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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如果在此之前有人和苏玙信誓旦旦地说会有人的笑容抵得过清风明月,抵得过心口百般描绘的朱砂,她断然不信,甚至嗤之以鼻。

  如今亲眼见了,感受又已不同。

  一声‘小锦鲤’,少女的笑容不带丝毫人间的虚浮诡诈,如一捧清泉,也太干净了。

  年少失怙独自在秀水城摸爬滚打的苏家长女,曾富贵无双,也曾在夜里孤寂沉沦,清澈的眼睛提早见过太多冷漠算计,看多了,渐渐风波暗涌,心惹尘埃。

  这是苏玙无法拥有的纯粹。

  “阿玙?”不知何时少女多了心慌就要摸未婚妻的习惯。

  侧脸避开她茫然伸来的手,苏玙忽然笑了:“小锦鲤不可爱吗?为嘛要摸我?”

  “啊?这……”摸你竟然还需要理由吗?薛灵渺害羞地弯了眼睛:“小锦鲤纵然可爱,怎么能与阿玙相提并论?”

  苏玙不知她心底在想什么,只觉小姑娘了不得,哄人的话张口就来。她迟迟不言,薛灵渺沮丧道:“阿玙,我的手能从水里出来了吗?”

  “出来干什么?”

  “什么?”少女一脸不可思议:“我的手要一直呆在里面吗?可是阿玙,好痒啊。”鱼嘴已经在亲她手心了!

  她眉间带了急切,小脸在阳光下晕着浅浅绯红,秀色可餐。苏玙笑握着她柔若无骨的手从鱼篓出来:“不逗你了,你抱着它,我去找鱼缸,咱们把锦鲤养在家里,可好?”

  “好!”晶莹的水珠从白皙嫩滑的手背滚落,如同露珠从荷叶坠落,这一幕有点好看,嫩白的指,白得发亮的手,细小的汗毛都透着可爱。

  苏玙移开视线,来去匆匆。

  一尾红白相间的锦鲤被放进宽敞的陶制鱼缸,鱼儿入水,便开始在水中灵活穿梭,无限生机顺着涟漪荡漾开,波光粼粼。

  晒着暖阳,她不拘小节地坐在青石阶,少女此刻眼睛没有蒙着白纱,举目看去,苏玙招呼她:“来,坐下。”

  薛灵渺撑着竹杖近前,她没有在虚空尝试着摸索,而是选择了很偏爱的捷径——在柔柔的春风里闻着未婚妻身上的香味,将手搭在她肩膀。

  动作不是很精准,以至于掌心擦着苏玙侧颈而过。她暗暗羞赧,很小心地沿着侧颈落下,找到了支撑点,确定了台阶在哪,身子盈盈坐下,就坐在苏玙身侧,中间差了一指之距。

  她辨位的方式委实旖.旎了些,有意思的是一向不喜与人有肢体接触的苏玙从头到尾竟选择了默许。

  鱼儿在鱼缸顽皮摆尾,溅起了小小水花。指腹擦去溅在脸上的水珠,苏玙难得起了兴致:“和我讲讲你这些年吧。”身边有这样令人难以忽视的存在,她终于开始正视两人同住屋檐下的事实。

  薛灵渺被接二连三的惊喜击中了,笑着和苏玙简单讲述了她的成长历程。

  那些事多半选着能启齿的来讲,而不能启齿的,她抵在舌尖下。

  第一次被狠狠奚落,第一次被同龄人恐吓,第一次在小巷狼狈地找不到回家的路。凡此种种,很小很难忘也刺痛灵魂的,她都不想讲给阿玙听。

  流淌在耳畔的嗓音甚是悦耳,苏玙听得昏昏欲睡,疲懒的性子有一刻没收住,睫毛低垂,头慢慢靠在少女肩膀。

  突然的亲近,仿佛上天赠予的珍宝。薛灵渺软绵着声线:“阿玙?”

