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刚刚落下的时候还是湿湿闷闷的,身体上的燥热得不到凉意的照顾,反而愈加湿粘郁热起来,像是数丈长的绫将人紧紧缠绕一般,憋得喘不过气来。
时间久了偶尔一小阵风往湿淋淋的衣服上刮过,又冷得鸡皮疙瘩直竖。湿热湿冷,反复更迭着,不时还有几只不知名的小虫落在头发上钻进脖子里,谁知道哪只有毒哪只没毒,只能硬着头皮捻了下来。
红隼皱了皱眉头,搓着自己手臂上的鸡皮,暴躁地骂了一句:“艹!这什么鬼地方?竟比戍骨国那满地飞沙还要难捱!”
缟原轻轻叹了口气,人总是在走出了一个困境又落入下一个困境时只见得到眼前的种种难堪,却忘了从前受的苦。
那时刚刚到戍骨国与盛王朝交界处,红隼就连着骂了一个月,只骂了一个月还是迫于无奈,只因他呛了太多沙子又缺水,哑了嗓子才不得已停了喋喋不休的嘴。
这会子才受了一日岭南的苦就想起戍骨国的“好”来了。m.χIùmЬ.CǒM
卫子谦喘了口粗气,这还真不能说红隼矫情,他自己的衣衫沾了水变得更为厚重,紧贴着皮肤像裹着一层糖衣一般,又黏又腻。
虽说这衣裳到底是不比甲胄厚重,却比甲胄穿在身上还要难受得多。他的胸膛一直与贺文清的背紧紧贴着,所以湿的少些,不过也免不了汗湿了大片。
卫子谦将缰绳交到贺文清手中,自己反而将贺文清被淋湿的衣裳慢慢拧干。
卫子谦神色自然地做这些事情,仿佛这本来就该是他做的,没什么可计较的。
他一边替贺文清拧着衣裳,一边对红隼缟原说道:“是该庆幸我们走得算快,天黑之前应该能到驿站,还不至于又被困于山中幕天席地的过上一宿。”
红隼垂头丧气,恹恹道:“王爷啊,更庆幸的是这南边儿人少,造不起什么反,否则我们可是就要吃了一年多的沙,被风撕脱了层皮,被太阳晒成锅底灰,之后还要来这蒸笼一般的鬼地方来,还不知道要蒸上几年呢!”
“造反?!”贺文清忽地身躯一震,扭头看向卫子谦,“王爷,这场疫病要的不是什么俘获民心也不是什么趁乱逼宫,他要的就是人人自危,要的就是百姓与朝廷割裂,要的就是二者兵戎相向!”
卫子谦似乎也明白了贺文清的意思,二皇子高允赫迟迟没有拿出解药以换取民心,亦没有在此时举兵向京城而去……
他根本不需要什么民心,而且他也深知高缜手握兵权帅印高允杭坐镇京城,以他的能耐或许冒不起这个险。
所以,他只能藏着解药,不断激化各地百姓与朝廷的矛盾。
身体康健之人害怕被染上病,但在老药医的药方下,疫病是得到了一定的控制的,至少人们对疫病的抵御能力是增强了,并不像起初那样轻易被感染。
可这般景象,并不是高允赫想看到的,所以……他便传出谣言,说此病并无解药,只能生食康健之人的肉才能治愈!
人们都不想死,不论是否染上了疫病,他们都不想死!以至于各地没有染上疫病的人对病患们的容忍度愈渐降低,甚至是忍无可忍。
而病患们此时更为深刻地感受到这世间的人情冷暖,他们将没有染上疫病的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将人们对他们病患群体的恶意、排斥、恐惧无限放大……以至于,恨不得将剩余的人一同拉入地狱。
如此一来,朝廷必然是会站在没有患上疫病的人一侧,朝廷的偏私,就更是激怒了病患们。
那些病入膏肓只能在地上扭动的病患们无需任何兵器,他们自身,便是最锋利的刃。
如此两厢消耗下去,病患们也被屠杀了大半,而朝廷必定也是损失惨重,二皇子高允赫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前路扫得干净平坦了。
卫子谦眼眸暗了下来,笑道:“可真是看不出来,二皇子竟这般精通算计。”
自小工业课业毫无可取之处,十一二岁就干脆罢了学,高缜念在他失了母亲也就对他宽纵了些时日,原是想着待他疯够了也就收了心。
到底是谁也未曾料到,高允赫竟是愈加浪荡起来,高缜训斥了好几回亦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简直就是扶不起的阿斗烂泥扶不上墙!
