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芳宁站在厅堂中央,她沉着脸朝沈老夫人纳了一个福。
沈老夫人穿着一件龟甲纹的檀色竖领长衫,她坐在正位上,呷过手里的茶说道:“芳宁,你才从山上回来,听白云说你非要来见我,可是有什么事情?”她的语气里有淡淡地不愉,这种不愉来自于沈芳宁大清早的叨扰了她的清净。
沈芳宁熟视无睹地略过沈老夫人话里的不快,她泠泠瓷音掷地有声,“祖母,芳宁不知得罪了大夫人什么,她要害我!”
说完,沈芳宁朝着沈老夫人噗通一声,直直跪下。她垂下头说道:“祖母若是不理这件事,芳宁便不起来。”说完,她的泪立即挤满了眼眶,小声抽噎着。
沈老夫人本就感觉眼皮直跳,沈芳宁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紧着就是她跪了下来,这让她的心更是突突地跳了起来。她连忙让白云去扶起沈芳宁,将她拉到自己的身旁坐着,说道:“你这是什么话?有什么好好说,可别这么赌气。”
老太太牵起沈芳宁皓白的手腕,而她星罗棋布的皱纹的手同少女的肤白细腻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芳宁蓦地收回了手,她垂头含着泪,呜咽说:“昨儿我去佛寺里为父亲祈福,却不曾想到那个叫左二的家奴突然持刀要来杀我。幸亏当时傅二爷在场,芳宁才死里逃生。否则,祖母只会见到芳宁这一副尸体了!而左二一口咬定就是大哥喊的人,但芳宁想着,大哥哪里能做这件事呢?除了大哥的母亲,芳宁也想不出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泪簌簌地往下流。
她的话里虽然说着是大夫人,可沈老夫人听了,蹙起眉头来。
沈清宗是嫡长孙,她自不必说在她身上寄予了多少的期望。可沈清宗是什么样的性子,她打小看着他长大的,能不清楚吗?
聪明的孩子惹人爱,而沈清宗自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是在印子钱身上摔了跟头,这样的人一旦做的不光彩事情露了馅,便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他做出这样的事,沈老夫人也不奇怪。
但沈芳宁说得是安氏,沈老夫人却又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她的孙儿也不能被摊上戕害堂妹这么一个名声!
她深深地看着沈芳宁,那一双乌黑的眸子里盛着幽幽的一汪泉眼,深邃而可怖。
“大夫人还让婆子拦到我,不让我来见祖母。”沈芳宁委屈地说道。
“左二在何处?把他带进来,你放心,祖母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她看了一眼沈芳宁,娇软的姑娘流泪也惹人心怜。她看似心软地宽慰道:“别怕,万一是一个误会呢。”
沈芳宁瑟缩地点了点头,但她的心里在狠狠地哂笑。
琥珀将左二带了进来,左二的嘴被粗布塞着。他看着沈老夫人激动地摇头,他被五花大绑着,于是只能跪在地上。
“老……老夫人……饶了小的吧……小的只是替大夫人办事啊!”
他嘴里的粗布被取了出来,在沈老夫人凌厉的眼神压迫下,左二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的。他的双腿忍不住地战栗着,若不是绑着他,早就颤成筛子似的,腿软的恐怕也站不住。
左二的脸被憋得通红,他豆大的汗珠一层层地浸湿了短打,看上去十分狼狈。
“大夫人……大夫人怎么会让你害自己的侄女!”
老夫人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
“小的也是无奈啊,小的在外欠了五十两银子的赌债,前日到期了,小的还不上就要被人砍手砍脚,丢到山林里去喂野狼。但大夫人帮小的还了,还给了小的一笔银子,只说让小的去杀了三姑娘。小的也不想啊!求老夫人明鉴!”
他一股脑的将自己欠债、还债的过程说清。还将自己将剩下的五十两银子藏在床底的哪个盒子里都说了出来。
沈老夫人一听,让婆子立马带人去搜。
她拨弄着佛珠,很显然她的心情没有表面那么平静。心里不可置信的是安氏这个媳妇越过了她,这让她的权威受到了威胁!
人一旦岁月不饶人,便以不可估量的速度而老去。
正如老夫人,如今大夫人明目张胆的略过她,伸手到了子嗣身上。她竟然浑然不觉!老夫人迅速阴沉了脸庞,她将佛珠上的一粒翡翠珠子牢牢掐指。胸口微喘着气,上下起伏着。左手抚着心口,气急了说道:“把安氏给我喊过来!”
沈芳宁冷眼看着这一通变化,她漠然地收回眼神。她坐在圈椅里,手里拿着一张绣帕,慢慢悠悠地擦着泪珠。
沈芳宁说道:“祖母,大夫人是恨上了我呀。以后我哪里还敢在沈家待下去呢。今日她身边的婆子也说我不是个正经小姐,又说……”
末了,她迟疑地看向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面色铁青地看着沈芳宁,她说:“那婆子还说了什么?”
沈芳宁似乎有些害怕,她颤颤巍巍地说道:“她还说……说……大夫人的眉毛抖三抖,都够我喝一壶了。”
若是往日,沈老夫人听见也不会想什么。可偏巧是在她气头上,她一听,只觉得安氏是迫不及待地想踩着她,一呼百应了。
就在这说话间,大夫人匆匆而来。
她一贯雍容的气势不再,头上只带着三两支银质的海棠花簪子。额头上有汗湿的痕迹,她一走进厅堂,就看见了左二。
左二连忙朝着大夫人的方向,一个劲地点头,对沈老夫人喊道:“老夫人,就是大夫人让我去做的事,我也只是身不由己啊!”
