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墨玄方并没有注意到卫司瀛,路经他身边,向前走去。
这是墨玄方的幻境。
卫司瀛哑然失笑,收起龙焰。
他心里虽焦躁,但根据之前从这幻境里出去的经验,只有灭世才可脱离,要找到灭世的关窍,也只能耐着性子跟上墨玄方。
空气在水波荡漾中开了一个口,卫司瀛瞥见了一间石室。
幸好不是寒潭洞底耻辱战败的那一间,若场景重现那七天的情形,他真生不如死。
这一间,是墨玄方在雪州囚禁卫司瀛的石室,重现的景象是在卫司瀛逃走之后。
这幻境明显是墨玄方的回忆,并且是建立在卫司瀛最早的幻境残片之上。
为什么会如此?
下一刻,卫司瀛忽然就有些明白了。
雪州阴暗冰冷的石室里,墨玄方坐上卫司瀛曾经睡过的石榻,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突然晦暗不明,伸出手去,在石榻上轻轻抚过。
卫司瀛知道他看不见自己,走上前去瞧个仔细,待看清楚了,心里不由骂了声老变i态。
原来墨玄方手掌之下的是一件男士里衣,明明可用小清洁术法就可以浆洗干净,墨玄方却偏偏任其上留着斑斑血迹。
他亲手帮卫司瀛换下的里衣,竟被他一直留在身边。
还时不时地……
卫司瀛看不下去了,这是正道之光该干的事吗?
卫司瀛耳根发热,走出了石室。
雪州的寒冷令他清醒了不少,心想,大概是墨玄方神识中与自己有关的,他无法面对的,都被他神识丢在了这里。
这时,地窑中走来孟玄真,说是北斗宗新任宗主陈安平和无妄宗宗主春华真人到访。
卫司瀛想起北荒里偷听到的那道传音符,心中顿时一痛,明知道他们来访的目的,还是不由自主跟了过去。
要痛就痛的彻底,他要亲耳听一听墨玄方是怎么样与他人谋划自己的性命。
但全程听下来,墨玄方处处维护自己,即使两位宗主步步紧逼,墨玄方都以家事推脱,从未松口。
卫司瀛屏息倾听,一个字也不肯放过。
直到最后一句:“本尊定会处置,绝不姑息。”
到底还是答应了,卫司瀛发出自嘲地冷笑。
很快,他又怔在当场。
待仙盟中二位宗主走后,孟玄真问墨玄方:“当真要处置吗?”
墨玄方道:“自然,本尊会以家事论处。”
孟玄真:“紫云宗的规矩,门下弟子若做出大逆不道的行径,当由师长亲自清理门户。若那魔龙残暴不仁,危害苍生,宗主是否也要姑息?”
墨玄方目光似刃地看了他一眼:“永不会有那一天,本尊信他。”
所以,这才是墨玄方要与自己同赴北荒,推心置腹的理由?
所以,这才是孟玄真要与顾西飞合作,设下毒计,令自己与墨玄方反目的原因?
卫司瀛踉跄了一步。
不,不是的,这中间一定又发生了什么,才让墨玄方痛下决心要杀了自己,不然在他接到二位宗主的传音符时,为什么不当场拒绝?
卫司瀛追随着墨玄方的背影,跑出地窑。
冰天雪地忽而变化为满目春色,卫司瀛来到了紫云宫。
墨玄方站在眠息枫下,手心里兀自转动着一片红叶。
他面前是泽云居遗迹上刻意装饰得庄严肃穆的宫殿,墨玄方若有所思,轻轻蹙起眉头。
“为什么……是这样的红色?”他喃喃自语,“难道不应该是红亭绿瓦?那红亭之下……”他闭上了眼睛,眉头皱的更紧。
卫司瀛口干舌燥,心里有隐隐的火苗在烧。
难道是墨玄方忘记了一些事?
