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比起泽云居还是天差地别,只是寻常的大户人家,像是一处临时的别院。
卫司瀛转过萧蔷,见顾西飞正立在鱼缸边,衣着华丽,发饰也不像平常般朴素,而是特意带了蓝宝石的发冠,看起来更是神采飞扬。
看见卫司瀛,顾西飞眼含笑意,忙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西飞见过龙君。”
卫司瀛摆了摆手道:“平身。”
他只觉自己声音比平常粗重了些,正要问此地是何处,顾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时,顾西飞正低头看向鱼缸,招手唤卫司瀛道:“龙君快过来看看,大吉之象呀。”
卫司瀛皱了皱眉,并不适应顾西飞这样亲昵的语气,勉强走上前跟着低头瞧,鱼缸里的情形顿时令他吃了一惊。
鱼缸中却不是他的脸,而是另一位英俊非凡的男子——
弘瀛帝君。
而鱼缸里几条锦鲤都生了细小的龙角,正围着弘瀛的倒影撒欢,顾西飞也在一旁高兴地用手逗弄锦鲤。
为何自己会变成弘瀛的模样出现在顾西飞的幻境里?
卫司瀛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但无奈手脚都不听使唤,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迫使他留在原处。
他张嘴也无法吐露真言,反而顺着顾西飞的意思道:“果然是好兆头,如此来年征战,寡人必势如破竹,一举拿下三宗。”
顾西飞拨弄锦鲤的手顿住,抬起头来,看着弘瀛的脸:“龙君,紫云宗、北斗宗、无妄宗三宗结盟非同小可,你确定要打吗?况且,龙君与紫云宗主……”
听见紫云宗主四个字,卫司瀛的心头狂跳不止,只待他说出下文。
但顾西飞却生生将后文咽下。
卫司瀛之前从未在顾西飞的神情里看见过这么多的情绪,高兴、担心、甚至犹疑……
他只见过他温和浅笑的面具。
卫司瀛又控制不住地以弘瀛语声开口:“寡人与紫云宗主是难得的知音,但紫云宗却始终是我昊昌的绊脚石,不得不除。寡人与他来往,不过是谈论诗词音律,切磋功法招式,顾先生请放心,绝不会因此误了军机大事。”
顾西飞的瞳眸幽幽地闪动了一下,伸出手来,一本线装书便从屋里飞出来,落在他手上。
他将书双手递给弘瀛道:“这是紫云宗主特意为龙君所创,托人送了来,赠予龙君。”
卫司瀛抚摸那书皮,依旧是熟悉的雪青色绢纸,书名《神宇内法》。
这是他八年前在黑沼龙村的龙族圣殿里找到的功法,当时只觉对自己有用,没想到,功法秘籍里还藏有一幅弘瀛帝君的画像。
因是墨玄方所作,他时时带在身边,书与画都被他摩挲得微微泛白。而现在手头这一本却是崭新的,透着墨香。
不出意外,他在书中找到了藏画。
两人一齐看向右上角的小诗,顾西飞轻轻念道:“杨花扑帐春云热,龟甲屏风醉眼缬。东家蝴蝶西家飞,白骑少年今日归。【注释】”
顾西飞叹了一口气,眼角斜斜地瞥了一眼弘瀛:“说起知情达意,世人再没有比紫云宗主更通透的,龙君你这位白骑少年,是当归,还是不当归呢?”
卫司瀛心中幻想破灭,原来这幅画像真的是墨玄方所画,右上角小诗也是墨玄方所题。
字字句句都是情真意切,不像作假,难道他们当年真的有一段情?
可卫司瀛一直记得,墨玄方对自己说过,是他骗取弘瀛的信任,才将弘瀛杀死在卧龙渊,却不知孰是孰非。
这时,卫司瀛喉头微痒,不得已又以弘瀛声道:“紫云宗主有心了,寡人最近常常心烦意乱,修行中也出现了阻滞,这本《神宇内法》确实正合寡人心意。”
他蓦地合上了书页,将画像仔细折好,藏于书中。
他抓着书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又走向鱼缸前看了看,喃喃着像对自己说道:“紫云宗主,你我终有一战,届时我用你的功法打败你,你不许怪我。”
顾西飞跟着他,在身后笑了一声:“龙君,你多虑了。”
卫司瀛回过头,见顾西飞脸上并无多少笑意,反而隐隐带着一丝如死灰般的冷。
顾西飞指着弘瀛手里的书皮道:“龙君且看这功法的名称,《神宇内法》,这分明昭示着龙君神名威震宇内,将来一统天下,便是紫云宗主对龙君的情义。”
卫司瀛两眼直愣愣地看着顾西飞。
他不信。
可他又不得不信。
当年自己拜师时,墨玄方曾说过:“司乃神名,瀛为宇内。今后,你就叫卫司瀛罢。”
司瀛,思瀛?思念弘瀛。
原来这么多年,墨玄方竟是把他看做弘瀛,对他的好,不过在他眼里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正因为是另一个人的影子,所以才可以如此轻易地前尘旧事、既往不咎。
卫司瀛想着,喉头不觉一阵甜腥,闷闷地咳出一口鲜血。
但他不感觉难受,只是没有知觉,天地灰暗,像他的心一样灰暗,从此再无亮光。
他倒在灰暗的地板上。
血不住地从卫司瀛嘴里吐出来,坚硬的地板下生出什么东西,将他狠狠地缠绕,圈/禁,勒得他陷入灭顶之灾,仿佛下一刻便会死去。
卫司瀛终于有了知觉,因为这感受太过熟悉。
他曾在禁制之地里经受过这样的窒息,那是蝶蛹,是蝴蝶祭坛的血祭。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还有龙族霸业要图,他要杀了墨玄方,屠了紫云宗,以祭昊昌帝国永垂不朽。
他挣扎着扒开那些紧勒着他的软物,软物上有尖刺,刺得他如刀割般疼,但这令他头脑更为清晰。
这一回,与上次不一样,束缚住他的不是蝶蛹,而是未成形的蝴蝶身体。
卫司瀛身下再次出现了裂纹,用他的血浇灌成巨大的蝴蝶形状,这次祭坛的颜色却不是淡淡粉红,而是颜色更鲜艳的桃红。
他终于从那祭坛上爬了出来。
火光明灭中,他看见顾西飞的脸。
“圣上,你怎么了?”
