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柔软的锦被里,双手抓着被角摩挲在脸颊上。只要有阳光,竹香都会把姜松灵的衣物放在小院里晒晒。就是这么贴着脸,似乎也能闻到暖洋洋的味道,像是冬天的奶茶,又像是夏天加满冰块的橙汁。
她又有些馋奶茶了……
就是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下,她竟很快入睡。
伴随着姜松灵入睡,屋外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推拉声。
竹香扒着窗格边缘,眼见阿卉将一根熏香从捅破的窗户纸拔出,不放心的问,“真的不会伤害娘子吗?”
顺着她的目光,阿卉手中还未被丢弃的熏香依旧散发着袅袅白烟,烟气消散在空气中,荡漾着一种平和又奇异的香味。
阿卉甩手熄灭熏香,又小心翼翼的放回药箱,一边向竹香解释,“这条熏香可是凝神清净的宝贝,和小娘子用的膏药都出自同一位大夫。”阿卉说到一半,附在竹香耳边道,“价值千金呢!”
听闻这一根熏香竟然价值千金,竹香一下子瞪圆双眼,忍不住拿鼻子努力嗅空气里还未消散的香气。她若是多吸一口这香气,岂不是就赚了。
娘子最是勤俭,若是告诉娘子熏香价值,娘子定然不用。
竹香自以为猜中理由,沉醉的道,“这香味和阿卉姐的药箱好像,那我多闻闻药箱是不是也多赚一些金子?”
“不愧是和娘子一起待在尚食局的?”阿卉夸赞,“这根熏香正是掺入了做药箱木材的枝丫,只不过要达到凝神清净,可不止这一种宝贝。”
说完,竹香扭过头望进阿卉的药箱,“可我闻着,阿卉里的好多药都有这股香气?”
“听说是因为大夫倾慕的女子喜爱这香味罢了。”
“这可真美好,”竹香最爱听这些,闻言又补上一句,“不过没有郁太傅对我们娘子好。”音节上扬,带起自豪。
屋内,姜松灵翻身呢喃几句又重新入睡,阿卉伸手捂住竹香嘴巴,“回前屋再说,给娘子睡会儿。”
“嗯。”竹香情不自禁连连点头,跟着阿卉轻步回到前屋。
***
姜松灵这一觉竟睡到戌时才醒,醒来时天色早就暗下,透着窗格只能望见大块斑驳的树影在黑暗中胡乱摇曳。
将自己收拾妥当,姜松灵推门往前屋走去。
这个时辰本该各自歇息,可小院廊下还挂着一盏灯笼,灶房里传来男子沙哑的说话声。再凑近听,是赵鸿达的声音。
灶房内,赵鸿达坐在一块用来压草垛的石砖上,手里原本握着的书卷落在地上,两眼无神的注视着屋外,一字一顿道,“我原本以为阿耶是莫家走在刀尖上的商道镖头,没想到这刀剑之下还有火海。”他说完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单手挡住侧脸,不愿意在阿卉这些女眷前流下男儿泪。
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姜松灵想起离开顾荀若那儿时听到的消息,赵鸿达父亲既然来请罪了,怕是这一连串事情阿若已经探明,如今派万峰来必定是告知这件事。
无论赵免是被顾荀若这边人救下,还是自行逃出齐王的囚禁,这惩罚怕是免不了。
果然,万峰的声音自屋中响起,“赵免虽来请罪,但到底泄露了机密,他自请去西南边陲长居,这一去无人交换前怕是无法回来,主子让我来告知你。若要告别,今夜便去。”顾荀若初时为探知楚越大小事宜,暗中在四方各设立了递消息的点。
西南边陲便是其中一处,因交通不便地势险要,去那儿的人多是戴罪,自请前往的人。
虽是交通不便,却是消息发散一处重要城镇。顾荀若能允赵免前往,便是原谅他了。
这其中的意义,万峰告诉过赵鸿达,是以他虽然心里情绪波澜起伏,却摇头拒绝与阿耶告别,“不过再添伤感,等我娶了娘子,再去西南看望他。”那时候,也算了却阿耶心事。
万峰得了答案就要离开,在灶房门口撞上姜松灵。
姜松灵分毫没有被撞破听墙角的尴尬,对着万峰笑笑,转身走进灶房。
赵鸿达见进门的是姜松灵,立马拿袖袍往脸上招呼擦拭,可袖袍沾了锅灰,擦完之后整个人如同刚从锅底里□□的面团。
姜松灵咯咯咯笑起来,只字不提刚才听到的事。
这些事若是寻常人知道也就算了,赵鸿达刚拜姜松灵为师,自家师父又和郁太傅两情相悦。他的阿耶作出这种事情来,他实在无颜再见师父。
见姜松灵不提,赵鸿达呼出浊气。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见锅勺撞击灶台的声响。
姜松灵站在灶台边,台案上码放着整整一排配菜。锅已经烧热,随着油脂撕拉滑入锅底,清脆的声音已经开始讲解烹制菜肴的要点。
这些都是晚间夕食,客人们喜欢的浇头花样。
虾油时蔬、卤肉、醋溜鱼丸,各种花样的菜色到了姜记糕饼铺里都能成为面碗上那份浇头。
赵鸿达分毫不敢分神,慢慢地竟全身心置入其中,浑然忘我也丝毫不觉。
***
又过了些日子,天气渐渐闷热起来,赵鸿达也慢慢可以上手一些糕饼和浇头的做法,姜松灵的夏日浆水与果酒终于要开始上新。
她把铺子前规整的一块青石板洗刷干净,随意散放几张矮凳,又把每日供应的浆水名字挂在铺子外。
无论是顶着烈日奔波来往的货郎,又或者顽皮打闹追逐的孩童,在天气热起来后,都躲不开一杯清凉解暑、甘甜清爽的饮子、果酒。
