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武曲星的气氛,之前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此时骤然一松,恢复了正常状态。偌大的图书馆和训练场静静沐浴在盛夏的日光中,空气中似还留存着火热的气氛和嘈杂的人声,但此时此刻却已经空无一人。
三个月的假期从今天开始。除了少数留校不回家、要参加夏令营或学校还有工作的,其他学生一窝蜂地登上了自己的轻甲,或乘交通工具离开了武曲星。
这颗星球,到了一年中最安静的时候。
三年级生的住宿楼已经没人了。寝室的门大开着,家政机器人门往来穿梭,热火朝天地做着扫除,整个楼道里到弥漫着消毒水和清洁剂的味道。
韦里已经让机器人把行李送去了停机坪,等下午航线开放了,他就会坐轻甲返回自己第一星系的家。
然而现在时间还早。他站在门前抓了半天头发,还是唉声叹气地往元燿的宿舍走去。
这一层的门,唯有元燿的宿舍还紧闭着。负责打扫宿舍的家政机器人推着清洁车,委委屈屈地站在房门前,似乎是进不去,但受程序控制又不能离开。
韦里溜达过去,叹了口气:“他是不是不让你进去啊?”
机器人屏幕上的红光闪了闪。
“哎,正常。我也不是第一次吃闭门羹了。”韦里唏嘘,“你就是个受牵连的,元燿真正恼的应该是我……”
他抬手打开机器人的操控面板,娴熟地更改了指令程序。得了赦令的家政机器人立刻一掉头,一溜烟儿飞快离开了。
韦里按响了门铃,冲着摄像头喊:“元燿,我再说递278遍——我错了!你就让我进去吧!这马上放暑假了,你要是再不见我,咱俩得再开学才能见了。”琇書蛧
门沉默了半晌。随即电子锁当啷一响,红灯转绿,门竟然开了。
韦里大喜,立刻推门而入。
屋里的窗帘紧紧拉着,入目是一片黑暗。韦里还没适应,忽然一团炙光迎面扑来。他大惊,忙一个侧身狼狈躲过,仓皇之间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再抬头才看清,刚才那团炙光原来虚拟投影出的一个流星体,燃着熊熊的火焰在空中一闪而过。现在触目所及的空间都被疾驰狂乱的各种流星体碎片包围,犹如狂风卷起的宇宙沙尘巨砾,让整个房间变成了一个碎石坟场。
纷乱的光影闪烁,照亮了元燿的身影。他站在屋子正中,面前是一套虚拟手势操作系统,似正操控着一台机甲在滚石狂舞的宇宙空间里极速穿梭。
他面色冷凝,英俊深邃的面孔在忽明忽暗的明暗交替中,如同被燧火照亮的嶙峋岩壁。
杀气腾腾。
韦里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咽了口吐沫:“元、元燿!”
元燿猛一个闪身,以极限角度躲过了迎面而来的两块流星体。
“元燿!”韦里站起来,大喊,“你停停吧!”
忽然所有狂乱的碎石同时静止了,像被遥控器按了暂停键。
元燿缓缓把手从虚拟手势操作系统里扯出来,同时屋内所有的虚拟投影骤然一收,化为了一行荧光闪闪的字体——
【本次驾驶回避率:54.29%】
元燿紧皱眉头,轻轻啧了声,一挥手荧光字体蓦然消失。紧闭的窗帘缓缓拉开,方才诡异莫测的宇宙险境彻底不见,武曲星平静的七月暖阳再次照入了室内。
元燿拿起水来喝,顺便瞥了眼韦里:“你来干什么?”
韦里尴尬地挠挠头,凑趣儿地跟上来殷勤说:“整个楼的人都走空了,老大你放假了,不回家啊?”
元燿面无表情地拉开冰箱柜,取出了水果、蛋□□和乳制品:“家里没人,回去和一堆家用机器人相映成趣?”
韦里干笑了声:“也、也是。”
元燿也不理他,剥了根香蕉,抄起雪亮的菜刀重重剁下去。韦里心惊胆战地看着那根柱状体被一刀劈为两半,全身骤然一凉。
“那……”韦里没话找话,“老大你留在学校打算干点儿什么?你现在还在练驾驶,是打算按布里奇教授说的,再考一次么?”
“不可能。”元燿淡淡地说,“从考试结束到现在,我一共做过30多次模拟。最好成绩接近九十,最坏成绩是七十多。如果我现在去再考一次,那就是自己给自己盖章作弊。”
“冤呐,冤出血了啊!”韦里一拍桌子,“这就是天妒英才!从布里奇教授到裴——”
元燿猛地按响了搅拌机。搅拌机骤然发出尖锐嘈杂的利响,像是被放了四五个铁块进去一样,刀片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嘶鸣。韦里被尖锐的噪音吓得一个趔趄,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下来。
然而元燿不慌不忙的,慢吞吞暂停了搅拌机,打开盖子从里面捞出了把被搅到变形的餐刀。
“哦。”他冲韦里淡淡一笑,“不小心把刀一块儿扔进去了。”
韦里脸色煞白。感觉刚才被扔进去搅成渣子的是自己的大脑。
他猛吸一口气,忽然破罐子破摔说:“老大!我错了还不成吗?您就别这么变相惩罚我了——”
不然我精神值比较低,受不了这个刺激!
元燿反问他:“你错了?错哪儿了?”
“求您了。”韦里苦着脸做了个拜拜的动作,“从上周看完裴云回来到现在,您就跟被黑暗物质附体了一样。话也不和我们说,每天冷着脸,躲在屋子里疯狂刷模拟驾驶。老大你说实话,是不是因为裴云那小子不识好歹、口出不逊,所以你不开心了?”
