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依旧穿着白天去翡帷阁的宝花缬纹彩青长裙，清丽的身影与灶房显得格格不入，专注的眼眸下杀鱼染上的脏污又巧妙的融入昏暗的灶房。
“姜小娘子，打扰了。”门外站着的竟是顾荀若。
姜松灵没有多想，“书堂里讲课已经结束了吗？”她声音里透着熟悉，倒没有询问顾荀若为什么会来灶房。在她想法里，灶房是最贴近物质与精神双重温暖的地方。风雪里灶房的一碗热羊汤，又或者酷暑中井水里冰镇的瓜果，和友人一边聊天一边吃着美食，生活不过就是这般平淡又美好。
在不知不觉里，她似乎已经将这位书院西席先生纳入了友人范畴。
顾荀若以为姜松灵会问他为什么来灶房，可在一闪而过的诧异后，姜松灵如寻常招待好友并未深究。
准备了三稿的理由胎死腹中。
“已经结束了。”这还是顾荀若第一次来雅阁的灶房，空间比想象中大，食材与器材分类摆放在不同木架上，被灶台熏黑的瓦片有些被重新擦拭过。整个环境不显脏乱，倒有一些温馨。
靠近侧门的空地上摆放了一张矮桌，应该是平日吃饭的地方。
顾荀若倒不拘谨，他寻了一个矮凳在门边坐下。
“噗——”姜松灵见了这一幕哑然失笑，顾荀若身高按照现代来看足有一米八左右，又穿着宽袖圆领白色襕衫。这般高大的身材坐在一方矮凳上，颇有几分乖巧的味道。
“怎么笑了？”矮桌上有布置好的茶席。楚越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寻常百姓都嗜好吃茶，矮桌上的茶席多是姜松灵休息时用的。她见顾荀若手伸向茶壶，忙提醒，“边上的茶盏都没有使用过，茶壶边的那只是我的。”
顾荀若的手便越过茶壶边的茶盏，伸手取过一只新的。
茶壶里的水早已凉透，显然今日从翡帷阁回来，姜松灵并没有时间喝一口热茶。顾荀若倒掉冷水，又按照姜松灵示意取来新茶泡上，来往间，姜松灵仍旧专注在鱼片血污清扫。
“不如今日夕食，我给先生做些吃食好吗？”自分别时姜松灵一句话，今日晚间讲课结束，他的腿脚竟不自觉走进了灶房。来时踌躇，可如今他却又有些眷念。
鱼肉上混合着血污与粘液的污秽被姜松灵清理干净，她走到院中准备舀水洗手。可直到她弯腰对着水缸里模糊的倒影，才想起平日里帮她舀水的竹香回屋了。
她只能先右手舀水清洗左手，再反之。
就是用滑腻的手握本就潮湿的水瓢令人心里不舒服。
正要伸手，就见顾荀若一手握住水瓢，从水缸里舀起清水。
姜松灵一愣。
“怎么，不是要净手吗？”顾荀若温润的声音夹杂着清凉的夜风，姜松灵只觉得对着水缸的侧脸一阵凉一阵热，“对……谢谢。”
冰凉的井水自上而下冲刷走手上的污秽，井水很凉，可今天又不是很凉。
姜松灵原本想和往常一样把做好的吃食送去顾荀若院中给万峰，可顾荀若竟自己来了灶房。
“夕食还有一会才好，先生歇会吧。”教雅阁的童生可不轻松，好几次姜松灵躲在院中树荫下休息，都听见那些童生磕磕绊绊背书的声音。同是九年义务教育，高考落榜学渣，姜松灵有些懂这些童生和师长相爱相杀的痛楚。
她又回到灶台继续准备夕食。
鱼片准备好后，芙蓉鱼片这道菜后面就简单了。姜家菜谱里详细说明了火候的注意事项，姜松灵先是判断好灶台温度，立刻将鱼肉与蛋清一起倒入油锅，这就是芙蓉鱼片里的芙蓉片。二灶上另起一个热锅，将芙蓉片、笋片、瓜片清炒，起锅。
古时灶台多是很大，姜松灵一人掌握两个灶却并不显慌乱。芙蓉鱼片起锅后，她又迅速刷洗干净锅，开始炒制水芹菜。翠绿的水芹菜入锅前后色泽几乎没有变化，用铁勺一舀，那股水芹特有的香味便渐渐散开。
爱的人自然爱，不爱水芹味道的人却很抵触。
姜松灵忽然想到这一点，她转过身，“先生吃水芹吗？”今日吴桥买的水芹实在是鲜嫩，不吃掉有些可惜，所以选择素菜时她也没有多思考就开始摘菜。这会忽然想起有些人是不吃水芹的。
顾荀若看着姜松灵眼底的担忧，平稳道，“吃，我不挑食。”
？？？
更担忧了……
姜松灵将已经烹制好的芙蓉鱼片、水芹端到矮桌上放好，准备去做蜜姜①。她做得少不用准备太多生姜，不一会就准备好去皮洗净的生姜。水早就备好，倒入生姜后煮开，用大勺撇去浮沫，加入楚越特有的一种蜜汁，等到大锅再咕噜噜窜起泡沫，这简单的蜜姜便做好了。
如果时间允许，泡制时间长的蜜姜味道更足。姜松灵将蜜姜装进一个小碟里，剩下的用瓷罐装起来。
这一切备好，吊锅里的清炖蟹粉狮子头终于到时间了。
姜松灵伸手拿过棉布揭开盖子，河蚌鲜美的滋味萦绕着肥瘦相间肉香扑面而来。
清炖蟹粉狮子头上桌，蜜姜和杏酪摆在三道主菜的边上，在楚越重口味熏陶下，这几样菜品相都有些寡淡，可姜松灵潜意识里觉得对方大概会喜欢。她洗干净手，在矮桌另一边坐下。