说完,他随即盯向了大夫人身旁的吴妈妈。
“就是这位吴妈妈去赌坊替我换得债,赌坊的人都见过她。老夫人一查——”
“你这个偷奸耍滑的东西,也敢污蔑我们大夫人来。”吴妈妈在大夫人身边,她立马踹了一脚上去。左二立即倒向一边,他的话停在了半截。
她福了福身对着沈老夫人说道:“老夫人,左二是个赌鬼,为了钱什么话都可以说。您可别信了他的话,让我们大夫人被背上这无妄之灾。”话里话外值得是沈芳宁自己自导自演这么一出戏,为得就是污蔑大夫人。
而她也就是刚刚和沈芳宁拉扯的婆子。
沈老夫人没有理吴妈妈的话,她则是转眼看向大夫人,怒嗔道:“安氏,你可有什么话说?”
大夫人凝视着沈芳宁,沈芳宁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了仇视。但她如今更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这个局面。
可笑不可笑?
就她短短这么两三句话,一向其乐融融的婆媳俩,气氛就马上剑拔弩张起来。
“母亲,媳妇没有做这种事情。”大夫人没有反驳,她瞥了一眼左二,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她冷静地说:“如果是媳妇做的,手脚不会这么不干净!”
“干不干净,只有你自己心里知道!”老夫人冷声道。
大夫人恍惚了一下,她煞白了脸色。
沈芳宁含怨地看着大夫人,她说:“大伯母,纵使我揭发了大哥和四妹私自去弄印子钱,你也不能这么对我呀!我也是为了沈家的名声好,但凡这件事外传,大哥哥的仕途,四妹妹的婚事,还有沈家的名声可都没了!”
沈老夫人本是痛恨那种蝇营苟利的事情,但无奈犯下的是她的亲孙子亲孙女,只能帮忙擦屁股。可心里毕竟是有怨恨的——那么好的孩子,偏叫她给带歪了!
而吴妈妈刚刚当着她的面就将左二狠狠地踹了一脚,毫无尊卑地在厅堂里叫嚷着,也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
“安氏,你倘若当不好这个家你就别当!”
婆媳二十余年,沈老夫人哪里说过这么重的话。
大夫人一听,霎时变了脸色。她蹲下,恳切地道:“母亲,是媳妇的错。可别为了媳妇气坏身子啊!”
沈芳宁瞧着,眼神里勾起一抹笑来。
沈老夫人见大夫人软了话,心里几番思索,又软和了语气:“你是好的,但你身边人若能影响到你这个当家主母,我也不放心将沈家的中馈交给你。”
“可吴妈妈是媳妇的……”奶娘啊。大夫人立马变了脸色,她心里就纠结着,却被沈老夫人一个恍若淬了毒的眼神给吓了个激灵。
吴妈妈一见状,立马跪了下来。她耀武扬威了这么些年,连大夫人都尊敬她,旁人更不敢小瞧了她。她绝不会想到,如今她竟然也成了老夫人和大夫人博弈的棋子。
而被夹在里面的,向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大夫人稳住心神,痛定思痛。她想着沈蓉锦,为了她的女儿,她也决不能让老夫人放弃了她。
“吴妈妈背着我做了这么些事,是媳妇管束下人不力……”
她顿了顿,闭着眼说道:“任凭母亲处置。”
吴妈妈面如死灰地坐在地上,她一直红光满面的脸被吓得苍白无力。连一向趾高气昂的眼睛也耷拉了下来。
“老夫人,奴婢错了。求老夫人饶过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混了几十年,纵使后来的得意忘形害了她,但她依旧是个人精。此事只有自己认下,她才有活路可走。
若是一味地指责大夫人,她就会成为中间的那粒碍眼的灰尘。
沈芳宁在一旁看着,也被吴妈妈的反应吓了一跳。
沈老夫人自然是给了一个巴掌再给一颗枣,她宽和地说道:“毕竟是你的陪嫁婆子,年纪大了便回家养老去吧。”
大夫人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低眉顺眼道:“母亲说得是。”
吴妈妈心里说不出来是庆幸还是难过,她的表□□哭未哭的。只能说习惯了京城大户人家的富贵,哪里还能回到乡野之地去种菜耕田呢?
沈芳宁等到婆媳俩的较量结束后,才说道:“事情说清楚了就好,大伯母可别再被这种人给欺上瞒下地害了。”
她说得是人畜无害,可大夫人看她的目光却是恨得牙牙痒。
被这么一个丫头片子在丫鬟婆子一屋的厅堂里指着骂她识人不清,她若是能大度,那真成了一个圣人了。Χiυmъ.cοΜ
大夫人含着怒意地笑道:“芳宁受惊了,大伯母在这里给你赔罪。”
沈芳宁一脸不敢当的模样,她说道:“大伯母可别芳宁承担不起,只要以后没有再像这样的误会就好了。”
沈老夫人说道:“此事还是芳宁受惊了,可受了什么伤?”
沈芳宁等了这么久,才等到这一句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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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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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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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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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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