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月亮更清澈些,仿佛离人很近,伸手就能碰到”
“不知今日的连城有没有明月”
入睡时拆卸簪环,容娘拔下挽发的木钗,嗅了嗅绿檀微沉闷的香气,托腮望了望窗外明月,有些想念黎群光了。
她只在顾府小住两日,明日便动身回上河了,可惜这次并没有见到阿杞,她心里还有些欠欠的。
自从被顾谨遣人从西州送回扬州来,阿杞就再也没有与容娘通信,京城和北地都有寄来书信,却没有只言片语的回音。
被送回来后,其实扬州家里并没有苛责她,毕竟当初顾府说要个女孩儿去西州伺候顾三郎,这里头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顾谨二十大几的人,身边连个体己人都无,又不愿意听家里的话回扬州成亲,他母亲亦或老夫人,都是放心不下的。
阿杞有这样的心思,容娘也没法子劝,女娘大了心思也多,她不是没有说过。
王妈说阿杞回来后,老夫人只是将她约束在院子里,不叫她出去,想要给她相看个人家,可是阿杞自己不愿意,写了信给她老家的哥嫂,叫他们来,用自己存的银子赎回了身籍。
也不知她老家在哪里,容娘心想人心易离散,就这么着,便走散了一位好友。
她拢了拢身上丝质的寝衣,将窗户阖上,吹灭灯烛入睡,顾府的高床软枕久别,一时还有些不适,心里空空,又仿佛想了许多事情,几乎一夜未成眠。
翌日清晨便从顾府离去,容娘带着小睿和孟若衡回上河去,依旧是阿左赶车,按照黎将军的吩咐,他和他两个小兄弟要将容娘送拢上河的院子才算完成任务。
“小孟,你打开那箱子”
昨日便差人回上河通知了春娘,要她委婉去和张娘子说,今日便能送阿岁归乡,要做些个准备,想来人都等在村口了。
离着上河不多远时,容娘吩咐小孟打开箱子,她伸手揭开几层软布,将装着阿岁骨灰的柏木盒子捧了出来,小心的放置在膝上,轻轻拂了拂盖子上沾的细绒毛和线头。
“阿岁”,离上河越近,容娘心里也越难受,她忍下眼泪,“阿岁,回家了”
上河村外那条小溪流依旧流淌,溪水看上去还有些凛冽,初冬的清晨,路旁草叶结了细霜。
张娘子一家失魂落魄互相扶持的立在村头,还有村里其他人家也都来了七七八八,阿岁自小聪慧,又孝顺温和,又有志向,满乡里没人不称赞他一声好,如今他客死异乡,辗转归乡,他们自然也得来迎一迎这可怜孩子。
“阿荇,你得立住了,你为阿岁也得立住了,不能倒啊”,春娘和另一位嫂子支撑着张娘子,否则怕她下一刻就倒下去,“阿岁回来了,你这当娘的可要为他好好操持,不能叫他身后无依无靠啊”
张娘子脸色苍白,恍恍惚惚好似神游天外,别人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只是望着眼前那条路,还盼着她小郎平安归来。
第一声低低的哀泣是从看见那辆马车开始传出来的。
到容娘捧着骨灰盒走到她面前时,张娘子已经泣不成声,她觉得自己的腿一下子就软了,一步也迈不开,身上力气几乎被瞬间抽尽,全靠春娘和嫂子用力挽着她胳膊。
她的目光离不开那小小的柏木盒子了,她许多天一言不发,此时却哭嚎的像一个幼童,她没有力气往前走,两只手却用尽全力往容娘这里够。
“儿啊”
“我的儿啊”
在这样大的悲伤情绪感染下,人群开始哭泣,容娘也终于忍不住眼泪,她将盒子送到张娘子怀里去,张娘子紧紧抱着木盒,哭的几乎晕过去…
三日后,容娘参加了阿岁的第二场葬礼。
张家请来的阴阳先生正在读志文,先生声调语气哀戚又引人伤神,灵前守着的张娘子和她几个孩子仍旧呜呜咽咽的在哭泣,她丈夫站在门口谢客。
容娘送上白事礼金,走进去上了柱香,她想跟张娘子说说话,张娘子却只是木然的看着灵位后头那口薄棺,没有应声,到底还是有些怨怼,一遭儿去的,她小郎丢了命,容娘却被救了,怪不得谁,但她心里存了芥蒂,书信里可以好言请求,当面却无法面对。
“对不起,请节哀”,容娘叹了口气,站起来转身出了灵堂。
她不打算留在这里等着吃席,找到正在厨下帮忙的春娘说了声,就要回去了。
阴阳先生读的第一篇志文已经到尾声,说是读志文,其实就是职业哭丧,要以家里亲长小辈的名义哭个遍,简直能哭的人肝肠寸断,容娘停了停,终于听清了最后一句。
儿啊,我那不孝的儿啊,只在那南柯梦里,爹娘再见你一面,儿啊,我那造孽的儿啊,来世莫做你爹娘的儿哦,你去那富贵家里活一世。
容娘抿了抿嘴,父母爱子大抵如此,卑微祈求梦里相见续一续今生缘分,又自觉家世拖累想他来世能有享不尽的福。
“小孟,我有些头痛,中午你煮点面和小睿吃了罢,别喊我”
似乎有些风寒,容娘回到家里觉得有些昏昏沉沉,只想睡觉,喝完小孟煮的红糖姜水,闷头就睡到了晚上去,起来精神仍有些不好,闷闷的只想吐。
已经是深夜,外头烛火都稀疏了,她也懒得洗漱,喝了一盏凉茶躺回到床上,裹着被子发呆到天亮,村里鸡鸣过三巡,她披着斗篷走到外头去瞧了瞧,后头山上依稀有人影,想是阿岁下葬了。
