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看见佘之宪低着头木木的站在那里,一点儿来找事的气势也没有。
贺文清打量着他,那个让老药医记挂了那么多年难以释怀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佘太医来这小小医馆寻什么不痛快?宫里偌大的太医院不够您折腾的?”
佘之宪不应答,也不看他,低着头便自己走了。
“没事吧?”待围在济仁堂周围的人撤了,贺文清才问,“他没有为难你吧?”
老药医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这个师弟,人不坏的,有时候是自私了些,多半是幼时,太苦了,才会被功名利禄迷了眼。”
贺文清不置可否,关于佘之宪,他不想多做议论,只是担忧道:“高缜盯上了济仁堂,你这位师弟,会卖了你么?”
“我不知道。”老药医半晌才回道,“若是我被高缜盯上,那便是我的命了,我认了,不会连累听风阁。”
“吴爻你说什么?”陆挽风闻声从后院赶来,高声问道,“什么连累不连累?你这说的多伤文清的心。再说了,你若是被抓走了,你以为听风阁就能逃得过?”
卫子谦不知老药医与这太医令佘之宪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听了这大半天,他也算是猜出了个大概。不禁感叹,贺文清可真是胆大包天,劫了当年的京兆尹陆挽风,私藏理应被处死的太医吴爻,就将人藏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十八年来也没被察觉。ωωω.χΙυΜЬ.Cǒm
卫子谦对贺文清说道:“要不要……我派人去将那佘之宪给解决了?”
“不可。佘之宪若是从济仁堂回去就丢了性命,济仁堂必然脱不了干系。”贺文清不赞同卫子谦的做法,“济仁堂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不可以冒这个险。”
“阁主……不如,就让我走吧!”老药医也不想连累所有人给他陪葬。
“走什么?你能走哪里去?!”陆挽风扯住老药医的,吼道,“你走什么?谁让你走了?不就一个高缜,你怕他作甚?!你要回临川,我随你意。但你要是去他处寻死,我不许!”
老药医眼眶红了,连忙低下了头,“我哪里怕高缜,死过一次了,就不怕了。”
如今的境况,贺文清心里也不好受,他好像能够体会到当年钟又的心境了。自以为救了一个人,最后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了一件好事,还是将这些早已解脱了的人推向了更深的深渊里。
可是如论如何,事情怎么变换,都难免今日的结果。因为只要他牵涉到朝廷之事,听风阁的任何一个人都躲不过。
就算没有吴爻,听风阁里也会有另一个解出这蛊毒来,只是时间长短问题罢了。
所以听风阁的危机并不是吴爻,也不会是陆挽风,给听风阁招惹祸端的,只有他一个。就像当年的樾梨坊一样,累及樾梨坊上百条性命的人,只有他。
他自始至终,就是一个给别人招来祸端的祸害罢了。
“吴爻,你听我说,这件事我自有主意,不过,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贺文清想明白了,就也拿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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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重来,我就是饿死在外,也不会随你入宫。”
“你也不会成为盛王朝的千古罪人。”
“是师哥错了。”
……
佘之宪捏着药瓶,久久不能回神。
“宁九。”
宁九听着声就走了进来,“老师何事?”
佘之宪没看他,只把手中的药瓶递到他手中,又许久没有收回手。
宁九不解地看向他,问:“老师,这……是疫病的药么?是要学生给陛下送去么?”
佘之宪猛地抓回药瓶,道:“不!没事了,你下去吧!”
宁九觉得佘之宪今日很是反常,但也不好多问什么,佘之宪说无事他也只好作罢。
“那学生就先下去了。”
“宁九!”佘之宪忽然叫住了他。
“老师,还有何事?”
佘之宪目光柔和地看了看他,笑了笑,说道:“宁九,你在这太医院,是为了什么?”
宁九歪了歪头,答道:“为陛下效力。”
佘之宪垂下了头,苦笑道:“不是!以前没能好好教你,教了你医术,却没能教你医德。我也是个半吊子,没什么能教你的,但你记住,你学医,是为了救人。”
宁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跟着佘之宪八年多了,佘之宪只说实力就是王道,医术高明就行。今日甚是奇怪,不知道他这神神叨叨的又说这些做什么。行医不为救人,还能为什么?
“陛下。”佘之宪跪地,双手将药瓶奉上,“解药制出来了。”
明黄的帘幕中探出一直枯槁的手,捏起瓶颈拿了起来,慢悠悠地问道:“解药拿到了,那……制出解药的大夫呢?找到了么?”
