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寒毛卓竖,一时大气不敢出,闭眼等着卫子谦发落。
“京兆尹,哦不,张国栋,过了今夜,你这京兆尹的官衔,也不晓得在不在了。”卫子谦冷冷说道,“本王记得,张大人当年也是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怎么?张大人当初科考就是为了戕害百姓,谋财害命而考的么?!”
京兆尹张国栋咚的一声,跪在地上,“下官罪该万死!下官也是一时糊涂!望王爷留下官一条命在,下官定然,定然知恩图报!王爷您叫我往东我决计不往西!”
卫子谦斥喝道:“大胆张国栋!竟敢公然藐视天威!”
京兆尹惶恐,手足无措起来,“王爷?王爷下官没有啊!”
卫子谦道:“你刚刚让本王留你一命?你可知你的命谁说了算?那也是交由廷尉审问,再由陛下发落,你让本王留你性命,你的眼中可还有王法?可还有陛下?!”
一罪未平又添一罪,京兆尹神情呆滞,久久未能回神。
“他带人去搜朝中官员的府邸了?”高缜问。
周政点了点头,道:“城中不断有新的病患被送出城去,怎么也清理不干净,方才京兆尹的丈人不小心说漏了嘴,承铭王便派人搜了城中官员的府邸,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大户人家也被搜查。”
高缜心里不是滋味,哪怕卫子谦现在已经不在军中,但……他身上的那股头领气势,却仍然萦绕不散。
高缜看着台阶下的周政,开口道:“周爱卿,以为此次疫病的源头在何处?”
周政回道:“臣从民间听得一些传言,不知当不当讲。”
高缜此时已是焦头烂额,也不管什么传言不传言,破罐子破摔,“说罢。”
周政说道:“臣听城中的一些百姓们说,此次疫病,像是从广陵郡那片泛滥而来的。广陵郡之前发了洪水,一片狼藉,虽有朝廷的帮扶,但……随着天越来越热,有些病,就生出来了。”
高缜自然是不信这般传言,广陵郡里冬日里发的洪水,如今已是五月,倘若真有疫病为何过了数月才爆发?况且……那张出现在勤政殿内让他一脸几日都惶惶不安的纸片,就已说明了此次疫病,非天灾,而是人祸。
高缜试探道:“周爱卿……你可知道,这朝中众臣,有谁是广陵郡人士?”
周政淡淡一笑,道:“陛下,臣……素来不与人深交,不知其他大人的根底。”
高缜似是嘲弄一笑,又道:“也是,不过,周爱卿还是多与其他大臣交谈才是。对了,周爱卿,朕最近头疼得紧……这里有些奏折,就麻烦周爱卿为朕批阅一二了。”
周政笑道:“承蒙陛下抬举了,但……臣,哎,且不说臣是否有能力替陛下批阅奏折,单就批阅奏折一事,乃太子殿下与丞相方可批阅,臣不可僭越。”
高缜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又是满眼笑意,说道:“无妨,都是些不大紧要的奏折,且今日丞相不在,太子正值新婚,朕不愿打搅他。”
周政莞尔,道:“那臣就姑且一试了。”
周政接过高缜递过来的奏折,俯身在殿内的另一张书案上批阅起来。
少顷,周政就已批阅完一份奏折,他起身递与高缜,“请陛下过目。”
高缜展开那份奏折,看得却不是这份奏折批阅得如何,而是注意批阅之人字迹中的起、收、转、折、连、绕、顿、提等笔迹特征。
高缜点了点头,赞许道:“周爱卿平日里过谦了,这不,批阅奏折的能力与丞相不相上下!”
周政笑了笑,两颊的颧骨更为突出,“陛下谬赞了,臣与丞相还是比不得的。”
周政转身回书案上继续批阅剩下的奏折,在高缜看不见的地方,周政勾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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嘣的一声,弓弦一松,飞矢直入苍穹。
黑色的烟团似的东西破空而下,坠入山林。www.xiumb.com
一人用铁钳将那团黑黢黢的东西夹起,丢入簸箕中。
城外的棚屋中,吵吵嚷嚷一片,一群病入膏肓的人,还能这般吵嚷,卫子谦看着真是心生佩服。
昨夜从城中搜查出的剩余病患,大多都是富贵官宦人家,忽然没有锦衣玉食,被安置在城外的棚屋里难免会心生抱怨。但抱怨多了,又会引起寻常百姓的不满,于是两头便吵了起来。一头是粗俗的市井下流话,一头是文绉绉的之乎者也,各自叫骂着,也不顾对方是否听得懂。
守在城门处的士兵忽然跑了过来,“王爷,文清公子在城外等您。”
卫子谦笑着点了点头,贺文清竟是还不死心么?
