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崖对城门上的守卫交代几句便走了下去,他对贺文清拱手行礼,“文清公子。”
看了眼贺文清身侧的人,问:“这位是……”
陆挽风道:“在下陆晚。”
红崖点了点头,“陆先生。”
贺文清并不识得眼前人,也不知为何他会认出自己,心中疑惑道:莫非是因那“京畿第一名伶”的名号?可这人看着也不想是耽于笙歌之人,活脱脱的木头棒子,又怎会识得他?
红崖问道:“不知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贺文清回了回神,答道:“为承铭王前来传信,二皇子在四个城门处散布势力分散京中兵力,拖延时间,而此时宫中已然被破,岌岌可危,承铭王与岑云公主率先赶回宫中制止二皇子,承铭王怕皇帝降罪,希望太子能够速速赶回宫中。”
红崖大惊,一时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当真?”
陆挽风叉着腰道:“卫子谦都赶去皇宫了,再拖延下去,这江山就指不定到谁手中了。”
红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城门,城外的喧嚣穿透厚重的城门,城外纷乱还未停歇,红崖为难道:“可这时该如何让殿下回城?沙场之中鸣金收兵,主将忽然后退,难免会影响军中士气,更是助长了敌人气焰。”xiumb.com
贺文清抬头望向城墙,被午后刺目的烈阳炫得眯了眼,问:“有鼓吗?”
红崖被问得愣了愣,而后道:“啊,有,有鼓。”
鸣金收兵是万万不可的,但以鼓振士气,引回高允杭倒是可以一试。
贺文清手握鼓槌,白衣翩然,泛黄的大鼓被立于他身后,在阳光下泛起一圈明黄的光晕,他垂眸望着城墙之下不远处的战马嘶鸣,刀枪凛冽,既慈悲,又冷漠。
陆挽风熟悉这个模子,他就像是庙宇中被人一点一点塑成的悲悯众生的菩萨,都说菩萨慈悲,见众生之苦,渡世人之厄,但陆挽风却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菩萨是慈悲的也是对这人世报以漠然。他看得见尘世的一切,却又不想入这尘世中来,既不入尘世,何以解世人之苦?
贺文清若是菩萨,他不会在人世,不会在庙宇中接受香火供奉,他应当在炼狱,听万鬼哭嚎。
贺文清抬手,落槌,鼓面咚隆一声,震开经年落尘。那个纤长的身影,一敲一击,奏出与他的纤柔毫不相配的气势宏大的《秦风·无衣》。
城门上守卫跟随着他落槌,鼓声震天响。
高允杭忽然停住,问身侧的墨羽,“你听见什么了吗?”
墨羽仔细听了听,节奏十分熟悉,思索片刻,眸子一亮,道:“是鼓声,是《无衣》的鼓乐!”
高允杭拉住缰绳,在原地打了个转,忽然笑了,“是城门方向传来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高允杭大笑道:“岂曰无衣?岂曰无衣?岂曰无衣!”
墨羽语气一下子忽然变了调,“殿下!”
墨羽一脸复杂看向高允杭,又抬头看了眼城墙方向,道:“殿下!击鼓之人……像是文清公子!”
高允杭心中悬了一下,如脚下踏空一般,他皱眉道:“文清?文清怎么会忽然站在城墙上?击鼓何为?”
他原本以为是红崖为了激励军中将士才忽然起了鼓乐的念头,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贺文清在城墙之上击鼓!他以为这时贺文清应当在南城门处守着卫子谦才对。
!对!贺文清应当在南城门,理应如此,贺文清不该出现在东城门!
一声声有力的敲击,带动着身上每一寸血肉,贺文清还未愈合的伤口又被震开,五脏六腑被拧在一起揉碎了一般。
他咬着牙,汗水顺着背脊而下,湿透了他的衣衫。隆隆鼓声穿透他的耳膜,在脑中嗡嗡作响,眼前鼓面映出的明光更是让他双眼朦胧视线浑浊。
贺文清只觉自己眼前一黑,身体被抽去了魂轻飘飘的,犹如蓬草被斩断了地上的根茎,要乘风而去。
高允杭看见城墙之上那抹白色身影倾倒,耳边鼓声戛然而止,他心下错漏一拍。
贺文清是在用最后一丝力气,叫他回去……
高允杭努力做出镇定的模样对墨羽吩咐道:“城中恐生了变故,我要回去,你莫要让将士们察觉出来,速速处理好这里的事而后回城!”
墨羽也从这忽然截止的鼓声中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点了点头,道:“殿下放心,属下会尽早赶回!”
