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不止一次的在不得罪人的基础上反抗过,不过现在看来,当初的解释简直白费力气。一直到余妈喘着粗气停在她的身边时。
秦桑都不曾对刚才的称谓有半分的回应。
余妈习惯她的脾性,也不惊讶她的寡淡,带她走了进去。嘴里依旧没歇息。大概嘟嚷着些什么奉承的话,秦桑并没有留意听,在进别墅前,路两边的花坛里,两三个园丁带着草帽,顶着接近正午的阳光,细心打理着有些容易凋敝的枝叶。
明明是第一次见的陌生面孔和身影,但秦桑的眼里却还是逐渐遮上了一层纱,雾蒙蒙的让人辩不清现实。
“夫人,大小姐来了。”余妈肉实的脸上攀上笑意,让人看不出真假,灿烂的一度让秦桑怀疑自己在这个家起码住了三年多。
客厅敞亮,静坐在沙发上的女人闻声看了过来,一瞬间恍惚出神,表情和前者别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是,王琴俪静雅端庄,四十多岁的一张脸被保养的极好,天然的鹅蛋脸,瘦削的下巴,眼尾没有皱纹仿佛过去的岁月真的不复存在,江南女子的风尘在一身紧身旗袍的衬托下显露无疑。
她起身走了过来,旗袍侧边开叉,随着她的步伐,小腿的线条若隐若现。
“桑桑来让妈妈好好看看。”不等秦桑躲开,王琴俪主动伸手搭上她的手臂,微微张开,再从头到尾的打量着她,最后说出一句全天下母亲都很眼瞎的回答,“你又瘦了,瞧你的下巴都尖成了什么样。”
她就连说话声音都有种吴侬软语的音调在,似在撒娇,和她艳丽的容颜搭配在一起,成群的男人都会喜欢的,而她的父亲秦城是其中最痴情的那个,也是在王琴俪的蛊惑下最终成为了最倒霉的短命鬼。
秦桑想到这,心里就很堵的厉害,脸色更是冷的攀冰:“能尖成什么样?你觉得像锥子还是镰刀?需要我帮你去花园里免费人工凿地还是除草?”
“……”
王琴俪唇角一僵,很快又神色如常的拉着她,“难得回家一趟,过来沙发上坐坐。”
随即,还不忘对一旁也笑僵的余妈吩咐道:“你快去准备些点心和茶水,还有午饭也赶紧操办起来,桑桑回来,得丰盛些。”ωωω.χΙυΜЬ.Cǒm
“不用了,祁家的饭菜我可吃不惯。”秦桑轻蔑的笑了:“你倒不用在我面前装的像一家之主般,你以为我不知道,如果不是祁明钦和祁茗雪不在家,你会让我上门吗?”
王琴俪:“……”
王琴俪:“可他们要是在家,你也不肯来的。”
“确实,我很讨厌他们,还有你。”
秦桑反感的皱眉,脚步停在原地没动,余妈刚应和完王琴俪,可又见秦桑的反应,脚步一转,不明白到底听谁的,直到看到王琴俪对她使了个“去厨房”的眼色,她才明白的一溜没了。
秦桑不在意旁边两人的小动作,垂下眼将包里的银行卡拿了出来,“这里是一万五,剩下的钱我依然会三个月还一笔,如果你哪天后悔了,希望我一次性还清,砸锅卖铁我也没问题。”
她扬眉,递过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王琴俪看着她,没有立刻接,“桑桑,我和你爸爸从来没有要求你还钱。”
王琴俪口中的“爸爸”是指祁明钦,秦城还在的时候,她就已经迫不及待的逼着秦桑改口。
“我只有一个爸爸。”
秦桑咬紧了牙,将手收了回来,心口疼的发酸,也坚持强调着:“他叫秦城,我的爸爸永远都是秦城……”
她甩开王琴俪的手:
“你不要太过分了王琴俪,当年是你对不起我和爸爸,即便当着耗子过街也要过着自己偷来的日子,这么多年过去,你竟然还想让我和祁家接上关系,怕不是要拉着我跟你一起蜷缩在暗不见天日的鼠窝里烂到发霉吧?”
