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险些暴露了龙息被墨玄方发现,幸好他反应够快,立刻掉头回来。
房门在他抬手之间悄无声息地关闭。
来不及悲伤,卫司瀛仔细思索去找墨玄方时有没有暴露行迹,即使是自己人也不可以。
他不能让人知道他已经发现了仙盟的计划,他要给自己应对的时间。
答案是没有,他轻吁了一口气。
然后呢?
他呆呆地望着窗外的竹林,他忽然想起泽云居,那里也有竹林,不但有竹林,还有他被迫丢掉的烟火气。
他的家真的没了。
他捂住脸,终于任凭自己跌进黑暗里。
果然是要他的命吗?
要他的命还不算,还要他赔上整个龙族。
一路上那些心动与欣喜,那些隐秘的希望,在这一瞬间从他的指缝奔涌而出,随着眼泪摔得粉碎。
可笑啊,卫司瀛。
你凭什么顶着“思瀛”的名头,却妄想自己能有比弘瀛更好的结局。
仙盟与魔族,隔着的是血海深仇,非用人命填不平。
他用力地抹了抹脸,擦干脸上最后一滴眼泪。
再抬眼,已是君王的模样。
第二天,墨玄方来访时,顾西飞迎了出去:“墨宗主,龙君说他身体不适,暂不见客,待他身体好了,再亲自去向墨宗主赔罪。”
“哦?”墨玄方朝卫司瀛的房间张望了一眼,“龙君有没有说是哪里不适?何时能够见客?”
顾西飞摇了摇头,面带愁容道:“龙君自打轮回之地回来以后,就闭门不出,服食过两次丹药,也不见好转。”
墨玄方沉吟半晌道:“那本尊再等一等,明日再来。”
顾西飞微笑着目送他离开,却站在院子里不走,过了一会儿,见墨玄方果然再次回转,他又笑着迎上去。
墨玄方见他明显是在等自己折返,想到是卫司瀛的主意,唇角不禁淡淡带出点笑意。
“顾先生,现在可以见了?”
顾西飞却是摇了摇头,从袖笼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墨玄方,道:“龙君告知属下,若墨宗主去而复返,就将此信交给宗主,今后也不必再见了,算是道别。”
他说完,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墨玄方虽满腹狐疑,但也不可能当着龙君下属的面再进去绑一次卫司瀛,只得拿着书信离开。
回到歇脚处,他迫不及待打开书信,却是没头没尾,只有卫司瀛亲手书写的一首诗。
“枯眼望遥山隔水,往来曾见几心知?
壶空怕酌一杯酒,笔下难成和韵诗。
途路阻人离别久,讯音无雁寄回迟。
孤灯夜守长寥寂,夫忆妻兮父忆儿。”
“轰!”
墨玄方一掌拍在桌案上,书信与桌案都碎成齑粉。
冤孽啊。他潸然长叹。
这首诗是他与卫司瀛在灵沧山禁地里所见的回文诗,想必是后人臆想,竟说的是神皇太一与他养育的蝶魂之间罔顾人伦的秘史。wWW.ΧìǔΜЬ.CǒΜ
《两相思》——夫忆妻兮父忆儿。
蝶魂既是妻,又是儿,而卫司瀛竟拿这比作他们师徒,妄想不齿人伦之事。
什么今后不必再见,分明是故纵欲擒。
墨玄方闭了闭眼,耳边响起扣门声。
孟玄真试探地在门外道:“宗主,可是有什么事?”
“无事,你先去吧。”
屋内,墨玄方咬了咬牙,他胸口涌起一股冲动,他要去找卫司瀛,将此事做个了结。
夜晚,竹林的对面,墨玄方遍寻不着卫司瀛,卫司瀛不在行宫里。
他循着一丝龙息来到了瀑布的下游,水流潺潺,上游激荡的水汽倾洒下来,将此处笼罩得如梦似幻。
皓月当空,卫司瀛的蝶骨迷乱了仙尊的眼睛。
墨玄方骤然驻足,背转身去。
“师父,是你吗?”卫司瀛的声音轻飘飘传来。
一声“师父”令墨玄方软了心肠,他知道卫司瀛的声音贯来好听,但却从未像今晚这般动人,清润中透着难以言说的蛊惑。
墨玄方没有回头,低声道:“你穿好衣衫,本尊有话与你说。”
“好。”
卫司瀛踏着水声一步一步朝墨玄方身后走来。
墨玄方始终注视着前方密林,月色下密林影影绰绰,此刻却随着水声悸动,木指在微风中互相抓挠。
墨玄方深吸了一口气。
密林的前方出现了卫司瀛的脸。
他的脸似月光打在白玉上,淡淡的泛着光泽,瞳仁漆黑点墨,黑发湿漉漉披散在肩头,胸前几缕却探进了敞开的衣襟。
他身上已罩了一件白色长袍,松松地系了带子,单薄的丝缎里长身玉立,肩骨瘦削而平直。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墨玄方,眸中渐渐蒙上了水汽,他倏然阖下眼帘,低头道:“不是说好了,以后不必再见。”
这句话刺痛了墨玄方,有一刻他又想抓住卫司瀛的手,用捆仙索牢牢绑在自己手上,但终究是克制住了。
墨玄方尽量温和地道:“你既然还称本尊一声师父,有些话,本尊就有责任对你说。”
“说吧。”卫司瀛泫然欲涕,“总之是最后一次了,师父知道我的心意,不会再要我了。”
“我没有不要你。”墨玄方冲口而出,但他随即顿了顿,“本尊的意思是,我们不该如此……如此……”
“不该如此苟且是吗?”卫司瀛抬起头来,眸中已如一泓深潭,泛着点点幽光。
墨玄方不忍再看,蓦地闭上了眼睛。
卫司瀛却抓住墨玄方的手,抚上自己的面颊。
“师父,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他缓缓地贴近身体,气音温热勾缠,“师父,这苟且之事,做了一次也是做,做了百次也是做,你我何必在乎那些虚名,便做了,我也不会告诉别人。”
一股冰冷的灵力如闪电般攀上卫司瀛的脖子,玄天紫气将他的喉咙扼紧。
墨玄方背过身,语声寒霜一般:“司瀛,你怎可以如此不顾为师的感受?你这样,再不能回头了。”
“我说了……不要再见……你偏不听。”卫司瀛剧烈地咳喘着。
但他不挣扎,也不反抗,任他掐软了自己的身体,倒在地上。
玄天紫气乍然收手。
墨玄方回过头来,俯下身怒道:“你为何不还手?”
