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已经凿开的缝隙,她看见杂乱的光线在空中乱晃,那些人打着手电筒应该是在找霍骁,空气中尘埃浮浮沉沉,在此时显得静淡而诡异。m.χIùmЬ.CǒM
她不确定衣柜外有没有人守着,抱着怀里的灭火器掂量几下,开始思考对策:她是女人,力气比不得这些训练有素的打手,稍有不慎就相当于送人头,白白费了霍骁救他们的心思。
得耐心等待,寻一个恰当的时机出去,打开灭火器迷住那些人的眼睛,然后再想抽身的方法。
但听到外面人大喝一声,似乎朝某个方向扑过去,铁棍敲击在墙壁、二楼楼梯围栏上发出的乒乒乓乓声,和已经无法分辨出究竟是谁在痛呼的声音,都让宴清觉得霍骁随时可能被这群人打死,根本耐不住性子等待。
她咬了咬牙,和陆嘉明说了情况,让他与自己合力推开衣柜,在衣柜与门口之间留一条小缝,等她出去,他再把缝隙堵上。
陆嘉明当然反对,但他深知这种情况下让宴清留在屋里,反而对她来说是更大的折磨,只嗯了声,再不说其他,帮她去推衣柜。
两个人早就没多少力气,慢慢推衣柜的同时听见外面接连不断的打斗声,还得顾及屋里三个孩子的安全,在一片黑暗中,十分难磨。
在这种折磨里,宴清再次浑身冒汗。她在即将看见衣柜和门口之间出现一条小缝前,脑海里忽地灌入一段‘宴清’儿时的回忆。
她猛地停下手头动作,整个人轻轻晃了晃。
“怎么了?”陆嘉明也跟着停下,担忧地问:“宴清,你还好吗?”
宴清回过神,纵使他看不见,也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我’小时候,见过宴翎和顾廷川,并且弄瞎了顾廷川的双眼。”
‘宴清’从没出过烟城,在宴海航和纪江沅有了她之后第五年,宴海航出轨岑俪人,岑俪人生下宴翎。
她一直以为宴翎生活在烟城乡下的堇洲。
原来岑俪人曾经带着宴翎找过他们。
那个时候,顾廷川已经养在宴家,宴海航和纪江沅对他非常好,顾廷川对他们笑脸相迎,私下却借力使劲欺负‘宴清’。
‘宴清’小时候生活得非常憋闷,她不清楚顾廷川在背后做的事情,使得佣人讨厌她,小伙伴扔石头给她,一切都成了她日后恶毒跋扈的诱因。
那天,岑俪人特意挑了宴海航不在的时间,带着宴翎上门找纪江沅要求住进去,没有名分也要有实质性的优待,恶心坏了纪江沅。
‘宴清’看到母亲被气到面色涨红,泪水在眼眶打转,捂着胸口几欲昏倒的样子,不声不响,去后花园捡了锋利得握在手里都硌得慌的石头,回来去砸岑俪人,没砸到,又去砸目标相对容易的宴翎。
顾廷川伸手把宴翎拉到身后,石头精准地砸向了他的眼睛。
事情过去很久后,‘宴清’依然很疑惑,她觉得自己在用尽全力砸岑俪人没砸到后,手臂早失去了力气,再砸人时并没砸得那么准,总觉得在石头丢过去的瞬间,顾廷川好像主动把脸伸过去,迎上了那两颗石头。
可谁也不会相信她说的话,怎么会有人主动去用眼睛接石头呢?
顾廷川瞎了,宴家上下寻求关系尽快给他找眼角膜配对,佣人骂她从小蛇蝎心肠,父母对顾廷川更加愧疚,对他,再没有底气说一个“不”字。
‘宴清’渐渐地也不说这件事,将它深埋在心底,连她自己都忘了。到后来,宴家败落,顾廷川让她夜夜侍奉客人,她没有反抗,或许心里最深处,藏着对他的愧疚,继续做了下去。
这具身体在情况最危急的时候,回想起陈年旧事,记忆上涌,让宴清了解了书里都没具体写过的事情。
“顾廷川?”