此后谁也没有再注意过这位一事无成的二皇子了,没人愿意去管他今日又去了哪处游荡,也没人记挂着他到底回不回寝殿今夜又宿在了何处。
高缜对他就更是不闻不问,像是若有哪日有人来报说二皇子于某月某日在某处暴毙身亡他也只是淡淡道好生准备后事。
卫子谦与高允杭自然也是留意过高允赫一段时日的,毕竟这装傻充愣的手段,可不就是他们那位陛下最为擅长的么,指不定二皇子高允赫就是依葫芦画瓢照着高缜的路数再走一次。
可是他们派出去的人无非就是说二皇子今日又在哪处花楼宿下了,要么就是酒楼画舫,要么就是赌坊,这盛王朝的大好河山,要问谁最有资格评判,那高允赫敢说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自高允赫十三岁起,就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卫与打理生活的一位内侍游遍了大江南北。
这高允赫有闲心游山玩水,卫子谦他们可就无心再与他耗下去了,索性就让跟了高允赫两年的人直接回来复命不必在高允赫身上浪费时间了。
后来再听闻高允赫的消息无非就是哪次家宴上有人不经意提起这位二皇子高缜就直接垮下了脸,抑或是这位二皇子出门在外又惹了祸事,等着高允杭去擦屁|股。
久而久之,倒真的让人对这位废物一般的二皇子放松了警惕,坦言之就是,这位二皇子成了皇家的米虫一般,只会花着银子闯祸惹事,败家的玩意儿罢了。
贺文清思索片刻,道:“王爷,你还记得当初太子送来的那些详细记录了每位官员背景的册子么?”
卫子谦点了点头道:“那些册子有何问题?”
贺文清:“那些册子上记载的事,我后来又叫人去顺了一遍,的确是有许多出入的。不过,我当时只觉得那些许细微的出入并不是很重要,消息多半都是真假掺半的。可方才……我再仔细一想,王爷,或许我们的注意都放错了地方。”
卫子谦问:“为何这样说?”
贺文清不徐不疾地说道:“王爷与太子首先想到的就是二皇子在朝中有无助力,最后得出的结论必然是二皇子在朝中无权无势,所以那时便不会轻易怀疑他。此前我偶有听闻二皇子自十三岁起就走遍了这大江南北吟诗作赋好不快活,王爷可曾想过……二皇子此举,会不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我私下里探查过,二皇子所到之处,多多少少都是与一些官吏有过来往的。”
卫子谦是没有想过这一点,他只以为,一个皇子到了地方,就算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酒囊饭袋,那也是金贵的皇子,作为地方官多少也应当前去迎接一二。却未曾料到,二皇子会跑到京城以外的地方去拉帮结派。
在朝中结党一旦被查出,那就是人头落地的事,连流放都不够资格。
可跑到地方去拉拢势力,就容易多了,一是天高皇帝远,管不着;二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皇帝再怎么强势到底不如那些在地方上任职多年的官吏们要熟悉情况,只要他们有心隐瞒,不是特别拙劣的谎话,皇帝一般都不会去追究。
毕竟,盛王朝上下州县数量庞大,皇帝一人之力确实是难以监察所有。
若是真如贺文清猜测的那般,那么一旦东窗事发,京城便是要落入孤立无援的困境中了。
卫子谦深知,此时的形势对他们很是不利,我在明敌在暗,且他们对于二皇子高允赫一无所知,高允赫手中有多少人,高允赫的势力范围有多广,京城中有没有高允赫的眼线与他里应外合……他们一无所知。
但这些年来,或许高允赫早已将他们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了,这一仗,卫子谦高允杭一众,完完全全处于被动一方。
卫子谦道:“缟原,褚将军那边之前有过消息吗?”
缟原:“王爷,楚将军一向是向着您的,这么些年来,跟过您的将军无一不盼着王爷有朝一日能够再回军营,重振军风。”
如此,卫子谦也就有了些把握,在不清楚高允赫手中有多少人的情况下,他必须保证自己有充足的兵力。鹰目营一千众,到底都是血肉之躯,哪怕他们比寻常士兵都要强上数百倍,但如此消耗体力,也不是良策。
卫子谦吩咐道:“先去驿站将湿衣裳缓下,稍作整顿再赶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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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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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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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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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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