元燿平静地倒出了混着铁锈的高蛋白奶昔,喝了口没吭声。
韦里小心打量着他的表情:“聊五毛钱的吗?是不是觉得自己难得对他示好一次,只因为说了两句话碰巧被他听见,就反而被他这么下脸子,有点儿不甘心?”
元燿品着奶昔,目光悠远,依旧不吭声。
“其实这事儿就是个误会嘛!”韦里一拍桌子,“虽说您是打算破坏他展示的,但最后不也心软了,没动手嘛?您一声令下,我豁出我这脸不要了,立刻就跟裴云解释去!”
在韦里忐忑期待的目光中,元燿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高蛋白奶昔,淡淡地开口:“我俩不是一向不对付么,我也不在乎他怎么想,又有什么好解释的?”
韦里:“……”
苍天啊!天爷啊!
您老要是不在乎裴云,每天冷着一张酷脸做什么,玩儿后现代非主流吗?每天窝在黑咕隆咚的房间里干什么?防晒美白吗?!
连我都看出来您心里不爽了,承认一下是能毁容脱发啊,还是能残疾致死啊?
韦里嘴角抽搐着,彻底无言了。
前两天他还劝埃伦一起过来帮他劝劝元燿,结果被埃伦给果断拒绝了。
“他肯定是被裴云给伤到了。”埃伦断然说,“但他那么要面子,肯定又不承认。所以我劝你,也别去帮他拼他的玻璃心了,不然小心扎了自己的手。”
卿言甚佳,奈何我竟没听啊!
韦里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干笑着说:“行吧,老大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吧。”
元燿淡淡地点点头,面色平静。韦里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带上门,离开了。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元燿洗完杯子,慢吞吞地走到窗前,躺到在蒲团上闭起了眼睛。
阳光照在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上,将黑睫染为了金色,如同一排明亮的光体纤维。白皙的皮肤光滑明亮,宛若透明。
他像是放空般地躺了会儿,个人终端忽然响了起来:【驾驶院长李夫人来电】
元燿连动都没动,依旧闭着眼睛:【接进来】
“元燿。”李夫人的脸出现在半空的屏幕上,“你的院长来电话,你接起来的时候是不是至少应该坐直身子?”
元燿懒洋洋地瘫在地上:“不好意思院长,今天身体不大舒服。”
李夫人哼笑了声:“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
元燿扯了扯嘴角,没吭声。
“不用不舒服了。”李夫人告诉他,“期末成绩出来了——你的驾驶课并没有挂科。”
元燿猛地睁开了眼。
他缓缓撑起身,英挺的眉皱了起来,盯着投影屏:“……您说什么?”
“我说的是你‘作弊’的事情。”李夫人说,“虽然布里奇教授依然拒绝给你一个正式成绩,但综合你过往的表现,又经过学校的特批——这次你没有等级成绩,但起码得了个‘通过’,不用重修了。”
元燿的瞳孔骤然一缩。
融融的阳光融入了他浅棕色的漂亮眼睛,瞳孔的边缘似是被镶上了一层金边。
“……为什么?”
半晌后,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明明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为什么又让我过了?”
李夫人微叹了口气,终于露出了几分感慨:“这你就要感谢裴云啦。事后他不仅去求了布里奇教授,还来找了我,但在我俩都拒绝了他之后,他最后应该是给理事长写了封申诉函,并抄送了布里奇教授。”
……
“尊敬的理事长先生,
您好,我是裴云。
之所以选择这种怀旧的方式与您联系,是为了更加郑重地向您表达我的请求——我想请您出面,将驾驶学院三年级生元燿的驾驶课期末成绩,修改为【通过】。
或许您已经知道,几天前元燿在使用模拟机进行“穿梭滚石隧道”的考试时,拿到了回避率80%的成绩——这是个几乎不可能达到的回避率。也因此,布里奇教授要求他重考,否则就判定他【不及格】。
或许您会觉得,我这么不遗余力的为元燿奔波,是因为我们从小相识。我不否认,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元燿是我认识的,对机甲怀有最赤诚、热烈、深刻感情的那个人。
驾驶着一台冰冷机甲冲入未知宇宙的浪漫,只有少数人能感同身受,而元燿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排除主观情感,我依然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理由——
我们的学院,不应否定任何的“不可能”。
或许不用我提醒您,数千年前的古文明时代,人类在天空飞行曾被认定为“不可能”;数百年前的地球时代,在宇宙中定居曾被认定为“不可能”;百年前的宇宙大迁移时代,人文艺术的复兴曾被认定为“不可能”。
人类文明,曾一次次在这些“不可能”前暗淡。又一次次被无数先驱们推动着艰难前进,最终峰回路转,死灰复燃。
作为九大星系最出色的学院,我们正在培养未来的驾驶员、机械师、探索专家、科学人才。在他们——也是我——的未来中,可能会面临无初次自我怀疑,可能会在真正的“不可能”的面前徘徊不前。
若真有那一天,希望在这里学习的经历能让我们想起,突破极限、自我挑战是怎样一种快乐刺激的体验。希望我们能因此得到力量,无畏前行。
星际皇家学院,应该是火种的摇篮。
而不是现实的倒影。
最后我想说,我依然理解并尊重布里奇教授的判断,但我也有自己的坚持。
并非所有东西都能以数据衡量。
违背数据的,可能并不是错误和作弊,而是人的潜力。
你最真诚的,
裴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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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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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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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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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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