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犹豫,他挑起眉梢,“没拒绝就是默认,就这么定了。”
说完,抽纸擦了手,从红彤彤的碗里挑了一筷子虾肉,看着她,笑眯眯地,放进嘴里。
稍微咀嚼两下,笑容就淡了。
他垂下眼睑,默不作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水是热的。
刚吃完巨辣食物再喝热水的人,都知道口腔里会是什么感觉。
宴清眼见秦来拢了拢眉心,轻轻吐了口气,然后站起来。
他的嘴唇已经红了,像抹上一层晚霞做的胭脂,更显肤白,“我去洗手间。”
“要亲我。”
走的时候还看着她,嘴里念着,“要亲的。”
“……”
宴清有些无奈。
她盯视碗里的蟹膏,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味道鲜美,齿颊留香,软软地,暖暖地,经过食道,滑进胃里。
她的心情因为美食上扬了些。
手机在这个时候震动了一下。
她取出,看见屏幕显示收到封邮件。
发件人未知。
那是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宴清在看到邮件的刹那,就觉得心口无端罩上一层密不透风的乌云,闷闷地,挡住了她所有想宣泄的情绪。
捏着手机,她想了想,还是放下筷子,打开了那封邮件。
【小清,
这段时间你失去踪影,我非常担心你的下落。
幸好。
知道你现在在京城,我就放心多了。
说实话,因为你的失踪,出现了那么多围绕着你的男人。我真的很难不惊讶,原来我们小清,是这么有魅力的女孩子。
霍骁,秦来,商越,陆嘉明。
是不是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
算了,姑且不论你的其他追求者,从这四个人中,我们来做一道选择题——
猜猜看,究竟是谁杀了你亲爱的父亲?
盼望你早点回烟城。
落款?不用了。
你知道我是谁。】
商越和管家还在她对面喝酒聊天。
宴清看着邮件,手握着桌缘,凝脂般的手背上,青筋一道道地鼓起来。
血液里浸了股尖刀扎进来的寒意。
她什么也没说,像是没事人似的起身,下了二楼。
走出火锅店,她沿街道走了会,看到不远处的烟酒店,进去,买了包烟和打火机。
出来时点了根烟,然后抬起头。
夏雨活泼欢畅地,一滴滴落进她眼里。
有伞撑开,举到她头顶。
“小姐……”
管家出现在她身侧。
他的声音很不安,“您怎么了?我看您刚刚站起来的时候神色不大对劲,就下来找你。”
他看见宴清指间夹着的烟,眉头拧得更紧,“您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没有。”
宴清道:“没想抽,就是想借故下来一趟。”
“管家。”她声音很轻,“你陪我走个几分钟。”
“诶。”
管家便撑着伞,给她遮雨,默默站她身旁,同她走路。
雨声沥沥,滴洒在路面,和两道旁的花草里。
管家听见她说:“我得去曼谷,把宴海航的尸体领回来。”
“小姐,这件事我来做就好……”
“不。”
她拒绝,“名义上,我也是宴海航的女儿。他死了,也只能由我给他收尸最合适。”
语气冷酷,听不出一丝伤心,倒蕴了浓浓的决绝。
“您能想走就走吗?”
管家忐忑地,“我看,您的朋友……秦先生,他看起来好像是那种,如果你要走,他绝对不会允许的人。”
两人走到人工湖边。
雨水在湖面绽开一个个小圈儿,缀着五光十色的灯影,像幻梦中的花朵,漾漾地在波纹里摇晃着。
“半个月。”宴清看着雨雾中的画舫,“半个月之内我想办法离开京城,去曼谷一趟——我也不想等宴海航被虫子啃得烂臭再把他收回来。”
管家想了想,“那可能……小姐你会见到霍先生,他脚上戴了电子镣铐,这段时间以来活动范围被警方限制在一个屋子里……”
“他的事跟我没关系。”
香烟燃到一半,宴清把它扔进垃圾桶,“别提了。”
“是。”管家歉然,“对不起,小姐。”
宴清估摸着此时秦来差不多会从洗手间出来,转身往回走。
管家忙跟上。
只是没走几步,见她停下来。
他正纳罕,追随她视线瞧了去,看到街道斜对面一家金饰店里,有个嫩生生的漂亮女孩站在玻璃柜台后面,等待客人光临。
那个女孩子……
管家一惊。
那不是二小姐宴翎吗?