  “嗯……”她困得不想动弹。

  周遭唯有风声以及小锦鲤撩起的水声,少女不敢妄动,恐扰了她的好眠,心里的小鹿放肆嘲笑她的胆小:你好没用呀,都是有未婚妻的人了还这么害羞,你可以揽着她肩,或者邀她睡在你腿上,这样,她会睡得更自在。

  薛灵渺睫毛颤动,斟酌一番,手抖地揽了她。

  半睡半醒间,苏玙懒得掀开眼皮,暗道小姑娘胆子挺大敢对她做这事。从她怀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轻轻蹭了两下,鼻尖撞了满怀花香。

  这下,少女呼吸都乱了,面色潮.红,耳尖烫得发麻,她不解地微张开唇,慢慢喘.息,不懂阿玙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直觉告诉她,阿玙太会欺负人了。

  一觉睡了半个时辰,苏玙没想到会睡这么久,且是被饿醒的。她喉咙微干,说出口的话透着初醒的沙哑:“怎么不喊我?”

  “困了就要睡,为何要喊你?”

  苏玙从温香软玉里出来,眼尾勾着一丝丝红,是外人不曾见过的清媚,而有幸直面的人偏偏是个盲女。薛灵渺被她不同寻常的音色扰得芳心又不安宁:“是渴了吗?”

  “嗯。”刚睡醒,没回过神,苏玙晃了晃脑袋:“你身上真好闻。”

  她浑然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少女被她直言不讳地夸赞羞得想逃,抿了抿水润的唇瓣:“你身上更好闻。”

  和她继续了一轮到底谁香谁更香的话题,苏玙意识清醒:“哦,我饿了。”

  “我也饿了。”下意识学她说话的少女一愣,到底没忍住抓着竹杖慌乱起身:“我…我的锦鲤呢?我要抱它回房。”

  苏玙将鱼缸抱给她,下一刻心像是跳到了嗓子眼:“小心!”

  双腿发麻的少女抱着鱼缸直直扑倒,缸里的水洒出来,鱼儿惊惶地来回扑腾。成功在最后关头把人捞回来,抱着她腰缓了会,苏玙才想起要呼气。

  真是蠢到家了。她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你到底怎么回事?”

  惊魂未定的小姑娘紧紧抱着小鱼缸不撒手,面对未婚妻凶巴巴的质问,她很难为情:“阿玙,我…我腿麻了。”

  这样的说辞可换不来苏玙的温情,她立时红了眼睛:“你醒了,我很害羞,就想躲起来。”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苏玙被她说得不自在:“小姑娘如此油嘴滑舌,谁知你哪句真,哪句假?”

  “句句是真!阿玙,你信我。”

  盯着她看了半晌,苏玙实在不好和个盲女计较,再者少女腿麻也是因她而起,她收敛脾气:“你最好给我省点心,别整天磕了碰了跑来烦人,我很忙的。我的第二条规矩:不准受伤。否则——”

  狠话就在嘴边,看着那张脸她竟说不下去,重重冷哼:“否则你别指望我为你买药上药!”她气冲冲挥袖走开。

  抱着小鱼缸的少女被抛下,睫毛被泪打湿,可怜兮兮地杵在原地。

  被阿玙凶了,惹阿玙生气了,她脑子乱得很,想追上去,顾忌着那条新规,束手束脚,无辜又无措。

  走到中途,苏玙慢慢停下脚步,回眸看着迎立春风的娇柔少女,心口滞留的那口闷气越积越重,她愤愤地想:真是个麻烦,在边城要没她看着,看她怎么活!

  可一想到这人不远千里跑来投奔,她止不住心软,麻烦能成为麻烦,归根到底还是在于能搅乱你的心。

  苏玙默默看着少女窄而薄的肩膀在轻柔的风中瑟缩,骂了句冤孽,原路返回:“鱼缸给我。”

  少女没想到她会回来,所有的惶恐在她好听的声音里归于尘埃。小鱼缸交了出去,之前能憋住的情绪此刻如流水宣泄出来。

  她不管不顾抱着苏玙脖子,眼泪夺眶而出:“你凶我,又凶我!”