“每次你要杀我……”卫司瀛痴痴地看着他,“我就不想活了。”
墨玄方颓然地半跪在地,将他抱在怀里:“本尊何时说过要杀你?”
卫司瀛却摇了摇头:“你早就跟仙盟计划好了,要像杀弘瀛一样杀了我,我都听见了。”
四周围突然就安静下来。
远处瀑布隐隐的轰鸣,微风拂过树叶磨人的声响,都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去了。
卫司瀛感到环抱着自己的手变成了玉昆山雪峰顶的岩石,冰冷,僵硬。
仙尊的脸色漠然如雪。
果然还是想过的吧?
三年后重见的第一面你就想过了。
即使千般不舍,但终有一日,敌对的两边会逼着你出手,因为你是紫云宗主。
而我,是魔族的君王。
卫司瀛忽然“哇”地喷出一口血,巍巍地粗喘了一口气。
墨玄方仿佛突然惊醒,焦急声道:“你怎么了?”
“我……”卫司瀛接连又吐出几口血,鲜血迅速染红了墨玄方的衣衫。
卫司瀛的脸在月色下变得惨白,他嘴唇颤抖,喘息着道,“我从小被师父养大,师父待我如珠如宝……我……我无以为报,师父要我的命,我只能给你……”
“你在说什么傻话?”墨玄方心痛如绞,伸手抓住他手腕,惊觉他经脉已紊乱无章,想必是中了什么剧毒。
墨玄方只觉脑中嗡嗡作响,神志昏乱又疯狂,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不顾一切地为他注入灵力。
两人的灵魔力杂乱地涌在一起,突然,卫司瀛的魔力像是要反噬墨玄方,汹涌地奔突而出。
卫司瀛口中再吐鲜血道:“师父,我快不行了……”
墨玄方以为他毒气攻心,正想用灵力压制,就在这时,那魔血中忽然杀出七道阴冷之力,顺着墨玄方手指钻入他仙脉。
“你……”墨玄方大睁着眼睛,似有不信地看着卫司瀛。
只听“嗖嗖嗖……”,七道螭灵玉从他体内齐齐飞出,白衣上已数百道血痕。
墨玄方无声无息向后仰倒下去,仙脉尽断,只余微弱的气息。
卫司瀛缓缓站了起来,鲜血还不断从他口中流出,吞下剧毒,令他的修为也异常受损。
但他脸上已没有了痛苦的神色,甚至没有任何别的感情,仿若机械般的平静。
或者麻木。
“墨玄方,你现在应该知道,寡人为何要跟你虚与委蛇。”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残破的风箱,“寡人本就是这样的人。君王要称霸天下,沙场之上,敌就是敌,友就是友,无论你是何人寡人都要杀你。仓促之间蝶语鸟仅恢复了七只螭灵玉,已足矣。”
“但……”
他闭了闭眼,任无法克制的鲜血再度涌出。
再睁眼时,他看见脚下的墨玄方隔着水汽看向自己,即使仙脉尽断,即使已说不出话,墨玄方依然姿容端方,仙气犹存。
但他眼神里有千言万语,卫司瀛不想读,也不敢读。
卫司瀛接着道:“但你我师徒一场,寡人此生无法偿还,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唯有割发还你……从此后,世间再无卫司瀛,只有昊昌国的司瀛帝君。”
他说着,以龙焰断发,一缕丝绒般的墨发便飘飘荡荡弃在墨玄方的胸口。
他没有再看墨玄方,踉踉跄跄转身离开。
月色下,他再也没有回头。
月上中天,顾西飞和安瑞守在密林的边缘,看见卫司瀛回来,忙上前扶住了他。
邢廉召来银叶船,四人匆匆登船离开。
“圣上,臣这就为你去毒。”顾西飞扶着卫司瀛坐下。
卫司瀛却颤抖地布下了结界,将两人圈在其中。
顾西飞皱了皱眉。
卫司瀛冷冷地盯着他,片刻道:“军师,寡人只是挑断了他的仙脉,令他至少三年内不能出关,无法阻止我龙族的大业,但却并没有取他性命,你该失望了吧?”
顾西飞忙躬身行礼:“圣上何出此言?臣惶恐。”
卫司瀛道:“你惶恐?你惶恐就不会找到孟玄真共同布下此局,令寡人与他反目。”
原来竟瞒不过他!
顾西飞不禁变了脸色,道:“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又连说了几次“罪该万死”,却不听头顶有声音传来,他抬起头看。
只见卫司瀛貌美无双的脸微微昂起,目光凌厉地凝视自己,即使唇边鲜血亦无法抹灭他帝王的威严。
而他平放于双腿的手,纤长素白,肤若凝脂,正是这样一双手,刚才用螭灵玉挑断了心爱之人的仙脉。
顾西飞终于双膝跪地,俯身颤声道:“吾皇万岁万万岁,臣有罪,恳请圣上责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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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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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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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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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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