她穿着金饰店制服,扎起头发,脊背挺直地站着。
面上没什么表情,要不是时不时拿起抹布,擦手边的玻璃,简直跟一个布娃娃没有两样。
宴清盯着宴翎不说话。
余光里,她瞅见一个胖胖的女人气势汹汹走进金饰店,在宴翎抬起头要说欢迎光临之前,伸手打了她一耳光。
骂骂咧咧地,不知在说什么。
“去看看。”
宴清抬脚往金饰店方向走。
还没到门口,尖利的声音已经传出来,“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不要脸的小妖精!我老公这段时间天天买金链子金镯子回家我就觉得不对,昨儿偷偷跟他出去,就瞧见他下了班直奔你这来买首饰,长了张狐媚子的脸就能随便勾人了?不知廉耻!店长呢,店长出来!你家店员破坏我们家夫妻感情,败坏风俗,开除她让她滚!”
天子脚下的八卦,一有风声人民群众们就过来凑热闹了。
短短时间,金饰店内外挤了很多人围观。
宴清站在离店口不近不远的位置,看到宴翎被打后,没哭,反而冷冷对女人说:“我不知道你说的哪位,我长得漂亮,为了在我跟前凑近乎买首饰的人天天都有,男女都有。我没跟任何客人有不正当关系,也犯不着为了那几克的金子爬上谁的床。还有。”
她抬起头,不顾闻风而来店长的阻拦,对女人道:“你老公花钱在这买金饰,一分钱落不进我口袋,你这么生气,怎么不直接找他算账,反而来打我算什么本事?他乱动心思是他的错,跟我没关系,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他也能为了我的长相在这买单,这种男人,保不齐在其他地方也拈花惹草,去查你老公吧,别欺软怕硬地在我面前咋呼。”
有条有理,吐字清晰。
最主要是长得真好看,颜值当道的年代,大部分群众立即倒戈,纷纷道小姑娘说得对,还请这位大姐回家教训老公则个。
女人当即疯了,嗷呜一声向宴翎扑过去,指甲往她脸上挠。
管家见状就想冲进去,宴清拦了他一手,“用得着你帮忙?热心男士早已挺身而出。”
果然,很多人拦下滋事女子,宴翎除了头发被挠乱,大体情况良好。
管家讷讷地,有些不好意思。
他听见宴清喃喃:“可以。终于有了点宴家儿女的样子。”
但光嘴皮利落还不行。
没女主光环,脸绝对要被那位大姐挠成破相。
在这样的世道,女子受人欺侮,除了嘴上厉害,也得想办法强身健体,抵御外界的伤害。
宴清:“走吧。”
管家:“是,小姐。”
甫一转身,就落入温暖的怀抱里。
他揉着她的长发,指间穿过黑色的绸缎,让她轻轻贴着他胸口。
“跑哪去了。”
秦来声音微哑,好像之前那一筷子虾肉辣熏了嗓子,“让我好找。”
宴清抬起头看他。
旁边,女人仍在金饰店里大吵大嚷,嘶声力竭。
吃瓜群众们议论纷纷,声音喧哗。
被他抱住后,仿佛身边隔开一个结界,她在他怀里,与他们已经不是同个世界的人。
秦来低头仔细瞧着她,伸手捏了捏她脸颊,“怎么觉得……出来十分钟,人好像,变了?”
她:“我怎么变了。”
秦来笑,“变得更美了。”
他直接将她抱起来,“我瞧你大概也不想吃那些东西,爷带你回家。”
她一怔,“商越呢?”
“你管他?”秦来不满地轻哼,“他只要高兴,随便都能叫来一打粉丝陪他吃饭,放他鸽子又何妨?”
然后就把她的脑袋轻摁进他颈窝,“小茉莉,我们回家。”
男人高大,衬得怀里女人无比娇小。
他就在路人惊艳的目光中,把女人抱回车里。
管家走前,回身看了眼金饰店,想起一件事情。
宴清失踪第二天,宴翎曾上过门。
她以为他知道宴清下落,在发现他亦茫然无措后,颓然低下头。
“二小姐。”管家看她脸色极差,温声问:“你是有什么急事要找小姐吗?”