王琴俪娇弱的抹着眼泪:“桑桑,我只是让你认清现实。”
“现实?”
秦桑气乐了:“现实就是我跟祁家,跟你只有债务关系,有朝一日我将爸爸欠的钱还清了,我们这辈子都毫无瓜葛老死不相往来。”
王琴俪眼里发红,似乎有很多的话想说,秦桑从头到尾都克制隐忍着自己的情绪,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又松了,那张银行卡顺势就掉在了价格不菲的瓷砖上,“钱你爱要不要,我只要爸爸的清白,跟你这个内心溃烂,虚有其表的人不一样。”
“桑桑……”
“桑桑……”
任随着王琴俪如何在身后挽回。
秦桑自始至终冷着一张脸,不带任何的情绪走出了门,路过花坛时,她忍不住停了下来,侧身望向一边,园艺师傅修剪花枝的身影和她父亲秦城为了取悦王琴俪开心时的身姿一模一样,费尽心力却又甘愿卑微。
那时,年纪尚小的她站在二楼,推窗向外望,满园春色里,秦城擦着额角的汗水,弯下本该笔直的腰板,亲手栽下花样的种子,只为了秋天盛开时,博得母亲一笑之余多看他一眼。
秦桑舔了舔唇,安抚着鼻尖酸涩的不适,垂眸匆匆的离开了祁家,似乎再多呆半秒,她的灵魂也不再干净。
可其实,身后也没有人追出来想要留下她。
***
祁家的铁门外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了原地不知道多久。
女孩离开的身影高挑纤弱,引起了后座的女人降下车窗,多看了几眼。
见秦桑走远,副驾驶的女助理转身问道:“宋总,那个姑娘出来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进去了?”
宋娉婷抬手示意等等,目光却还落在那抹身影上:“刚才那个余妈为什么喊她大小姐?”
她们其实早就到了,只是宋娉婷临时有个电话推不掉,只能在车上快速解决,电话开始前,她们目睹了秦桑来,电话结束后,又看见小姑娘独自离开的背影。
助理在贵圈里没少吸纳消息,这会儿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确实有印象:“她就是祁家的大小姐。”
“大小姐?”
宋娉婷皱眉:“祁明钦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叫什么祁茗雪,我还见过,跟个发育不全的智障一样,只知道嚷嚷,聒噪的很,跟这个女孩子比起来,气质上完败。”
“祁茗雪是祁家的二小姐,这姑娘是祁明钦现在夫人王琴俪同前夫的孩子,貌似叫秦桑。”
“那不是更奇怪了?”
宋娉婷心里疑虑更大了,“帮别人养孩子还可以理解,但要是给别人的孩子加个自家的头衔,祁明钦未免太好心了,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死老狐狸吗?”
“具体真假不知,只是业内有人传祁明钦有意认她做女儿,但人姑娘根本就不想和祁家有关系,王琴俪自从嫁了过来,这姑娘一直一个人生活在外面,也不曾向祁家要过任何钱,相反还会定期给王琴俪一笔钱。”
“啧,那还挺有意思的,是个有骨气的女孩子。”宋娉婷饶有兴趣的勾唇一笑,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等等,你刚才说她叫什么?”