就连住在南孤巷最深处的小娘子,为了买一杯姜记新上的花蜜水果饮子,也不惜从南孤巷街头走至街尾。
诗仙李白在《将进酒》中言,“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三百杯虽是夸大的描写手法,但也足以道出那股痛饮之快意。
有痴迷于独饮的文士独坐屋内食案,独自一人自斟自饮,也有飒爽的儿郎呼朋唤友在铺子前空地上高谈阔论。
她虽然暂时无法提供过多菜肴,却正在努力拔除大夏给这个城市的伤痛。
这日,姜记糕饼铺菜品一栏又挂上了新品。
刚出锅热乎的酒酿圆子放在井水冰镇,有贪嘴的小娘子点了一份,用白瓷勺舀一勺圆子喂入嘴中,白瓷勺与唇齿碰撞带来一丝甜甜的凉韵,酒酿清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虽是一道甜品,却并不马虎。
晚间夕食又有新上的八宝鸭腿,酥烂醉人。
这八宝鸭原本是苏沪一带名菜,她父亲一辈在之上做了改良,她如今不过再添一笔。
姜家原本该用整鸭开背填入配料,可整鸭在食肆虽然畅销,她的小铺子却难卖。南孤巷多是孤儿寡母又或者走街串巷的货郎,哪有闲钱买一只整鸭吃。
思来想去,她改了手法,虽还是带了八宝二字,但一则是不想重新起名,二则不过是想借着八宝鸭名气给自己添点喜气。她这道八宝鸭腿却是用调料配着鸭腿闷出来的,因为没有过多加水,锅里留着最原始的料香。只需一口,鸭肉就从骨头上脱落,三岁孩童也可以独自食用。
这菜品上新,姜记糕饼铺朝食时座无虚席,过了午才算渐渐歇下。
姜松灵刚刚回屋换了一身清爽衣裙,替换阿卉去灶房吃饭,自己在柜台后守着。自打朝食人多起来,有些食客就习惯晚一些再来。姜松灵若没事,就会晚些时候关门。食客们算着时辰,也不过晚上小半个时辰。
天色热起来,姜松灵也换上了清爽的衣裙,布料是苏淼淼陪姜松灵选的。烟色葡萄纹小衫,颜色远瞧虽过于黯淡,但若是绣娘手艺精巧,又可呈现一种古朴婉约之美。小衫之下着绛色长裙,配团花裙腰,裙腰两侧缀着深蓝色裙带。
绛色与深蓝色相辅相成形成一种柔美之风。m.χIùmЬ.CǒM
姜松灵正低头在柜台后算账,发髻上两只银钗佩环相互碰撞,带起一串清脆声。
竹香手里拿着抹布穿行在食案边,想起初见时总爱穿男子圆领袍的娘子,再看如今也懂得打扮起来,美滋滋的赞美,“苏娘子眼光可真好,娘子这般打扮越发像那些贵女。”
姜松灵听见竹香念叨,不得不为自己解释一二,“圆领袍干活才方便,”她有些不习惯发髻里插两只银钗,虽然只是最简单的发钗,但一股脑堆在头上还是有些重,“听闻大都督府那边重新整顿了官吏,管着咱们这片的侍卫长换了,这几日就要查验街市。若是到了姜记检查,也显得正式一些。”这里的文人雅士素来信奉礼节,大都督府新到任的侍卫长虽说大概率是武官,但若是装扮不妥,倒会让人觉得是重文轻武。
这点历来规矩还是昨天去街市采买,一位同姜松灵常有生意往来的大娘告诉她的。
竹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姜松灵又缩回柜台后算账。
一身形高大的男子抬脚进了姜记糕饼铺,他身后跟着一对老夫妇。老夫妇打扮得颇为端庄,只是风餐露宿让两人的脸上都褪去血色。
男子当先找到一处食案放下包袱,又服侍老夫妇坐下,这才一甩袍角在对着柜台方向坐下。眼角余光随意扫过挂在墙上的木牌,朗声道,“上一份八宝鸭,再各来三碗面,”男子说完又看一眼老妇,“再上些拿手的糕饼。”
说完,准备倒些茶水润嗓子,可伸手一拿,茶壶竟是空的。
从洛阳不得不一路南下的苦闷早就让男子心烦难耐,此刻见茶壶无水,顿时更加心生闷气,咣当放下茶壶,嚷道,“茶壶空了,看不见嘛?”
正准备上前添饮子的竹香被惊得一震,姜松灵眉心一跳,这股莫名其妙的语调听起来有些熟悉。
她从柜台后探出头,只见临近门边的食案坐着一对夫妇与男子,三人相对而坐,眉眼并无变化,正是初来楚越救下她的张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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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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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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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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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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