卫子谦起身向城门处走去,就见贺文清站在城门口兀自踢着脚下的石块玩耍。
“文清。”卫子谦与他隔着些距离唤他,“怎么了?”
贺文清抬起头来,道:“王爷,跟我回趟听风阁呗?”
卫子谦沉默片刻,道:“恐是……不便。我整日待在这病患聚集之地,还是不去了好。”
贺文清嫌卫子谦啰嗦,大步向他走去,又拉住他的手。
卫子谦刚要发怒,贺文清就笑着说道:“哎!不必!这要染上就早染上了,我命硬得很,地府不收。”
卫子谦被贺文清这幅模样磨得没了脾气,只好无奈道:“就怕有个万一……”
贺文清将卫子谦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冷笑道:“哪有那么多万一,走了!真有好消息给你。”
贺文清就这般拉着卫子谦回了听风阁,只不过没有去他们平日里待得竹室,而是穿过大堂,又走过一条直直的长廊,再行过曲曲折折的鹅卵石子路走到一处杂草丛生的平地。往前又是一竖高墙,只不过那墙面已生满了青色的苔藓还有黑色的水渍。墙上的瓦片破碎不堪,仿佛一阵风一滴雨水就能将他们拂落。
卫子谦与贺文清走到一扇较为矮小的黑漆木门前停下,贺文清抬手敲了敲门,门内不一会儿就传来门栓的抽取声。
这扇门像是年久失修,微微推动,就吱呀吱呀作响,教人不敢再有动作,生怕它轰然倒地。
门内的光景,一言以蔽之——陈旧颓败。
院内杂草丛生,唯一一条路径还是人为踩出来的。
那檐上瓦许多已稀碎成瓦砾,门窗处积叠着厚厚的粉尘,门上的铁环锈得落下许多铁屑。
卫子谦拉着贺文清的手往后一拽,宽阔的胸膛贴着贺文清的背脊,两人之间是那股浓郁的雄黄气味。
卫子谦笑道:“文清带我来这偏僻之处,是要杀人呢?还是要劫财劫色?”
贺文清手肘往卫子谦腹部一击,还未击中却被维系卫子谦于半途中截下了。
他一不做二不休,抬脚就往卫子谦脚上踩去,又被卫子谦躲开。
贺文清不想再被卫子谦这般逗猫儿一般的戏耍,转过身来,耳廓还泛着红,“王爷!”
卫子谦把双手举到两肩的高度,笑了笑,道:“好好好,文清要带我看什么呢?”
贺文清看着眼前人这般说说笑笑一副轻松模样,那眼下却是乌青一片,双眸中亦是猩红遍布,下巴也冒出点点青色的胡渣。他忍不住叹息一声,问:“王爷是为了什么?”
卫子谦不解,“什么?”
贺文清看向卫子谦眼底,问他:“王爷接管疫病一事,是为了什么?”
卫子谦脸上笑意渐渐淡去,平静道:“不为什么,为山河安定罢了。”
贺文清笑得很是勉强,他真是有些同情眼前这个傻瓜,你为山河安定出生入死,可知道这山河上的人却是要搅得人世不得安宁,这凄凄人间,不值得让你这般。
卫子谦看了看贺文清眼眸中浮出的丝丝悲悯与伤神,小心地问:“文清,你怎么了?”
贺文清扯了扯嘴角,道:“没事,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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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这间屋子荒置已久,窗户也破了许多,光亮直接投入其中,原本阴暗的房间也亮堂了起来。
这屋子外边倒是破败得不成样子,里间倒是收拾得入眼,东西不多,就一张桌子几条长凳。
再往里走,看见里面的情形,卫子谦眼瞳微缩,他眼中藏着怒意看向贺文清,抓着贺文清的手臂又将人给拖了出来。
“文清!你是不是疯了?不要命了!”卫子谦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问道。
贺文清顾不得被卫子谦捏得发疼发麻的手臂,解释道:“王爷,你先听我说。先把手松开,嗯?”
