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和往常一样,曹舒青每日带着曹端来府里浆洗衣服。
因曹端在主院住了几天,倒与裴明嘉他们有些相熟了,他又机灵,裴明嘉便常常把他叫来自己这里吃果子零嘴。
曹端越可爱懂事,裴明嘉和阿碧几个人便越看着他可怜。
夜里,裴明嘉翻了几个身睡不着,便撑起身子对李晏道:“你说曹姑娘是怎么想的?”
李晏正昏昏欲睡,闻言将她往怀里一揽,眼皮子抬了抬,回答道:“我又不是她,我怎么知道。”
裴明嘉把头埋在李晏胸膛上,剩下一对丹凤眼,眨巴眨巴地看着李晏,直把李晏看得睡意全无。
“可是曹端好可怜啊,”裴明嘉忍不住说道,“两边总要选一边靠着,要不摆明立场不把曹端生下来,要不就趁着这个机会和贺兰雍去北戎,曹姑娘简直是两头都不讨好。”
曹端这几日和她们混熟了,也会多聊一会儿天,裴明嘉便听他说了他自懂事起是如何受欺负的。
裴明嘉说完,见李晏不理她,也就没了声息。
李晏再度昏昏欲睡。
不想裴明嘉又捅了捅他,声音小得和蚊子嗡嗡一样:“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很受欺负?”
李晏睁开眼睛,眼底却是一片平静。
他道:“是,一开始李如玄还经常来,后来慢慢就来得少了,也不给我们钱。周围的伙伴慢慢都知道我的身世背景,就开始笑我没爹。”
“开始的时候只是笑我,后来还打我。”
裴明嘉摸了一把李晏结实有力的臂膀,心道,这要打可能也不容易。
李晏把她的手按回去,说:“我小时候很瘦。”
裴明嘉:“那你现在也不胖啊!”
李晏:“……”
“你后来有没有把他们揍回去?”
李晏沉默了一会儿:“没有。”
“好没用……”裴明嘉嘟哝道。
李晏揉了揉她的头发,裴明嘉懒洋洋地将他长着茧子略有粗粝的大掌拨开。
“要收拾他们便当场收拾,”李晏说,“过后又逞什么能,倒像个小人。”
裴明嘉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好像无法反驳李晏的话。
李晏看了她一眼,继续说:“我不是打不过他们,但是一来是他们人多,我不值得那么做,二来为了我娘,他们的父母会去找她麻烦。”
李晏几乎从没在裴明嘉面前提过自己的母亲,或者说从没在任何人面前提过。
“唉,”裴明嘉悠悠地叹了叹了,“你娘还不如再嫁个人,日子也好过点。”
本朝民风还算开放,女子再嫁是常有之事,如周夫人这般已生育过一个儿子的,还在再嫁市场上很受欢迎,说明她可以为夫家绵延子嗣。
“姨母当时也这样和我娘说,若是好说话的人家便带上我过去,若不行,便把我寄养在姨母那里,她替我娘养我,我娘也动过心思。”
这便又不由想起周姨妈来了,裴明嘉平心而论,周姨妈并不算一个很难缠的长辈,她不喜裴明嘉也只是视而不见,并没有真正来为难过她。
也怪不得李晏一直也很敬重她,只这些只言片语便可看出她是真心对姊妹还有外甥好。
如今裴修死了,对她还不知是怎样的打击。
收回思绪,裴明嘉又问:“那怎么没嫁?”
又是长长一阵沉默。
裴明嘉差点等得不耐烦,要再问,却听他说:“李如玄狡诈,他只是明面上不来,暗中偶尔也来,我娘那时总想李如玄能让我回去,便被他拿住软肋,既不要我和我娘,又不愿我娘再嫁,我娘为了我也只能忍气吞声,继续伺候他。”
“我娘就这样带着我很多年,等着他让我认祖归宗,平日又受尽了别人白眼羞辱,后来终于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死了。”
李晏自嘲般笑了笑:“对于她也算是解脱。”
裴明嘉一时感叹于李如玄的人面兽心,好歹一个曾经爱过,一个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丝毫不理会倒还是放过他们了,原来还有更毒的。
她竟找不出话来安慰李晏。
“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吗?”李晏忽然问。
“不是病死的?”