“秦桑,秦淮河畔桑花落。”助理哀声道:“很伤感的名字,真是应了她的人生。”
“……”
就那么一刻,宋娉婷望着窗外的地平线处消失的身影,唇线忽而抿的很直,神色复杂。
***
秦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郊区不好打车,她也没心情叫车,沿着公路,走在路边,迎面吹来了月初清凉的风,不骄不躁,可心情却十分低落。
她想起了秦城,那个身形高大,给人足够安全感,满脑子都是努力挣钱养家糊口的好爸爸。
他的一辈子都在付出,前半生为自己,后半生为家庭,最后离开人世时,都是为了保护他珍视的东西,可到头来,他惦念的都是浮萍飘絮,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现在全世界里,只有她还记得他的好,能每年为他掸去碑前雪,偶尔在梦里陪他说说话,在每个清晨的初阳里,心里默念一遍“你离开的第几年里,地球依然再转,今天过后还有明天,可我已经失去了你”。
想到这里,压抑的情绪在一瞬间决堤,眼前很快变得雾蒙蒙的,滚烫的东西从眼眶下如数落下,遍布了整张脸,坠在了地上,无声无息,就像现在的路口,一辆车也没有,无人倾听她的悲伤一般。
王琴丽让她认清现实,祁明钦和她是一路人,用着恶心的假慈悲,劝说她离开秋风霁月的茅草房,让她盲目依赖着一座毫无温度的危楼。
她拼命的逃,茅草房倒了,危楼将她压垮了,她无法直视的过去被人面兽心的王琴俪拿来出来一遍又一遍铺在刺眼的光下。
她控制不住情绪,一个劲的擦拭那示弱又矫情的东西,袖子湿透了,眼睛被擦红了,偏偏眼泪在不断更新,伤感一段又一段的涌上心头,酸味苦涩纠缠在一起,她疲惫的不想再去负隅顽抗了,蹲在了地上,头埋在了膝盖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不多久,耳边有车的鸣笛声,车门的开关声,凌促的脚步声。
最后,万物归于沉寂,唯有她的哭声夹着风声,空气里荡漾着淡淡的清香。
有人站在了风的来路,低眸沉默,而后熟悉的清冽嗓音下一秒闯进了她的耳朵里。
“怎么了小朋友,你摔倒了还是迷路了啊?”
似笑非笑的口吻,夹杂着说话者小心翼翼的试探。
秦桑由不得一愣,来不及收拾一脸的惨状抬头看去,就让一双带有温度的眉眼烫进她的眼里。
是宋漾。
宋漾此刻居高临下的站在她的面前。
“宋,宋,宋,漾”秦桑只觉得惊讶,因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嘴皮子抖索的连完整的名字都跟说不出来。
仿佛认为自己的话并无奇怪的地方,相反还得到了认证,宋漾神色从容,语调微扬:“真是个小朋友,话都说不利落。”
“……”
连续被三遍“小朋友”炮轰,秦桑仰头忍不住犯懵。
宋漾一直看着她,可能站着有些累了,身子下弯双手撑住膝盖,勾了勾嘴角:“摔痛了就蹲在地上哭,在等着哥哥牵你走?”
秦桑反应慢半拍,下意识坚持为自己申辩:“不,不,不,是。”
“不是?”
宋漾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没动,笑意逐渐意味不明:“不是牵,那你是想让哥哥背你呗?”
“……”
不清楚对方从哪里读出来的理解,秦桑一个劲的摇头。
两人中间的磁场似乎很强大,她肢体挣扎的意思在传达途中收到了干扰,到宋漾眼里时瞬间又变了味道:“不是牵,也不是背,难不成抱?”
“……”
这什么跟什么啊。
秦桑被他的离谱弄的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哭的理由,空白着张脸,思绪被他猝不及防的出现搅浑的一通。
空气静滞了一两秒。
秦桑收回眼,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脚有点麻,正准备站起身。
手刚搭在膝盖,还没用力。
“小朋友。”
宋漾又忽而喊了她一声。
第四遍的“小朋友”。
“……”
秦桑撑膝盖的动作一滞,迟疑的抬眸。
侧前方的光被身影拦下,宋漾此刻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不知意图下忽而抬起一只手着落在她的头顶上,顺势揉了揉,动作格外的轻柔。
“真拿你没办法,不答应你就要跑?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宋漾扫过她的手,似乎是有些不满,偏偏语气轻闲温和,“可哥哥又没说不给你抱,别乱走了好不好……”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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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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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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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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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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