自打重逢后墨玄方就像变了一个人,他曾亲眼所见墨玄方死在了绝仙天阵里,可却在一夜之间复生。这中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卫司瀛伸了伸手,指尖穿透了墨玄方的身体,抓到一片虚空。
他看见墨玄方又摸出一块木牌。Χiυmъ.cοΜ
“酉时,雅座”。
“天都第一食坊”。
那个为他画心的地方。
迷茫与痛楚在墨玄方脸上交织出现,他终于将牌子按在胸口,喟叹了一声。
卫司瀛跟随着墨玄方的脚步,那脚步在紫云宗的每一个地方寻找卫司瀛。
紫云宫、尚织殿、英罗的故居、幽腐洞……
还有他们曾经踏过的山山水水。
他们每一次与会面后,墨玄方堆积如山的思念。
卫司瀛看见了自己隐约含泪的双眸,自己嘲讽的话语,自己唇角的讥笑与眉目间的忧伤,还有离去时微微颤抖却又坚定无比的背影。
满天满地都是卫司瀛,都是他,全是他。
卫司瀛半跪在地下。
他看见了墨玄方与青瑶的对话。
墨玄方真的忘了,却是被迫忘掉他所珍视的记忆,忘掉了他们曾经的过往。
唯有爱与信任他从未遗忘。
卫司瀛把头埋进手里,泪水顺着指缝落下。
为什么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呢?只因自己从来就没有信过他,更因仇恨蒙蔽了双眼。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模糊不掉墨玄方的天象推演。
天道降灾就在明日。
为平息神皇之怒,当祭祀三界之主。
原来,这些天,墨玄方在他手中所承受的所有屈辱,就像多年前在绝仙天阵里推开他的那一掌,都是墨玄方要在死亡来临之前,为他驱散。
可惜,你当年使不出太虚断情,今日,又被我无意间窥破了真相。
“轰——”
金龙怒吼,震碎苍穹。
“你这样算什么!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他胡乱地打向四周,宫殿坍塌,江水倒流。
“寡人不要你装好人!你要是敢死在前头,寡人就挖了你祖师爷爷的坟,拆了你紫云宫的破庙!”
他一掌打向墨玄方,幻影顿时在他面前消散,天空落下了几缕灰色的碎片。
他在天幕上看见了突兀出现的被面具遮盖的小玄子,他正紧紧抱着自己,不断摇晃。
竟是如此么?
杀死幻境里的墨玄方,就可以灭世脱困。
他双目赤红地握紧拳头,积蓄起全身的力量。
此时,北荒之门外早已不复三年前的景象。
墨玄方一路乘云飞行,路上不敢多做停留,但雪州三十二国的民情尽数映入眼底。
那些横征暴敛之下的奢华皇宫与贵族的庭院依然鹤立在风雪中,但灰墙黑瓦的民舍也比从前多了许多,还在搭建中的房屋比比皆是,厚实,敦朴,林立在雪地里,为百姓遮挡风雪。
路上郁郁而行的饥民也都消失不见,他们在有官府监管的矿场里工作,将寒凝晶输送往三界各地,以此换取充足的食物。
墨玄方甚至能听见民舍里孩子的笑声,像温暖的炉中燃烧的柴禾,欢快,热闹,是他在其他上国里能看见的景象。
短短三年时间,雪州已治理得初见成效,卫司瀛确是一位称职的君王。
迎着风雪,墨玄方嘴角研磨开一丝笑意。
他现在已是龙君,在自己死后,他便是下一届的三界之主,也算继承了衣钵。
那把陪伴多年的极乐幻天拂尘,希望在他手里依然能扫尽天下污秽。
墨玄方还想再多看一看雪州,最好是看尽天下司瀛帝君的每一处政绩,无奈时间不解风情,明日便是尽头。
黄沙四起处,他脚上多加了一倍的灵力,很快进入了漳兴国境内。
这个从前贫穷的国家现在得到了三界各地的稳固支援。
破损的皇宫已修复成形,卫司瀛给十岁的小国王请了师父,却不是魔族中人,而是一位道心稳重的散仙。
看来卫司瀛没忘,魔气一日不除,漳兴国就是抵挡三界灾祸的最后一道屏障。
虽然三年前北荒之门开启,造成天星要塞周围的大地开裂近百里,但缓慢恢复的空地平台,依然飘荡着漳兴国的军旗。守军跨过重重险阻,在地底熔浆之上建起高塔和军营。
在地裂修复之前,北荒之门再度开启将不会使地裂加重。
墨玄方凝神望了一会天星要塞上的两道神符,其上巨大的血字赫然如血海奔流,那是历代守门军士的鲜血与灵力。
墨玄方立于半空,肃然祭出九转轮回灯。
天地变色,巨门轰响,守军将士奔走号呼。
但这一刻很快就过去,墨玄方没有犹疑地穿过天星要塞,朝北荒之门飞入。
天地轰鸣,巨门在身后关闭。
北荒中有润下仙七七四十九个,这里却不知又是哪一处。
墨玄方脚步踏在实处,发现自己正落在藏影谷。
墨玄方笑了笑,想来一切都是定数,自己一来就落定北荒的中心,如此甚好,明日就可了结一切,不需再费心去找。
他将九转轮回灯仔细收好,没有了轮回灯,卫司瀛断不可在短短时间内进入北荒,便也再没有机会阻止一切。
就在这时,墨玄方身后一声树枝断裂的细响。
一股强大的龙息从身后蔓延上来。
“喂,墨玄方,你给我站住。”
墨玄方呼吸一滞,回过身去。
只见卫司瀛脚下趴着金乌通天辇的软轿,他穿着红衣,跳下轿来,破口大骂:“你他妈又想偷偷背着我去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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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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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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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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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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