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谦将手从贺文清衣襟中退了出来,揩去他眼睫上挂着的泪,道:“是不同你计较了,但想叫你长长记性,莫要再骗我!若是有什么事,你可以同我讲,我们可以一起想对策,但不要再瞒着我。”
贺文清定定地看着卫子谦,缓缓点了点头。
如何同你讲,你我本就不是同一路人,迟早是要分道扬镳,更有甚者……刀剑相向。
所以,我还是会瞒着你,还是会骗你,还是会将你当成我的踏脚石。到了那一天,你免不了是要恨我吧?
你待我几分真心,我,我看得到,但……人都是擅于欺骗擅于人前做戏的。
“那王爷你不也有许多事不与我说么?”
“嗯?什么?”
“有一事,我始终不明白,十八年前的那场疫病,王爷为何笃信那不是皇帝所为?”
“我……”
“咴~”
马儿嘶鸣声划破天际,车轱辘声戛然而止,混乱的马蹄声在耳边回响。
卫子谦蹙眉,将贺文清放下,掀起车帘向外走去,“怎么回事?”
尺素手中握着缰绳,直直地望着前方不语,缟原卫玺引着马儿一步步倒退,靠向马车两侧,拔剑出鞘做戒备之态。
缟原道:“王爷,不知是何时……这些人……”
“王爷,出了何事?”贺文清往前探了探身子,问道。
卫子谦立即出手将贺文清按回了车里,道:“是病患!进去,不要出来!”
病患?!
贺文清惊诧道:“为何会……”
是,为什么在一座死城中会突然出现大量的病患?
为什么尺素他们找来的路上未曾遇见,反而就在他们出山这短短的时间内就有大量的病患聚集在道路旁?莫非与鬼面人有关?
既没有派人来泯生涯底将他们赶尽杀绝,反而让尺素一行人找了过来,如今又放出大量的病患将他们困于途中?
草丛上,肢体溃烂脸颊挂着腐肉的人四肢以怪异的姿态在爬行着,蠕动着向马车而来。他们口中咿咿啊啊发出呻.吟惨叫声,涎水直接从口齿中溢出粘稠地挂在下巴上。
卫子谦握紧了手中的赤练剑,却止不住颤抖。
杀么?可这些人都是大盛朝的子民,手无寸铁之人,下得去手么?不杀?如今这些人已然成了居心叵测之人手中的棋子了,并且,要的还是他的命!
卫子谦高声喝道:“诸位若是不想丧命,就请自行避让!”
“呵呵呵……”
不知为何,卫子谦话声一落回应他的只是病患们颇为诡异的呵呵笑声,那腐烂扭曲的脸上挂起阴森森的笑,那笑声虽是有气无力的,但正因如此便更显得令人胆寒。
“吃了你的肉!呵呵呵……吃了你的肉……换回我的肉……呵呵呵……”
病患扭动着身子仿佛以更快的速度向卫子谦一行人爬去,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像是忍饥受饿已久的豺狗。
他们面容扭曲,四肢着地近乎疯狂地爬着,咯咯笑着:“吃了你的肉,吃了你的肉!”
看着地上这些失了人形与走兽无二的人,卫子谦不禁一阵恶寒,握剑一向平稳手心从不出汗的他如今已是冷汗频出。
地上这些人……貌似都已经失了神志,居然叫嚣着要吃人肉……
缟原道:“王爷,怎么办?眼下我们若是再这般被动下去,恐是走不出这片林子了。”
卫子谦握着剑沉沉喘息着,杀?可若是前路还有,还继续杀么?就这样一路杀回京城去么?
“王爷!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杀出去,去临川!”贺文清掀起车帘,握住卫子谦的肩膀说道。
卫子谦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尺素坐进车里去,文清抓好椅子,莫要晃到自己。缟原、红隼!拿稳了剑,拉住缰绳。”
“是!”
一切就绪,卫子谦一声令下,“走!”
三匹马以摧枯拉朽之势破围而出,利刃割皮声,马掌踏骨声,尖锐的嘶喊声不绝于耳。
那些疯魔的,痛苦的,记恨的,绝望的声音……
卫子谦丝毫不敢回头,恨不得将身后那惨绝人寰的声音从自己耳边撕扯剥离开,他不愿意甚至是害怕听到那样的声音,不仅仅因为身后的那些人是他的同族……
那更是他的噩梦。
贺文清问他为何对皇帝深信不疑的时候,他也是害怕的,仿佛霎时间那个披甲上阵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人也从自己身体里剥离了出去,刹那间,只余下他这一副凡夫俗子的躯壳。
要说没有怀疑过,从始至终坚信那人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这又是怎么可能呢?可他……除去这一身的坚韧,余下的也是同常人一般无二的愚蠢而又自欺习惯了的灵魂。
他并不愿意去直视这血淋淋的真相,他也害怕积年累月的高楼瞬间在自己眼前坍塌……
那个口口声声说将他视为半个儿子的人,那个从小就待他亲厚的人一夕之间竟成了自己苦厄一生的造罪之人!