高允杭策马,转头奔向城门。
他为何断定城中生了变故,多半是要感谢自己的那点自知之明,他知道贺文清不会在这里出现,南城门有卫子谦,贺文清又怎么会离开卫子谦来到这里?大概是城中出事,卫子谦赶去救急,需要他的援助,而贺文清……断然是不愿意卫子谦受苦。
这个时候他真不知道是应该为自己这点自知之明感到高兴还是难过,他这二十年来像是从未与自己想要的一切有过一丝一毫的接触,他克制,视而不见,麻痹自己,整整二十年,活在高缜为他浇铸而成的模具中,像是一切都可妥协。
年少时从他怀中抢去的兔子,他可以妥协;蹴鞠、竹蜻蜓化作灰烬,他选择妥协;一轮又一轮的验毒,送到他面前冷掉的羹汤饭食,他可以无所谓;关于允皇后的死,他不得不妥协;东宫之中被高缜盯得密不透风,他也可以妥协;高缜想要看他愚钝的模样,他可以演,十年,二十年,他都可以演。
一切从他身上剥除的东西,他都可以闭眼不做挣扎地任凭高缜从他身上抽离。
可那只鲜血淋漓,皮肉分离的兔子,化为灰烬的玩具,味同嚼蜡的饭食,蹊跷离世的母亲,二十年来的囚禁,二十年来摘不掉的面具……这些东西,他从来不会忘却。
压死骆驼有最后一根稻草,逼疯他高允杭,也差这最后一根稻草。
贺文清就是这最后一根稻草,高允杭想要捱过高缜的控制,想要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想要将盛王朝从偏离的轨迹上彻彻底底拉回来。
可他现在,连一个人都护不住!谈何护国护民?如今别说是十年二十年,就是十日二十日,他也不想忍耐了。
高缜为何处处压制他?为何每每将丞相提出的谏议驳回?为何不将国中败类蛀虫一一拔除?为何卫子谦苦苦打到了戍骨国王城却又要以一纸和谈?难道盛王朝那么多的牺牲还不如那些异族每年进贡的那点微薄的财物吗?十八年前为何要因一己之私散布疫病?为何非要弄得民不聊生?!
若是他在这帝位之上,这些事,根本不会发生!
高允杭没有一刻像今日这般,想要将高缜取而代之。
“殿下!是殿下回来了!”城墙上的守卫见到高允杭便大呼道。
高允杭对红崖道:“文清呢?”
红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国难当头,高允杭回来第一句话便是问贺文清在哪?
红崖道:“在帐中歇息,太医说他伤了元气,又牵动旧伤,需要静养。”
高允杭抬脚就向营帐走去,红崖壮胆拉住他,着急道:“殿下!国事要紧!文清公子并无大碍,殿下且先听属下一劝!”
高允杭脚步顿了顿,双眼仍是胶着在营帐那半开着的门帘上,他轻声道:“我就看一眼,不进去,隔着门,看一眼。”
红崖咬着牙,气不过又无奈地撇开了头,放手任他去了。
高允杭说的看一眼便是看一眼,并未食言。红崖将宫中境况与卫子谦的担忧一并与他说明,二人整队,奔赴宫门而去。
高缜撑着拐杖,强撑着病体,一步一步挪到窗前,看着那重重大开的宫门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常福……这是第几道门了?”
常福细声道:“陛下……第四道了。”
高缜背对着常福,只是轻哼了一声,又点了点头,难辨喜怒地哦了一声,又问:“太子还未回来?”
常福答道:“太子许是被城外之乱绊住了手脚,如今是承铭王与公主在宫门处。”
高缜笑了笑,从喉咙中发出干枯嘶哑的声音,“常福啊,你说朕的这个儿子,今天能不能走到金銮殿的皇位之上?”
常福不知。
这位二殿下能否像当年的二殿下那样,处心积虑多年,终于遂了愿。
岑云在尺素怀中嘶喊道:“二哥你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你不是说了你不想当皇帝吗?”
高允赫看着站在卫子谦身侧的岑云,他的傻妹妹,他无奈地笑了笑,道:“可是不当上这个皇帝,我怎么拿到自己想要的呢?”
岑云道:“二哥你想要什么,你跟父皇说,父皇一定会答应的!从小到大,二哥你要什么父皇虽然嘴上念叨你几句,但还是会给你,二哥你想要什么,岑云去跟父皇说,岑云去求父皇,求父皇给你!”
在岑云眼中,从小到大,高允赫想要的无非是哪处新酿的酒,哪个风.流文士的字,世间难得一闻的曲谱,又或者是哪处田地……这些东西,高缜送出手时,总会表现得不乐意,但最终也是给了高允赫的。
可惜……一个人是会长大的,他想要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贵,越来越……求不得。
年幼时为了争一两块的糕点而吵起来,为了在宴席上穿得比周围的孩子更为华贵而格外在意自己衣裳的布料样式的时候,为了一两样古玩与京中纨绔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很贪。在他看到自己一生中还有更重要更珍贵的东西时,他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贪,一个人可以为了这点贪做到何种地步。
宫中长大的孩子,有几个是像岑云这般傻的呢?
高允赫先是低着头闷笑了几声,又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我想要什么?我怎么说?我怎么说我想要什么?真是我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的话我何至于走到这一步?!岑云,别傻了……”
这个世上,二哥真正想要的东西永远都藏在了心底。
高允赫抬手,预备攻进下一重宫门。
卫子谦提剑,鹰目营跟随他,预备厮杀一场。
岑云看着双方这不死不休的阵仗急得慌乱了手脚,她奋力挣扎着想要从尺素的桎梏中挣出,一边竭力喊着:“二哥!二哥你住手吧!回头是岸,二哥你只要认错,父皇一定会原谅你的!”
“岑云!今日,我若是退后一步,就是必死无疑!往前一步,才有胜算!哪怕是一成胜算,我也有希望!”
认错?
呵!在高缜得知是他设下这场疫病的时候,他就没有活路了。他如今唯一的活路就是杀进去,为自己拼下一条活路。
绝不回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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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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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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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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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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