指挥使的人,能够给与五谷教远远大于钱粮的报酬,甚至说他可以完全控制五谷教的大军,指哪打哪。”
江如月将面前的空茶盏斟满,端回到自己的脸前,继续说道:“我们都是刚刚来成都,所以对于成都官场是否有什么渊源已久的宿怨你我都是拿不准的,谁把曾指挥使视为眼中钉我们也无从得知,那我们不如就从你身上下手。”
“我?”
江如月重重的朝他点点头,“对!你,你为什么怀疑说五谷教即针对了曾指挥使,又针对了你?虽然一波三折,但毕竟你是活着回来的。”
安逸就把在狐岭以北姜尚提议绕道陕西,遭到重骑兵和张羽所部围堵的事情和盘托出,
他蹙着眉头道:“我安逸的脑袋能值几个钱?说句难听话,我连个官都不是,自然也不会当别人的权路,再退一步讲,就算把我安逸杀了,能接收的了屋子里的那帮人?这样说来也不会挡别人的财路,不为财不为权,杀我意义何在?”
江如月知道安逸现在是当局者迷,所以作为旁观者,他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他:“安兄,你可不要忘了,龙安林场的事。”
他的话就像是一阵席卷而来的山风,吹散了安逸面前的迷雾,他当然明白江如月话中所指,
“竹取......四川承宣布政使竹宗臣!”
安逸几乎大声的脱口而出,
江如月忙将食指竖在嘴唇前,朝安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安兄心知便可,切莫要高声,咱们现在可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呢。”
安逸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自从进了成都,也没有见过这位布政使,倒是把他这茬给忘了。”
“还有一点!”
江如月呷了一口茶盏,
接着说道:“就是你大团练使刚进松岭村,就两次剿杀五谷教,如果这竹宗臣跟五谷教有牵扯的话,你也是触碰到他的利益了,这不是安兄刚刚说的为财嘛。
为官高位者不是江洋大盗,杀人要讲究个名正言顺才是,所以这次借着除掉都指挥使的机会,就是利用五谷教,让你安逸战死沙场的最好时机,一石二鸟了。”
安逸没有作声,空洞的眼神对着小火炉里面金黄色的焰苗微微发怔,似乎在咀嚼着江如月的话,半晌才开口道:
“看来还是我太乐观了,还道是竹取兴风作浪、作奸犯科会让竹宗臣为了自保而不得不息事宁人,哪知道别人的刀都已经架到我脖子上了,我却还懵然不知。”
他端过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接着问江如月:“看来我们现在基本可以断定竹宗臣就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而且恐怕他和五谷教有着不可告人的利益往来,但是我还是觉得奇怪,如果五谷教已经可以作为竹宗臣谋取私利的手段,那他却让这只能下金蛋的鸡,啄死了都指挥使,这种行为与杀鸡取卵何异?”
没错,按照安逸的理解,都指挥使阵亡可不是一件小事,如果蜀王没有去西北的话,可能已经带着大军前去围剿了,这对于五谷教来说,无疑是一个冒险的行为,甚至有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江如月明白安逸话里的意思,沉吟了一下,说道:“安兄不妨这样想,如果五谷教是竹宗臣的一把利剑,那在我看来,也绝对是一把双刃剑,每次用这把剑带起的血光,都有可能沾染到他的羽毛。
而且按照安兄的说法,这五六万的大军绝对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组建出来的,那就说明竹宗臣攥着这把剑,也必然时日不短了,如果他与老指挥使结怨,为什么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这个时候动手?”
安逸低头思㤔了一下,忽然恍然抚掌道:“现在他开始想要甩掉这个大尾巴了!”
“是了!”
江如月重重的点点头,
“布政使手里没有兵权,这就导致他自己养起来的老虎自己又打不死,那就只好向有兵权的人借一借了。”
安逸轻笑了一声,接着他的话说道:“但是随着年龄增长,已经没有了野心的曾汉儒,决不允许竹宗臣拿着他的虎符冒险,于是才有了曾子仁窃符的戏码。”
江如月将小火炉上呼呼往外吹着热气的茶壶端下,将安逸面前已空茶盏在此斟满,
“如果我是竹宗臣,曾汉儒一死,只需要把曾子仁这个傀儡扶上位,那么整个四川的绿营,就都攥在他的手里了。”
“到时候剿灭了五谷教,既洗白了自己的羽毛,又落得大功一件,少不得朝廷里还有一份嘉奖,一举两得,真是妙计啊。”安逸顺着他的话接道,
虽然从小就对于官场里的是是非非耳濡目染,但是真正自己作为其中的一方搅进这泥沼时,难免还是被这没有刀光剑影的战场深深触动到了。
从一个马前卒做起,勤勤恳恳为官一生,连蜀王提到都要夸赞一声好官的曾老指挥使做官做到现在,真的已经到了无欲无求的境地,只希望老了之后带着儿子返回乡下,安度晚年,
即使是这样还是不明不白的成为了别人的绊脚石,甚至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害了自己。
“只是我们目前还无从得知,是什么原因导致竹宗臣手里的这柄利剑,变成了尾巴。”
安逸点点头,应道:“这个只能等等看了,好在咱们团练营也不是从前了,一万五千大军在手,谁要是对我们动点儿歪心思,现在也得掂量掂量了。”
“对了安兄,那个绛云楼的.....柳掌柜,你跟她是?”
江如月忽然提起了柳思意,让安逸一个没准备,含在嘴里的茶水差点儿喷在他脸上,
“江兄怎么突然提起她了?”
安逸用手扶着胸前,不停地往下顺着喉咙里这股茶水,开口问他道,
江如月道:“在席间听得金铭尹讲你们去狐岭的事,多次提及到这个人名,我才记起她是那个绛云楼的掌柜,比较疑惑的是,一个商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所以才有此一问,安兄何必如此激动。”
安逸用拇指揉了揉太阳穴,粗劣的掩饰着尴尬,然后把遇到柳思意的前因始末都告诉了江如月,最后抛给他一个结论:
“如果没猜错的话,柳姑娘应该是跟五谷教有关联,但应该不是五谷教教众,不然在军中她完全有机会向我下手的,我估摸着八成就是有些私下的交易吧。
江如月却不这样认为,作为一个局外人的角度,他觉得安逸对于柳思意是有一定好感的,因为这是他唯一的一次提起跟五谷教有关系的人,没有表现出厌恶的,
两个人之间应该有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如果这种微妙关系确实存在的话,就很好解释为什么柳思意没有对安逸动手,但是谁能保证下一次柳思意的心境不会变?
所以江如月还是暗暗的把这个事放在心底,对柳思意加了几分警惕,
但是介于安逸没有直说,自己也不好多提,因为他知道在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了这样一些感觉之时,说给男人再多关于这个女人负面的话,那也都是废话,听不进去的。
“咳~”
安逸轻咳了一声,捂着嘴对江如月低声道:“刚才我说的柳思意的事儿,出的我口入得你耳,莫要再让他人得知了。”
江如月朝他会心一笑,应道:“安兄放心,如月的嘴里肯定是不会说的,只怕哪天安兄从绛云楼出来,也像今天一样换了一身衣袍时,兄弟可要先想好怎么给高殿下解释才是。”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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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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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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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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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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