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齐王来见姜松灵,阿卉根本没有时间去南门街顾荀若那儿递消息。姜松灵眼珠一转,便知道顾荀若又在她铺子外安插了暗卫。如此,才能解释得了,齐王前脚刚走,顾荀若后脚便来了。
顾荀若踏着夜色而来,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圆领襕衫,襕衫外披着大氅。虽说是大氅,但也不过是寻常棉布所制,并不抵寒。可他自踏入屋中,就片刻不愿松懈的打量姜松灵。
直到看见姜松灵依旧活灵活现的站在那儿,他疯狂涌动的焦躁才逐渐平缓,那颗紧张跳动的心脏才恢复原本的频率。
他一步步走到姜松灵身边,这一刻,他感觉胸腔中如同沸水般滚动的情绪正在被安抚。
一只冰凉宽大的手掌附上姜松灵的前额,不断用指腹点按着她的额头。
姜松灵原本因为铺子受暗卫监视而涌上的一丝不舒服,瞬间化为了酸涩。她仍旧没有真正了解顾荀若,以至于她猜测不到,他的不安、烦躁,这些无法被控制的情绪都来自于他年幼的孤独。
因为孤独,所以一旦拥有了唯一的光,便想把她护在怀中。即使是微风让光荡起一丝波澜,他的心也会随之不断放大这种恐惧。
屋里其他人早就离开,只剩下姜松灵和顾荀若。
已经磨出茧的指腹将她的额头剐蹭的有些不舒服,可在这种重复的行为下,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顾荀若的不安。
她抬起手一把握住顾荀若手掌,又慢慢将他的手带离自己额头,“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嗯,”他放任自己的掌心被姜松灵触碰。正如姜松灵猜测的那样,南孤巷与南门街周围都被顾荀若安插了暗卫,但原因只是为了提前警醒危机,他从未想要时刻掌握阿灵的生活。
可当暗卫递消息来,告诉他齐王去见了姜松灵时,他的理智在被一点点摧残。
他想要听齐王同他的阿灵说什么,又担忧阿灵出事,片刻不敢迟疑的赶来。
“齐王如今行事越发乖戾嚣张,陛下派他去西南巡查,竟胆大包天进了扬州城。”若说没有仰仗,自然不可信。
姜松灵心道,怪不得齐王听见陈王往南门而来,匆匆离开,竟是偷偷潜入扬州?
她这才同顾荀若说,“这齐王来寻我,是为了让我应他一件事,我若是应了,他可以助我回皇宫继续做尚食。”这话姜松灵说起来语调平淡,甚至仿佛和她无关。
顾荀若眉心一拧,齐王这般行为倒是和他前几日猜测相符。
“你如今记忆全失,皇宫对你来说举步维艰,你若回京城还想继续做厨娘,可以选个坊市,像这里一般开间铺子。”他克制自己没有问姜松灵如何答复的齐王,只是抽丝剥茧般给她分析利弊。姜松灵心头一暖,玩笑道,“只是开铺子吗?需要去郁府给郁太傅做厨娘吗?”