宴清坐在客厅沙发上,双手垂在腿边,闻言,忽地抬起手,捂住了脸。
“我的母亲去世了。”
管家面露不忍:“这……二小姐,你别太伤心了……”
“我早已做好准备,所以并不是特别伤心。”
她手放下,抬头看他,“我最难过的,是医院结算这段时间她的住院费时,他们告诉我,已经有人替我付过。”
“那个人。”她说着已泣不成声,“是我姐姐。”
“我姐姐担心我被下药,不怕得罪人,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我。”
“我姐姐怕我被刀伤害,顶上去站在我身前,要为我挨刀。”ωωω.χΙυΜЬ.Cǒm
“我姐姐在我被人抓走之前,已经派人暗中看着我,我被绑在工厂里,眼睛上的布落下来的时候,我没注意到旁边站着的她,只看见她前夫。”
“我甚至都不知道,姐姐知道我承担不起母亲的医药费,已经暗中帮我付过,就算……就算在她最恨我,拿鞭子抽我的时候,她都没说过。”
她的眼泪如江河般从眼眶里倾泻而出,“霍骁说得对。这世上,自始至终,对我最好,愿意豁出性命保护我的人。”
“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我恨我以前因为身世对她充满偏见,更恨那些人的谗语让我对她的真心产生误解,还做了伤害她最深的事情。”
“姐姐……”
她浑身抖了抖,“臭男人算什么。这世上唯有姐姐不可辜负。”
说到最后,她失声痛哭,“可是姐姐丢了,我甚至连对不起也不能说……”
管家眼睛也跟着红了,他叹息着,安慰她:“二小姐,你别难受,小姐她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小姐以前最不喜欢你哭了,你眼泪少一点,坚强点,她看了一定会高兴的。”
她擦掉仿佛永远无法干涸的眼泪,“我试试……不,为了姐姐,我一定要做到,以后少哭。”
“姐姐不在烟城了,这里也是我的伤心地。”
那天,她走之前说:“也许,我应该放下这里的人和事,去一个新的地方,去过新的生活。”
二小姐。
管家离开,心道。
姐妹注定有缘分。
既然都来了京城,不管日后,也希望二小姐你,真的能过上不一样的人生。
深夜。
兰疏湾。
回来后,宴清泡过澡,到卧室。
自从她被秦来拐过来,第二天,她的行李箱也跟着住进这偌大的宅院。
宴清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想了想,打开行李箱,把那个小机器人拿出来。
她换了身薄软丝滑的睡衣,双腿并拢曲在身侧,抱着小机器人,让它靠在怀里。
长发披散肩头,一部分还滑进衣服里。
她微敛了眼皮,静静看着机器人。
秦来沐浴更衣后,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床前流苏帘子随风轻轻晃动,古典宫灯样式的暖橘夜灯立于房间一角。
女人软得似水,像抱了个孩子,神情专注地凝着它。
影子,在灯光下拉得很柔,很勾人。
他走过去,碰得门边珠玉长帘清脆作响,半跪下来,从身后轻轻抱住她,“这是什么?”
“小机器人。”
宴清脱开他怀抱,打开了开关。
在此之前不久。
烟城的诺封科技总裁办公室里。
诺封提出大规模制造仿人形人工智能机器人的消息传开,何止烟城,简直举国轰动。
争议,期待,恐惧……
各种情绪四起。
公司股票倒是大涨,连涨,涨停。
助理正聆听总裁吩咐。
“按照恐怖谷原理,人们会对人形机器人有恐惧是很正常的事,所以机器人的面部人像,一开始就要做得尽量柔和。”
助理点头。
余光里,瞥到总裁桌上,放在他手边的一张人像上。
“陆总……”她没忍住脱口而出。
陆嘉明抬头看她,“怎么?”
“没什么。”助理吐了吐舌,“就是,您手边那个机器人的模拟人像……有点像陈渔。”
“陈渔是谁?”
“一个电视剧的人物,叫《凤鸣江山》。”越说废话越多,助理笑了笑,“内什么,要是没其他事,我先出去了。”
陆嘉明因为她的话,瞳眸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
他拿起手边的人像,看了会,放下来,准备继续写程序。
“这是什么?”
“小机器人。”
桌上站立着的小机器人突然发出声音。
他的手猛地一顿,向机器人看去。
“机器人?”
“嗯,只要我说话,它就会回我。不过这段时间好像坏了,我说话都不怎么回应,我打算以后有机会,去找人修一下。”
“机器人有什么好玩的。”
“我想跟它说说话。”
“跟它说不如跟我说。”
男人的声音低沉下来,“小茉莉,有三天了,我都没能碰着你……今天,给我,好不好?”
“别忘了,那个吻,你还没兑现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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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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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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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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