“死了。”
佘之宪道。
――――――――
“啧!真是该死,这样的人,竟然还是个大夫!”
承铭王带回了解药,京城解禁,在家中熬了一日又一日的人们终于能够出行。京中渐渐有了人气,虽不如往日里的热闹,但也驱散了些阴森可怖。
人真是一日三餐可以少,唯余热闹不能少。眨眼间,城门处就聚集了好几圈人,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恨不得脸都贴城门上。
“就为了个官,至于拿人命去换么?!”
“嘁!当官的,就没几个好玩意儿!”
“对!哪个当官的不是吃的我们的血汗?!”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从一块烂菜叶扔向城门处悬着的人头上开始,陆陆续续地鸡蛋、石子、口水如纷乱暴雨一般,毫不留情地砸向那断发散乱,仍滴着血的头颅上。
“就是这么个狗东西,害得我家破人亡!下地狱!死了也要下地狱!”
常福立于城墙上,展颜一笑,将手中圣旨展开,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太医令佘之宪,欺君罔上,心肠歹毒,私自制毒,散布疫病,戕害百姓,罪不可恕。故斩其首级,悬城门之上,告慰我盛王朝所有故去的臣民。”
城门之下的谩骂愈演愈烈,仿佛要将十八年来积压的怨恨在今日统统吐尽。
轰隆一声,暴雨倾斜而下,冲刷去那头颅之上的泥泞的鸡蛋液、褐红的血斑、难辨是何物粘液,一并被洗刷干净。
人群中渐渐撑开了朵朵圆伞,冒出了顶顶尖尖的斗笠,人人都有遮风避雨之器,独独那孤悬于城门之上的头颅被雨水冲刷到泛白,无人为其遮风雨。
只有人为他再添风霜……
一阵避雨的嘈杂之后,众人又拾起了那些脏污向泛白的头颅砸去。
雨中夹杂着谩骂诅咒,从未断绝,细细密密像是要侵透了每一条石缝。
雨中一个少年怀抱着伞用自己单薄的身子撞开层层重重的人群,直奔向那头颅之下,仰着头,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就在众人以为这少年要对这头颅怒骂之时,他却撑开了怀中的伞,卯足了劲踮起脚尖为那头颅遮蔽风雨。伸向头颅的手微微发抖,小心地梳理着佘之宪散乱的断发,捡开糊在他面庞上的脏污。
“老师……”
少年倔强地挡在头颅前,哭道:“不要扔了,你们不要扔了!”
“这哪里来的小子!还为这狗官挡雨!我呸!”
“指不定这是狗官的儿子呢!”
人群中一个大汉冲上来,揪起宁九的领子猛地将他往地上一摔,怒骂道:“你是这狗官的儿子?这狗官还配有儿子?!你既是他的儿子,就一命偿一命,为我那死去的孩儿偿命!”
宁九单薄的身板被猛力掷于泥泞的路面,吃了一嘴的泥水,双眼被浑浊的污泥蒙住,看不清眼前的事物。身子被磕在坚硬的地面,皮肉是火辣的疼又被雨水浸透。
还未等他缓过来,那大汉又是一脚砸下来。他疼得张开了嘴,却没法呼吸,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肋骨断了,再动作,就能感觉到断裂的肋骨戳着自己的脏腑。
浑身绞痛,生不如死……
他始终没有辩解一句他不是佘之宪的儿子,太医院里只有他一个是没有家世的。他连父母都没有,是佘之宪将他带回来的,也是佘之宪将他带大,教他行医治病,在他眼中,佘之宪不是父亲却更胜父亲。
尽管佘之宪总是警告他,说自己只是看不惯那些靠着家世进太医院的人,不喜那些仗势欺人的人。
他无依无靠,身份低微才是佘之宪想要的。
他在佘之宪面前,总是点头说自己知道了,再三保证自己会恪守本分。
但偶尔……他也是会得寸进尺,渴望唤佘之宪一声父亲。
再那宫墙之内,他也只有佘之宪这么一个亲近的人,他每个夜晚都再盼天明,盼得在佘之宪跟前学习,盼佘之宪的一句肯定。
“我现在悄悄唤你一声父亲,你听不到了,也不会骂我。”
不知过了多久,泄愤的人群早已散去,唯余宁九蜷缩在泥地上,为佘之宪遮蔽风雨的纸伞早已被踏碎搅着泥水躺在一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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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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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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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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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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