像是习惯的这道程序，她用轻柔的声音先是介绍了一遍菜品。
“嵌入蟹粉的清炖蟹粉狮子头滋味更是美妙，可惜现在尚未入秋，不过春天的河蚌倒也鲜美。”每一颗狮子头都吸满汤汁，因为七分肥三分瘦肉，狮子头格外肥嫩，用勺子舀起一块放入口中，唇齿皆是鲜甜。
顾荀若吃完第一口竟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尝试第二口，他的动作幅度不大，每一个姿态都显出书生良好的教养。可不过一会，一颗狮子头已经被吃完。
姜松灵觉得她猜测的第一个点对了，顾荀若喜欢清淡口味。
她又用手指了指芙蓉鱼片和水芹菜，“腻了可以吃一口水芹，”水芹不算特别可以解腻的菜色，但盛在其中的纤维可以清扫掉一些猪肉里的肥腻。m.xiumb.com
也许等到入夏，她可以尝试做一些浆水。在这里饮料通常都叫浆水，乌梅浆、桃浆、蔗浆都是扬州城食肆里火爆的浆水。
顾荀若立刻品尝了芙蓉鱼片和水芹，还用筷子夹了一片蜜姜。他一直是一个极度克制自己的人，即使清炖蟹粉狮子头鲜美，他也转而品尝了其他菜。他原本以为清炖蟹粉狮子头便是今天的绝佳，可再品尝了芙蓉鱼片后，他又觉得任何菜在姜松灵手里大约都没有上限。
姜松灵端着碗饭，边吃边听顾荀若的评价。
“书院雅阁，当真束缚住姜小娘子。”
姜松灵以为不过是夸奖她几句，没想到顾荀若竟这般说。
竹香在她们安定下来后也质疑过她的选择，若是在书院里做一名厨娘，她似乎距离自己的梦想在背道而驰。可竹香不知道的是，她已经不是原主了，原主小娘子有尚食局锻炼出的手艺，而她虽有基础理论，但实践不足。
她如今在书院里一边锻炼，一边搭建自己的买卖，等基础牢固了，开铺子便可以水到渠成。
姜松灵摇摇头，“没有耽误，等筹谋好本钱与阅历，我自然会在扬州城里开一家属于我的铺面。”
“那时候，先生也要来捧场才好。”
她的眼底划过志在必得的干劲，顾荀若没有答话，细细吃起鱼片。
姜松灵见顾荀若没答话，说不准是不愿捧场还是不能捧场，她正想要重新找个话题掐断这股尴尬。顾荀若应声回道，“好，小娘子铺面开业时，顾某必来捧场。”
他说完又转而提起明日的休息。
明日便是楚越寒食节，寒食节当日上至朝臣下至学子，都会放假一天。但姜松灵没有假期，她还需要早起准备朝食。
“明日雅阁放假，你也不用准备朝食，扬州城里各家食肆都会准备冷食，花样纷杂。你若是想要尝一尝，明天晨间我在南远书院外等你。”这大概是两人相遇后顾荀若说过最长一段话，说完就觉得口舌干涩，直到喝完一整杯茶水，方才觉得好些。
这种样子倒不像朝堂上与人争辩，书堂里教导学子的自己。
他盯着空下的杯碟暗自嘲笑自己，就听见耳边女声道，“也好，其实去扬州城里学习一二也不错。”最主要的是，她原本就计划去扬州城。
只是这个时代，到底男女间易惹人闲言闲语，姜松灵又和顾荀若确认了一番，见是在定好的食肆隔间里吃冷食，这才确认好明天时间。
这个傍晚，夜风吹拂在耳边，时间不急不缓从指缝里流出，姜松灵坐在桌边吃饭喝茶，竟恍然真的如何老友相聚一般。她卸去清冷后有些温软的嗓音在这个傍晚渐渐发酵。
她说，他便听着。
她盯着夜晚灶房小院的一方天空闲聊，顾荀若望着灯影下姜松灵的侧影沉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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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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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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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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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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