她咧嘴笑开后,原本的凌厉清冷都化为一腔柔美,顾荀若认真思索片刻,“郁府尚不缺厨娘,倒是还缺一位当家主母。”
……
姜松灵脸猛然极速升温,她用衣袖掩下窘迫,支支吾吾道,“你夕食一定没好好吃,我去灶房看看还有些什么。”说完,转身匆匆而去。
望着倩丽的背影消失在门边,顾荀若唇边划过一丝无奈,到底是他急了。
另一边,姜松灵钻进灶房,第一时间用水扑打脸颊,冰凉的井水贴到脸颊上带走热度,她又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怎么说,她在现代也见过了各样帅哥,看过各种甜宠洗脑剧,不过就一句话而已。
她在心里给自己鼓劲,等到把灶房里还剩的菜都翻检完,情绪这才稳定下来。
今天铺子里生意极好,早上备的菜早就吃完了,只剩一道梁溪脆鳝的配菜还未动过。梁溪脆鳝甜中带咸,倒是符合顾荀若口味。
这些黄鳝都是今天上午吴桥才送来的新鲜鳝鱼,和蒸螃蟹一样,脆鳝的烹制手法也是将活鳝鱼直接加水放盐入锅煮,等到鳝鱼嘴巴张开,就可以捞出放入水中冷却清洗。这一步操作结束,才是将鳝鱼去骨切丝。①
鳝鱼本就滑腻,握在手里一不留神就滑出手,更不用说要给鳝鱼去骨。可这些黄鳝在姜松灵手中却仿佛生了根,只见菜刀不过上下划过,原本完整的黄鳝已经成丝状。
姜松灵伸手感受了一下油温,心里估算差不多到八成时,将鳝丝入油锅反复炸。
她不常做脆鳝,但糖醋里脊的做法中,里脊肉也是反复炸,最后入调料汁相烩。在做法上,倒是有些相似。鳝丝炸好后,她又另起一口锅熬制调料,把鳝丝放入锅中颠几下入味。这般做出来的脆鳝铺在一碗清汤手擀面上,脆鳝浓郁的香气与面汤清爽的味道相对应,晚间来上一口,直教人拍手称快。
姜松灵干脆把灶房里还剩的黄鳝都做了脆鳝,让院子里的三人各自来领一碗,这才端着剩余的两碗重新迈入屋中。
顾荀若本在看墙上的画作,鼻尖忽然闻到一股香气,转身就看见姜松灵果然端着两碗面放在食案上。
也不知姜松灵做了什么,顾荀若晚间明明吃了些食物,可现在肚子忽然咕咕响,只叫他忍不住想尝尝这碗面。可姜松灵似乎嫌这些还不够,她又用小碟装了一些糖渍藕片,献宝似的端到顾荀若眼前,“这是用蜜浆腌渍出来的藕片,你肯定爱吃。”xiumb.com
粉嫩的藕片浸泡在晶莹剔透的蜜浆里,用筷子夹起一片,藕丝与蜜浆交织在一起,在火光下透着淡淡的橙光。放入口中,藕片独有的清香非但没有被蜜汁掩盖,竟反倒越发浓郁。
顾荀若神情忽的松散下来,在这样的烛火灯光下,吃着阿灵亲手烹制的菜肴,岂止美味。
他又夹起一片鳝丝入口,鳝丝酥脆中裹着料汁,又吸了一层面汤的汤汁,味道十分有层次感。
一碗面,不过须臾便被消灭。
这情形若是被那些曾经被顾荀若挑食伤害到的厨子看到,怕是要猜测顾荀若撞邪。
姜松灵自己也饿了,虽说白天她给自己准备了果腹的点心,但到底不如热面汤暖胃。现在一碗面条下肚,这胃里才算有了温度。
吃了面,因为明天还要早起开铺子,顾荀若再三确认姜松灵无恙后,领着万峰离开。
姜松灵眼见顾荀若离开,挺直的后背终于弯下。她一手扶着后腰,一边苦着脸,每挪动一步,那种刺骨的尖锐疼感纷踏而来。
“阿卉,我的腰伤好像复发了。”姜松灵一面打着哈哈,一面又拉住阿卉衣袖,“不要告诉阿若。”
阿卉担忧的瞥了一眼她的腰侧,“晚了,主子也已经知道了。”
“怎么会知道?”
这自然是因为分毫的动作变化都逃不开习武之人的眼睛,顾荀若之所以没有揭穿,只是因为,他若执意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耽误了姜松灵养伤。
这些伤筋动骨的伤最难养,又极易复发。顾荀若幼时没少受伤,自然比常人更明白。
屋内,阿卉和竹香各自扶着姜松灵一只手臂,借着两侧的力道,姜松灵回到住处在床上趴下。
竹香搭着一条湿帕子在给姜松灵擦后背,“阿卉姐回屋取药了,特别吩咐了我把娘子后背擦清爽,一会好上药。”
习武之人总会留着伤药,姜松灵正要点头应好,屋子门刺啦一声从外面打开,阿卉提着药箱走进屋。
这药箱也不知道是什么树木做的,远远就能闻到一阵异香。她闭着眼睛,沉静在这股香味中,恍惚中有些熟悉。
似乎,她年幼时常常闻到这股香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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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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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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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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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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