卫司瀛朝顾西飞身后看了一眼,狭长的山谷,青黑的岩壁,是卧龙渊。
他从幻境里出来了,回到万海归墟。
卫司瀛闭了闭眼,压下胸口咳喘,哑声道:“归墟所见皆是虚妄,寡人刚才是入了幻境,引旧疾复发,不妨事。军师,你可还好?”
顾西飞忙给卫司瀛喂了一颗丹药,又拭去他唇边血迹,微微笑道:“我与圣上一样,刚才也入了幻境,不过是一些陈年往事,不值一提的回忆罢了,于身体倒是无碍。”
卫司瀛想起之前幻境里的事,心里如血刺针扎,闭眼道:“军师没事就好。”
他默默运功疗伤,遂不再言语。
万海归墟里时间停滞,两人在里面呆了大半年,卫司瀛摒弃杂思,夜以继日地修炼,修为恢复了七八成。
他们从归墟出来后,海面上的血水还未散,仿佛他们只离开了几个时辰。
见天燕国军士与镇龙索都已撤离,两人循着约定的路线,找到了安瑞和邢廉。
卫司瀛本想找机会询问邢廉,关于蝴蝶祭坛的事,但顾西飞已被那两人缠着说起了万海归墟里的情形,只能暂时作罢。
邢廉听说归墟里时间停滞,十分羡慕,笑说等自己有机会一定要找到归墟,进去修炼个千年万年,出来以后便是妖族无敌。
安瑞却只是默默看着顾西飞,听他说起在卧龙渊里黯然拜祭先帝弘瀛,脸色也因他黯淡了下去。
四人继续走海底密道。
途中,有敖远部大臣在守候龙君,邀请卫司瀛到敖远部去,为他设宴接风。
敖远部所有臣民遵敖远的遗言,现在已全部归顺了昊昌,只等司瀛帝君的命令,他们就可以离开这片海域,到昊昌国去。
敖远部的城堡藏在深深的海底,卫司瀛一行所过之处,墙壁斑驳,一片灰败之气。
街道两边跪满了臣民,迎接龙君。
卫司瀛看着这些龙族的部族,他们在海底呆了近千年,却没有丝毫养尊处优的面相,反而容颜憔悴,神情苦楚。
想来也是,他们千年来被困在这片海域,资源匮乏,暗无天日,臣民都只能勉强温饱,比起陆地上多灾多难的其他龙族,实在是好不到哪儿去。
席间,卫司瀛留意观察了这些敖远部的将军与大臣,除个别人脸上有痛心不甘,其余人听到卫司瀛亲口许他们去昊昌国,脸上都流露出神往的神色,齐声谢恩。
跟随敖远多年的老臣更是老泪纵横道:“老夫不为自己,只为这城堡里三十万臣民,叩谢隆恩。想那敖远王若是亲眼所见,子民能重见天日,神魂也安亦。”
卫司瀛亲手将老臣扶起道:“是寡人的不是,不该来的这么晚。同是龙族的子民,寡人希望他们都能居有定所,食能果腹。好在天长日久,昊昌国里总有诸位一席之地,将来开疆拓土,也有的是机会建功立业,为民造福。”
底下齐刷刷跪了一地,震声道:“吾王万岁!万万岁!”
卫司瀛挥了挥手,示意众臣平身。
他又重坐回龙椅上,微笑道:“寡人知道诸位忠心,因此,有一要紧的事交给诸位去办。”
众臣齐道:“圣上,无论何事,臣等愿往。”
卫司瀛道:“好。敖远部接我旨意,即刻班师回昊昌国珺斓封地,敖远幼子封为珺斓王。”
他顿了一顿,又道,“而诸位所负责的任务需十分隐秘,便是派人监视紫云宗的动向,并暗中骚扰,尤其是紫云宗主,务必做到事无巨细皆向寡人禀报。因敖远部族未在陆地上出现过,无人识得,你们更要隐藏踪迹,不要暴露了身份。”
众人为表忠心,自然是齐声应下。
顾西飞却是微有讶然地望向了卫司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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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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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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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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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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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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