“嗯。”
“你……为什么……”
“是啊。”
宴清低声道:“我当初怎么没一石头砸得他脑浆迸裂永绝后患,也省得他日后再害人。”
陆嘉明不知该说什么,他们继续推衣柜,在衣柜和门口之间出现一条小缝后,宴清双手撑在墙面和衣柜上,眯起眼睛向外看。
也不过一晃神的功夫,二楼打斗声小了很多。
隐隐有声音,从屋外传进来。
——霍骁很有可能把人引到外面去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口陡然下坠,指尖在墙面抠出半弧形的痕迹。
她稳了稳呼吸,继续和陆嘉明往外推,让缝隙再扩大一些,刚好够她出入。
她站在门边,摸索着灭火器,同时发出不高不低的声音,“应该没人了吧,咱们出——”
“去”字甚至还没发出来,她已经从缝隙里瞥见一道黑影。
黑衣人见状伸出手要扒宽缝隙,她比他更快地打开灭火器,直接喷向那个人眼睛。
“啊!”
黑衣人痛叫,捂住眼睛倒下来。
留在这里看着的不多,也就三个人,听到声音全都跑过来。
宴清如法炮制,每一个都给他们眼睛送上豪华粉末全家桶,最后一个经地上躺倒的提醒没上当,正要蹲下来躲避她的喷射攻击,宴清一脚踹翻他脑袋,让他骨碌碌像个球般滚出去,“蹲下来送人头,你傻逼吗?”
做完这些,宴清丢下一句“拉紧衣柜照顾好孩子”,便毫不犹豫钻出缝隙跑出去。
陆嘉明甚至都来不及跟她说些什么。
他极其听话地,立即吃劲儿拉着衣柜重新挡住了缝隙,背靠在衣柜旁的墙上轻轻抽气。
霍思乔问:“三婶婶去找导演了吗?”
陆洵问:“舅舅,舅妈要去哪?”
他回答不出,眼泪先沿着下垂眼的眼裂处淙淙流下来。
“我没用。”
他把眼镜扔到地上。
想代替她出去,却因为高度近视被她拒绝。
如果他视线清明,她会愿意留下来吗?
答案好像仍旧是否定的。
生死之间,他没她有勇气。
连“喜欢”这件事,他面对她时,甚至也无法宣之于口。
他捂着脸,慢慢滑倒在地。
宴清抱着灭火器出来的时候,先在二楼栏杆处探出身子,查看下方情形。
楼下没人。
这并没让她松口气,反而心慌得更厉害。
没有人,说明那么多人全去追了霍骁。
霍骁会怎么样呢?
心跳几近蹦出胸腔,她轻手轻脚地,沿着扶梯一点点下去,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宴清胸口猛地一窒,眼看他们极快地要冲进来,她心想横竖都是死,索性尽量能带走一个是一个,便举起灭火器要往进来的人喷射。
“宴小姐您没事吧?”
为首的人看不清她容貌,但依稀辨得前方的人身形纤瘦窈窕,是女人,忙开口:“我是霍家保安队队长,警方正赶过来,已经制服了绝大多数袭击者……”
“霍骁呢?”她打断他的话,问道。
她听见他轻轻吸了口气,没说话。
她突然觉得心扉某处被狠狠撞了一下,直接扔了灭火器跑出去,没几步停下来,看到不远处很多人半跪在地上,围着一个躺着的人。
她的心跳倏然间慢下来,仿佛变得比呼吸还慢,她一步步地,不快也不慢,走到那个人身旁。
霍骁躺在血泊里。
上次他受了伤打石膏的右手手臂,这次完全断了,大抵是被那群丧心病狂的黑衣人直接用刀削了一截下来。
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有伤,让她想起那次在马场里,她举起鞭子向他身上挥舞时的情景。
但那是不一样的,那次他遍体鳞伤,留的都是血痕。
这次他的伤口,全是一个个比碗口大的窟窿。
他腹部像是被人用刀剜出绝大部分的肉出来,血像小河一样地向外淌着。有人在按压他伤口,血不停地从指缝里漫出来。
他的脸很白。
他平常就很白,冷白的肤色,如玉一般,现在,像是块被丢在乱葬岗的玉。
即将玉碎了。
宴清走到他身旁,蹲下来,轻轻喊了声“霍骁”。
霍骁似乎已经没有力气扭头,他只是转动了下眼珠,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珠,本该深不见底,此时映照着头顶的苍穹,清澈得能看见天,能看见她。
他说:“我打架……很……”
后面两个字没发出声音,但宴清知道他想说“厉害”。
自从那次他和商越打架面上挂彩,她说他打架不行后,他一直记着这事呢。
有关她的事,他再没忘记过。
他说:“不要。”
他说:“不要……原谅……我。”
做错事就是做错事了。
他以前已经向她说过,既然做错,如果无法挽回,那就算了。
宴清喉咙像被棉花塞住,堵得厉害,她想咳嗽,想呕吐,但最后,她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
霍骁余光里瞥见她,虽然因为今晚的事弄得头发散乱,面色苍白,但依然是最漂亮的姑娘,他曾经的妻子。
他慢慢移回视线,望向天空。
他说:“月亮……出来了。”
乌云蔽日的那轮弯月,不知何时探出了头。
清冷的光如银如层雪白的被,温柔地披在他身上。
他闭上眼睛。
宴清感觉到他的手忽然没了劲。
垂下来。
一种莫大的悲痛袭击了她。
她没有流泪,也没有说话,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逐渐失去热量的刹那,晕了过去。
她一直以为要通过水这种介质才能回到现实。
但这次,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救护床上,正要被人送进手术室。