卫子谦松了手,贺文清揉了揉自己的手臂,撇了撇嘴,又瞪了卫子谦一眼,道:“真是,以后能不能容人为自己辩解两句,动不动就是吼又是动手的!”
卫子谦替他揉着手臂,道:“抱歉,是我鲁莽了。”
贺文清往屋里看了一眼,道:“里边躺着的这几个病患,是我找回来试药的。”
怕卫子谦误会,贺文清又连忙补充道:“不过我可是都问过他们是否愿意的,药是吴老头配的,虽没有效用,但也吃不死人。”
卫子谦看着贺文清这一脸着急解释的模样,笑道:“那你的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
“王爷!王爷你在里面吗?!王爷!”
贺文清还未说完前面就传来了公输异的呼喊声。
卫子谦对贺文清说道:“怕是城外出事了,你待在听风阁里,莫要出来,这会子外面恐怕乱得很,等我处理完了再来看你。”
未等贺文清回答,卫子谦已转身快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一脸焦急的公输异站在大堂中不知所措,他方才去了竹室,找遍了也不见人影,问阿兰,她也说没见过卫子谦与贺文清。可城门的士兵又说卫子谦是被贺文清给带走的。
“公输,出了何事?”卫子谦看着公输异在大堂中如脚踏炭火一般来回走动,赶紧出声问道。
公输异闻声简直激动地想落泪,“王爷你可算来了。”
卫子谦道:“何事?边走边说。”
公输异把事情的原委说与卫子谦,“王爷您刚走没多久,城外的一个老人拖着她患病的儿子来棚屋那里,也不知她晓不晓得与病患肌肤相触会传染一事,她实在没法了就半背半拖着他的儿子来了,说是他儿子昨日去林子中打猎,提了几只鸟儿回来,还没来得及吃他儿子就说身上又疼又痒。夜里一看啊,就起满了毒疮!”
卫子谦问:“那是为何城外闹了起来?”
公输异满面愁容,道:“还不是听到了那人是因为打猎提了鸟儿回去才被感染的!那些个勋贵人家的病患们一听就说这鸟儿也是会将病染给人的,那么他们又何必在城外治病,反正治好了又得被鸟儿给毒害了!”
“放我们进城去!”
“我们不要在这城外等死!”
“鸟儿遍天飞的,指不定城中人早就染上了!”
“反正大家都得死的,我们不要死在荒郊!”
“这荒郊鸟儿那么多,将我们放在此处是要我们的命啊!”
……
士兵们一面举着长.枪一面向后退着,这些病患们虽未配刀枪,但……他们却是比这刀枪更为骇人,只要被他们碰到了,那么自己的下场也会与他们一样——生不如死。
卫子谦向前走去,高声道:“诸位不要听信谗言,鸟禽是否会传染人这种事情无从考据,不可轻信!”
为首的人中,昨夜闹得最凶的刘掌柜站了出来,反驳道:“无从考据,等你们考据过了,大家伙儿还有命在?”
说着他又虚虚捂着脸,转头对身后的病患们说道:“大伙儿看啊,昨夜我这脸上还是没有生毒疮的,就在外面的棚屋里待了半夜,这脸上的毒疮是一个接一个啊!”
众人纷纷附和,“就是!我在家中的时候还没这么严重!”
“眼看着这一天天在外头耗下去,我这身子就快不行了……”
“你们到底是救人还是要害命啊!”
刘掌柜见缝插针,“我看啊!他们就是要害我们性命的!尤其是那个承铭王!大家伙儿可不要忘了,他可是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怪物啊!对付咱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那是眼睛都不需要眨一下的!”
“我看朝廷是不想救我们了,特意派他来将我们灭口的啊!”
“承铭王!看在我们以前都十分敬仰您,把您当做我们盛王朝的英雄的份儿上,您就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承铭王,求您高抬贵手!”
“我们身份低贱,不敢与承铭王攀上同胞一词,但看在我们以往都将您视为神明再世的份儿!您发发善心吧!”
病患中不少人跪地哭喊道:“承铭王,求求你不要杀我们!放过我们吧!”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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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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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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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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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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