  张牙舞爪委屈地不行的小奶猫,苏玙心疼又觉得好笑:“我不凶你,你会长记性吗?膝盖的伤还没好,走路没个沉稳,又想添新伤么?”

  没被推开,薛灵渺埋在她侧颈轻轻哽咽:“可你看着我,我是真的害羞呀,我没胡说,腿麻我也不想的,我喜欢你靠在我怀里,我舍不得吵醒你。阿玙,我做错了吗?”

  热泪沾湿苏玙白净的衣领,软绵绵地拷问着她的良心。她单手端着鱼缸,长臂悬在半空,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小姑娘脊背,嗔笑:“小麻烦精。你是上天故意派来折腾我的吧?”

  少女惶惶然道:“那你…那你要我折腾吗?”

  “哼。”苏玙推开她,岔开话题,故作嫌弃道:“衣服被你弄脏了,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反正要给我洗干净。”琇書網

  “我会洗衣服。”安排了事情做,她似乎不再执着方才的问题,想到自己满脸泪痕的模样,她抽出帕子拭泪。

  小美人拭泪也怪好看的。苏玙不动声色欣赏一会,看着那哭得微微红.肿的眼睛,懊恼地皱了眉——孤若无依的小可怜多的是,能惹她心疼的千载难逢。

  “别、别看我。”

  “我没看你。”某人睁眼说瞎话。

  薛灵渺疑惑歪头:“我的感觉告诉我,你在看我。别看我,阿玙,现在我不好看。”

  苏玙再次被她逗笑,握住她的手腕领着人往房间走:“好看着呢,非常好看。你照顾好自己我就不凶你了。我是疯了么,整天乱发脾气,我又不是狮子,也不是母老虎。”

  “那阿玙是恼羞成怒了么?”

  “胡说八道。”

  “那是被我吓到了?你害怕我受伤,你在意我?”

  “闭嘴!”苏玙打了个哈欠,天朗气清,她心想:我可真是疯了。

  白嫩的水煮鸡蛋在眼皮细致滚过,薛灵渺坐在小竹椅两只手无处安放地揪着未婚妻衣带:“阿玙,痒。”

  “忍着。”

  “阿玙,你不是饿了吗?”

  苏玙瞪她:“你眼睛肿了,我见了,烦。”

  “我用白纱把眼睛蒙起来,你看不到就不烦了。”少女扯她衣带:“阿玙……”

  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苏玙身子后仰,两指禁锢着少女下颌:“不需要你说话,安静配合。”

  “……”

  用鸡蛋白消肿远没有那么快,薛灵渺用过中饭还是在眼前蒙了白纱。她央着苏玙带她熟悉院落的一草一木,二进的小院里里外外不知走了多少遍。

  她记性比别人都好,苏玙放开手容她一人持杖前行。有她陪伴,薛灵渺胆子大得可以,几次有惊无险避过错误路线,半日光景,已能在院子勉强走个来回。

  傍晚时分,苏玙拆了自己房间的门槛,坐在竹凳仿着帕子上的小锦鲤绣同款肚兜,仗着小姑娘看不见,还打算再绣两三条同款手帕。

  薛灵渺坐在她不远处美滋滋地洗衣服,苏玙讶然:“罚你干活就这么高兴?”

  “罚?这不是惩罚。”她仰头认真道:“妻妻一体,虽说未成婚,但阿玙没赶我走,我就应当对你好。你我不分彼此,能为你做点什么,哪怕是小事,我也如饮甘泉。”

  苏玙脸色微变,穿针引线的手有一晃停顿,不自觉腹诽:她是小蜜蜂精脱胎成人形的吧,专程采蜜,这嘴也太甜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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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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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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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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