容娘望着远山发愣,她这些日子情绪好像有些过分脆弱,容易伤神,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成亲以来太过依赖黎群光,今次分离久了,便有些患得患失起来,深觉这样不好,可也只能慢慢适应。
“陈娘子”
听得人声,容娘回过神来,却是杨伯拎着条熏羊腿来了。
“陈娘子”,杨伯今天没有牧羊去山上,他昨日就知道杨青并没有跟着回来了,虽有些失落,今日却还是打算来给容娘送东西,他举起羊腿给容娘瞧,“你没赶得上今年冬至宰羊,不过听说你要回来,我给你留了条羊腿”
“这如何使得,您牧羊辛苦,我有什么脸白吃您的”,容娘知道杨伯这其实是冲杨青的情分,推辞不过便想回去拿钱,“非要如此我便按时价算给你,你等我去屋里拿钱”
“何必如此,杨青蒙你夫婿认作阿弟看顾这么多年,于我而言是大恩德,便也视你们如杨青一样为子侄了”,杨伯板着脸非要她收下,“若非要客气,便是嫌弃我粗人一个了”
“这,那行,您进来坐会儿,我们从北地带了东西,也有阿青给您的”
容娘只好接过羊腿,将杨伯请进来坐会儿,把小孟和小睿叫出来陪杨伯说话,自己去准备回礼。
杨青给杨伯准备的东西是一件狼皮的褥子,是入冬时他特意去敕勒川猎的,专选皮毛丰盈柔软的年轻母狼,凑了这件褥子,说要给杨伯的老寒腿过冬用,容娘打开箱子将褥子抱出来,从立柜里扯了块新布包好,这块新布拿回去,杨伯儿媳也还能拿去做件儿内衫穿。
又找来一只篮子,装了些梨膏杏脯,还有涂山里的零碎产出,凑够一篮子回礼才作罢。
送走杨伯后,她觉得自己精神好了些,换下斗篷穿上夹袄,招呼小孟去院里打水,又指挥小睿去后头院子搬木盆来,从回家以来一直郁郁的不想动弹的容娘,这才正式开始忙碌起来。
阿左几个昨日便启程回西州去了,她后知后觉的还有些后悔,放过了三个壮劳力。
许久没住人的院子,就算有春娘时不时打扫,总也有没顾及的地方,花了大半天时间,容娘带领着孟若衡和小睿,将整座小院里里外外的清理了一遍,连后院菜地里的杂草也都拔了,就等着过几日翻翻地,还能种上一茬冬菜。
只吃过早饭的几人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围在厨房里商量着做些什么吃,回来还不曾去过梓桐集市,家里只有春娘送来的一些菜蔬和米粮,容娘拎着杨伯送来那条羊腿放在案板上,提起刀比划着,“今日就吃这个吧,咱们明日必须得上集市去了”
于是小孟牵着小睿坐到灶后去生火烧水,容娘挽起袖子拎着沉重菜刀哐哐几下将整条羊腿斩成了块儿,她撇了撇嘴,觉得自己手法生疏了,毕竟自成亲后,这种需要力气的活儿不是杨青就是黎群光来干的,在京城时偶尔还能使唤焦榆。
如今是没得法子了,只能重新靠自己,就小孟手臂上那二两肉,她都担心拎不拎得起这把菜刀。
杨伯送来的羊腿是抹了香料熏制的,类似腌腊的肉类,容娘用了最简单粗狂的方式来做这顿饭。
斩好的羊腿块儿直接清洗干净后下开水锅煮,煮到油脂漂浮捞起来冲洗干净,锅里多放些豆油,将生姜、蒜、辣椒、花椒子、还有香叶和桂皮下进去炸出香味来再放羊腿块儿进去,大火翻炒到肉香四溢,再倒开水进去。m.xiumb.com
然后便可以随心放各色泡发的菇类,或者夏日晒好的干菜进去一起炖,炖到汁水收半时便转移大砂锅里去,换到小炉子上,切一把芫荽,撒一把葱花,便可以开吃了。
小睿如今也能吃辣,便不再单独给他做,三人也没去堂屋,就围坐在厨房的小桌上,容娘扯了一盘子面皮,他们就着小炉子边煮边吃,吃的满头大汗。
正吃呢,院门被人叩响,按下正要起身的小孟,容娘自己跑出去开门,门外的人她认得,刚成亲那会儿,这人便常来给黎群光送信。
“请夫人安”,他熟稔的跟容娘问好,“我来给您送将军写的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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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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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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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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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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