大姐宴柔和四弟宴弋正一左一右推着救护床,神情担忧地望着她,喊她名字。
她看过他们,再一转头,看见了她的初恋,和霍骁共用一张脸的主刀医生。
他已经戴上口罩,眼睫如丰茂的水草长且卷翘,正一瞬不瞬地凝视她。
看到霍骁闭上眼睛没有流泪的她,在与初恋对视的刹那,她的泪水汹涌而出。
“三姐,你别怕,给你主刀的是全世界最好的医生,我们给他发红包他都不要,他一定会治好你的病,你别哭啊。”
“清清。”宴柔给她擦眼睛,“不会有事的,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她只看医生,见他神情平静,眼眸里仿佛有着洞察一切的镇定,突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拽住他胳膊,“你知道什么对不对?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他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轻轻把她手放下,“不会有事的,放心。”
大姐跟他说的是同样的话,但奇怪地,听了他的话,她真的慢慢闭上眼睛。
再次失去意识。
把人推到手术室门口,医生不让他们再进去。
宴弋到底还是担心,“医生,手术要做多久?”
医生语气很平淡,“二十多个小时吧。”
宴弋倒吸口凉气,“这么久……”
“如果不做,她撑不了几天。”
宴弋咽下了后面想说的话。
“三姐不会有事的,对吧?”他小心翼翼地问医生。
“通过在脑内模拟精神世界,动用身体所有力量对抗肿瘤,已经是我现阶段能想出的最好方法。”
医生说完这句,关上了手术室的门。
-
病房门前。
秦来站在那,见宴清依旧躺在床上昏睡,轻轻撇了下嘴角。
他关上门,走到隔壁的病房门,打开进去,在床前坐下。
在对方睁开眼,磕了磕眼皮,等视线清晰发现坐着的人是他后,七情不入的脸上难得显出一丝愠怒,准备转头。
“怎么着?见着爷你又想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了?”
秦来抱起双臂,“霍先生命挺大,失血这么多,到医院还是抢救回来了。你活得好好的,我很高兴。”
“你是不是找你妈妈?”
秦来道:“阿姨听说你性命无忧后立即回家给你煲鸡汤去了,你放心,她很坚强。”
“我不需要你虚情假意。”
霍骁闭上眼,薄唇苍白得毫无血色。
“你豁出性命救小茉莉,让她平安,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秦来顿了顿,又说:“我也得说,得亏霍先生没死。真的,如果你为了救小茉莉死了,她这辈子都很难原谅自己,她心事够重了,还是别再给她添堵为好。”
霍骁睁开眼睛看他,那张喜欢嬉笑怒骂的漂亮的脸上没有戏谑,只有严肃和郑重。
“霍骁,我佩服你。”秦来想到什么,声音沉下来,“昨晚你一个对付二十多个人,天知道你是怎么扛下来的。”
“如果是你。”霍骁垂下眼眸,“知道屋里有她,你也会冲进去。”
秦来笑了,“你说得对,为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还有什么比看见她会出事更可怕?”
两人对视,意外地,火药味没有之前浓重。
秦来,这个半夜打电话过来搅和他和宴清的混蛋,曾经他们为了个女人差点在山上飙车时齐齐出事,现在又为了同一个女人,心平气和地说着话。
霍骁问他宴清怎么样。
“毫发无伤,只是在以为你死掉的时候精神崩溃,晕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秦来拧了拧眉,道。
霍骁安心下来。
他看了眼秦来,“你……”
“你想问什么?”秦来看出他有话想说,“想问就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爷还能隐瞒你什么?”
霍骁眨了眨眼,轻声问:“你和宴清……是在谈恋爱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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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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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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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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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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