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天色阴沉,晦暗难见日光。
医院。
霍骁闭目养神。
床头柜上的玻璃瓶里多了束康乃馨。
苹果削好,橘子剥皮,整整齐齐放在果盘里。
和一杯重新换过的温水。
淡淡消毒水味里,纪江沅在床上继续昏睡。
门边被人轻轻敲了下。
“霍总。”
冷啡进来,轻声提醒:“快到上班的点了。”
霍骁睁开眼睛。
他颔首,起身,向外走。
“早会要不要晚点开?”冷啡看他眉眼里倦着疲意,“您休息会。”
毕竟守了纪江沅一夜。
他摇头,“休息过了,宴海航有消息吗?”
“查到他最近航班落在曼谷。”冷啡道:“宴小姐今早抵达瑞士,之后不知所踪。”
霍骁手紧了紧,手背的青筋显出脉络。
“现在去瑞士有航班吗?”
“嗯……最早也要一个半小时后,霍总,不然我们乘私飞过去,瑞士那边设有降落点。”
霍骁再不言语,离开。
冷啡立即开始致电瑞士那边的联络点。
他走后不久,又一人推门,走进病房。
那人在椅上坐下,还能感受到前人留下的温度。
是谁来过?
纪江沅在此时艰难地掀开眼皮。
“伯母,你醒了?”
纪江沅听见一道悦耳男声,看过去,睁大眼睛,“你……”
“伯母还记得我?”
秦来笑了,眼弯成月,露出白皙的牙齿,“我可太开心了。”
他扶起她,顺手将柜上的温水递她手边,“伯母,先喝点水。”
纪江沅喝了一口。
水温温热热,滚进喉咙里带动整个身体血液的流动,心口一暖,连带她看秦来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你怎么在这?”
“前段时间回京城处理些事,昨天听说了有关小茉莉的消息,想回来接她去我那玩。”秦来望着她,“伯母你还好吗?”
“我没事。”
她轻声说着,转头,瞧见手旁的康乃馨与水果,看秦来的眼神更是能掐出水来,“谢谢你来看我,你要找小清,对吗?”
秦来挑眉,双腿分得很开,拿起一个橘子开始剥皮。
“我刚回烟城就看到不少新闻。”他语速不快,声音有点凉,“伯母,如果小茉莉在京城,我怎么会让她平白受这些鸟气?”
“欺负她的,该死。”也没有故意放狠话,但口气听得人心惊,“茉莉这样的花,当然要待在温室里好生养着。”
他抬头,“霍骁就没出手护她?”
纪江沅神情晦涩,“他们……他们一个星期前,已经离婚了。”
秦来轻轻哦了声。
“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在找小茉莉。”他凝着纪江沅的眼睛。
他眼眸鲜活的,好像永远跳跃着火焰,直直往人心里扎,纪江沅撇过脸,“是啊,她在哪呢……”
秦来一边的唇角斜向上挑,“看来伯母知道小茉莉的下落,那我就放心了。”
纪江沅惊讶地转回视线,不明白他是怎么猜出来的,刚想问,他已经从她手里拿过杯子,放回原处。
胳膊处,落下他的手。
掌心滚烫。
“伯母。”他笑眯眯地,双眼皮褶儿又深又宽,“你还记得小茉莉名下,有一个小岛拍卖的事吗?”
她愣愣点头。
她曾经为女儿贸然卖出小岛,去买一家传媒公司的事非常生气。
仔细想想,也是三四个多月前的事了。
“我是那座小岛的买家。”他道:“现在烟城风雨漫天,你可能不知道,宴家所有房产被冻结,将择日拍卖。既然如此,何必继续留在这伤心处?伯母,随我走吧,四个月的时间,我在那盖的庄园已经初具雏形,还发现了处钻石矿藏——”
他的嗓音低磁近妖,极其蛊惑人心,“那里天天都是晴天,我们去晒太阳,去海边游泳,去沙滩捡贝壳儿,喝一杯接一杯的贵腐,戴个安全帽去地下挖一桶接一桶的钻石,在庄园里从白天睡到月亮出来……”
人间仙境。
世外桃源。
宴海航当初和她恩爱,为取悦她买下小岛时,也说过类似的话。
却远不及秦来描述得梦幻动人。
纪江沅神情有些呆了。
“去吧。”
秦来笑意更深,晃晃她胳膊,语气开始娇了,“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纪江沅震惊了。
“对,就现在,这烂地儿有什么好留恋的,万事我都已经准备齐全,只要你点头,马上就能走。”
秦来已经站起身,“伯母,我扶你下床。”
纪江沅很顺利被接走了。
病房里,秦来倚靠门框,双手抱臂,修长手指在臂弯处点了点,取出早准备好的茉莉,替代康乃馨,插进花瓶。
“小茉莉,我会把咱妈照顾得好好的。”
他微微地笑,“作为回报,赶紧回来找我啊。”
有人给他打电话,“小疯子,烟城的事办好了吗?这么难的时候你还跑出去,是要让我们急死?主家那边又开始作妖,别‘皇位’还没抢到,先被人干趴下了。”
“等等,还有件事没做……”
他接着电话,从病房里走出去。
茉莉花孤零零地,开在已空无一人的病房里。
瑞士。
某处露天咖啡厅。
陆嘉明打了个哈欠。
最后一次追踪到宴清的定位,已经是三小时前。
再查就石沉大海,彻底没了消息。
难道是手机没电?