“小少爷!”婢女大叫一声,急切地踩着碎步向他跑来,“小少爷!您怎地跑这儿来了?待会儿叫老爷晓得了,定要狠狠地罚你的!”
这婢女是他母亲的陪嫁丫鬟,叫浣月。
浣月将年幼的卫子谦拦在了门外,推着他的肩向院子的门外走去,“小少爷快些回去吧!”
年幼的卫子谦身量是削瘦了些,但力气还不小,像是浣月这等贴身伺候主子的婢女向来是不干什么粗活的,卫子谦挣扎起来,她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按不住。
卫子谦凶狠地喊道:“你放开我!我要见我娘!我要见我娘!你快放开!”
他将近一月未曾见过他母亲了,回回去梅苑里寻她都不见人影,父亲也是早出晚归,时常见不到人影。他年纪虽小,却也察觉了其中的异样,母亲的避而不见,父亲突然间忙得脚不沾地……
他有一夜干脆就守在了府门边,等着父亲回来,缠着父亲问了许久母亲的下落。父亲只是满脸倦色地告诉他,母亲病了,需要休息。叫他别去打搅。
可是母亲却从未病得这么久,也从来没有一连多日都不见他的,纵使他从前顽劣闯祸,母亲也从未这般疏离。
他连续盯着母亲的陪嫁丫鬟浣月好几日,才得知,母亲已经搬出了梅苑许久,来到了面前这个小院中。
“小少爷,您就不要为难奴婢了,仔细老爷知道了定是免不了奴婢的一顿罚的!”
“娘!娘!孩儿来看您了!”卫子谦不顾浣月的阻拦,高声喊道。
“哎哟喂!小少爷您快别喊了!待会儿老爷来了就不好了!”
卫子谦抓起横在他面前的手腕,张口就是一咬。浣月吃痛,松开了桎梏,卫子谦趁机撒开了腿就往房门跑去。
未等他跑到那门前,嘎吱一声,房门忽然拉开,从中窜出一个蓬头垢面,衣衫皱乱沾满了血迹与脓水的人来。风吹起那人额前的散发,卫子谦无意间撞见了那人满脸的脓疮,吓得踉跄倒退跌坐在地。
蓦地窜出的人匆匆瞥了他一眼,就疯了一般尖叫着冲院中的假山奔去,嘭的一声闷响,直直倒地。
伴随着这声闷响而起的便是婢女浣月那刺耳的嘶喊声,“夫人——!!!”
夫人……
方才……那长着一副骇人面容的人——浣月叫她夫人?
那个满身脓疮恶臭的人——是他端庄大方有着窈窕之姿的母亲?!
年幼的卫子谦就那样呆滞在地,盯着假山处的尸体愣愣出神,那是他的母亲?是,是他的母亲!
所以……他的母亲当着他的面,只是匆匆地看了他一眼就……没了。
没了。
这是年幼的卫子谦记得最为深刻的两个字,他脑中一片翁乱,只听见浣月嘶声喊着“夫人没了!夫人没了!”
他手脚并用地爬向假山旁的那具尸体,越来越近……他看得越清楚……从指尖到露在衣袖外的一截手臂,爬满了大大小小的疮。
那些血水和脓水错乱交横着,原本纤细的手指被毒疮涨得无法并拢,紫红一片,那些隆起的毒疮像是有生命一般,还可以看得见它们在微微起伏着。额头处被那坑洼不平的假山撞得血肉模糊,猩红黏腻糊在那本就生满了毒疮的脸颊,早已看不出地上之人原来的模样了。
“娘——”卫子谦坐地恸哭,“娘……”
年幼的卫子谦头一次见到如此画面,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都抛得干干净净,他只是一个……失了母亲的孩子。
“小少爷!”浣月惊呼着跑过来拉起卫子谦的手臂,将他与地上的尸体拉远些,“小少爷不可靠近!”xǐυmь.℃òm
“娘……那是我娘啊……”
卫子谦哭得脱力,被家丁们拖着离开了院子,他一路挣扎着,哭喊着,那些无力,那些悲痛,那些懊悔,都像是被那年夏日炙热的天烤化在空气里。
像是谁都听得见,可又没有一个人听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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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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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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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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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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