也可能是丢了。
可不要出其他事情。
不然陆喋该伤心了。
他又耐心等了会,仍没搜到信号,只得回到民宿。
除非要出差,其实他很少出去。
陆嘉明自认是个无趣,且宅的人。
他摘下眼镜,躺到床上,取出擦镜纸,细细擦拭镜面。
来找宴清,他几乎没带任何东西,生性从俭,住的也是普通的民宿。
除了床上的小机器人。
那也是弟弟的东西。
旅店靠近莱茵河,偶尔,能听见传来轮船经过,螺旋叶翻搅水面的声音。
他睁着那双浅栗色的眼睛,眨了眨,准备闭上。
“哎。”
他忽然听见一声女人的叹息。
他以为是幻觉,阖上了眸。
“这么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到头来,我他妈一件事都没办成。”
“哦不,我至少和霍骁离婚了。”
“等等,这不是和原书一样的情节嘛。”
陆嘉明猛地睁开眼睛,直起身坐起来。
他盯着头顶指示灯亮起,还在发出声音的小机器人。
宴清出国的时候,把小机器人带上了?
正想着,女人又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她似乎还用手拍了拍小机器人的脑袋,“以前跟你说话,你好歹还回我,现在可好,直接就成我的树洞了?”
“说句话呀。”
“现在,只有你能跟我说话了。”
声音小了,带了点委屈,还有些若有所无的哭腔。
不知为何,陆嘉明心口拧了一下。
喉咙干涩发紧,他吞了口唾沫,双手无处安放地在床上摸索,才想起来眼镜放到了床头。
他把眼镜戴上,看着那个小机器人,只觉它眼睛又大又亮地望着自己,忽地心虚,又把眼镜摘掉了。
“……看来真的坏了。”
“我在。”
他预感她可能会关掉机器人,如果她关掉,他就很难再找到她的下落。
话到嗓子眼,他终于吐出两个字。
“……”
机器人头上的指示灯还亮着。
只是没再发出声音。
正当他心想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时,忽然地,从小机器人的身体里,传来一声呜咽。
呜咽声轻轻软软的,像天边吹来的一朵云。
后面,放开,稍稍大了些,却还是哭得很软。
他觉得难受。
难受到不能就这样舒舒服服躺床上听她哭,难受到在屋子里来回走路也觉得心烦,难受到最后他坐下来,坐到地上,靠近床边,静静听她啜泣。
哭得像猫爪子在他嗓子眼处挠。
让他觉得很痒。
“太难了……”
她说。
“人家穿书都一路爽爽爽,男人事业双手抓,我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他听不懂她的话。
“不想努力了呜呜……”她似乎擦了把脸,嘟哝着,“有没有事业成功的叔叔阿姨愿意收留我,做个米虫也挺好的……”
“小哀,你觉得呢?”
陆嘉明:“你在哪?”
宴清:“我不告诉你。”
她情绪很差,又开始细细碎碎地念叨什么。
陆嘉明蹙眉。
他本想打开桌上的电脑,想了想,还是把床上的小机器人抱进怀里,“你别说话。”
宴清:“?”
宴清:“你以前说话很可爱的,哪有这么欠揍,而且,怎么语气那么像一个人……”
陆嘉明:“你先别说话。”
宴清真不开腔了。
陆嘉明耳朵贴着小机器人传声的位置,闭上眼,精心聆听。
果然,刚刚不是错觉。
有水声。
很微弱。
但他听见了。
“我可以说话了吗?”
陆嘉明抱着小机器人站起来,走到窗边,往莱茵河的方向看,嗯了声,“你在哪?”
宴清依然没回答他的问题。
“我输了。”
她明显冷静下来,“现在看来,迄今为止我对抗书的意志的每一次斗争,我都失败了。我愿赌,但是我不服输。”
“想来想去,我还是不甘心。就算我的人生是大写的失败,可我还是觉得,我们趋行在人生这个亘古的旅程,就是要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
陆嘉明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总觉得宴清一边在说毒鸡汤一边在交代后事。
“你想做什么?”
“大师说我命里缺水要多补水,本来我不信,现在我决定……”
指示灯灭了。
陆嘉明心一沉。
他立即放下机器人,打开电脑搜索宴清那边小机器人的定位。
定位显示在离莱茵河不远的位置,一动不动。
他穿上鞋,打开门就往旅店外跑。
说什么缺水补水。
难不成她要跳河?
这么想着,快跑到莱茵河堤岸时,他听见有女人用法语大喊:“有人跳河了!”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人扑腾在河里,河面水花四溅,看不清人影。
他想也不想,脱掉外套和鞋,在旁人惊呼声中跳下去。
除了他,还有几个热心男士齐齐跳河救人。
陆嘉明速度最快,他潜进河里,找到那抹黑影后,毫不犹豫伸手一捞,将人拦腰抱起,往岸边方向游去。
宴清追尾他那次,他抱过她。
没想到在水里,她居然重了好多。
他费了好大力气把她往岸上推,再加上几个跟着游过来的好心人士帮助,一起把人拖到岸上。
哪想宴清抱着他不放。
他想挣脱,一不小心摸到她的胸。
胸不仅大,毛还很多……
原本有些脸红的陆嘉明开始觉得不对劲,抹了把脸抬头,发现他救出来的人根本不是宴清,是个一米九浑身体毛旺盛长满络腮胡的大汉。琇書蛧
那大汉眼泪汪汪地抱着他,用法语说着“你为什么要救我”,然后埋在他的肩膀上痛哭起来。
陆嘉明:“……”
男人干嚎声太大,把很多岸边的游客都吸引过来。
尤其他抱着一个皮肤苍白,容貌干净的亚洲男人不放,更是引起了众人的议论。
眼镜糊了。
陆嘉明低下头,被这么多人旁观,他的脸羞耻地红了。
“陆嘉明?”
就在这时,他听见熟悉的中文声,心中一动,也顾不得丢人,抬起头。
那个烟城所有人都在找的女人,宴清,正站在游客里,好奇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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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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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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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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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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