“李如玄每次来,都会和她在一起。早先我还小,也不懂事,后来才……”
李晏顿住,没有继续往下说。
因周夫人是裴明嘉婆母,又是已逝之人,裴明嘉即便心里有些猜测也一下被压下去,,否则便是不尊重周夫人了。
“我娘是打胎死的。”
裴明嘉窝在李晏怀里的身躯一下子僵住。
“有些也是我长大之后,姨母告诉我的。在生下我之后,我娘又怀过几次孕,但都没有再生下来。也就是这一次又一次,我娘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垮下去,最后一次终于支持不住,连着血崩了几日,撒手去了。”
“李如玄真是个人渣!”
李晏对裴明嘉对李如玄的评价不置可否。
他只是把裴明嘉又搂得更紧了一点。
“明嘉,你让我觉得我和他一样。”
这回轮到裴明嘉沉默了。
她抠了几下手指,才说:“对不起。”
嘴上说着对不起,样子却活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
果然,她很快便反驳道:“谁让你不娶我,又把我放在外宅……”
“本来想放了你的。”李晏没有把自己当时全部的想法说出来。
木已成舟,这会儿再说早就晚了,裴明嘉使尽浑身解数来勾他的那晚,他没有把持住,后面说什么都晚了。
他本来只是一时兴起,把曾经的“仇人”救下,只等裴家的事风头过了之后便把她放了。
后来他和她便朝着他没有想过的方向发展,直到今天。
裴明嘉道:“怎么?你想不要我?”
“没有,”李晏否认,“没多久就没这种想法了。”
他和裴明嘉春风一度,裴明嘉又怀了他的孩子,即便被她狠心打了,他又怎么忍心再放她走?
裴明嘉冷冷哼一声,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你不要可要早说好了,”她说,“大夫说我很可能不能再生养了,你若要儿子继承家业便另娶吧,纳妾我也不许的!”
李晏笑了:“没有便没有,儿女都是债,就像我拖累我娘。”
裴明嘉听得目瞪口呆,竟也分辨不出他是说真的还是虚情假意来哄她的。
只是这种事又不好签字画押的,她也不知道他是真不要还是假不要。
裴明嘉喃喃一句:“还是睡吧。”
**
贺兰雍不过回去一月,甚至裴修的灵柩都还没运到京城,北戎就传来消息,北戎王死了。
北戎崇武慕强,连北戎王的死因也没有掩饰,亦无半点避忌,他是被贺兰雍长期下毒,然后在贺兰雍回去之后被他一剑砍死的。
贺兰雍又杀了北戎王的几个儿子,顺理成章继承了王位。
从此北戎新一任的王就是贺兰雍。
得到这个消息,裴明嘉还是把正在干活的曹舒青叫来了一趟,并且告诉了她。
曹舒青安安静静听完,情绪没有任何波动,仿佛裴明嘉说的是一件完全与她无关的事。
如果说先前裴明嘉还有点不能肯定曹舒青会不会跟着贺兰雍去,那么经过中秋之后,她就不再留有这种猜测。
裴明嘉可以肯定,曹舒青不会这么做。
她甚至不会让曹端去。
“曹姑娘还是趁早做一些打算吧,”裴明嘉道,“等贺兰雍收拾完北戎残局,想必就会腾出手来,他不会放过你们母子的。”
曹舒青坐在一边想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多谢夫人关心。”
“你日后有何打算?若是有需要,你尽管开口便是。”
院子外依稀传来曹端和阿碧她们玩耍的嬉闹声,伴着午后的日光与鸟鸣,已将严冬却恍然间给人春至的感觉。
“我娘这几日身子很不好。”曹舒青说。
裴明嘉立时就领会到了她话里的意思,一时百感交集,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只能道:“再请几个好大夫去看看,换个方子试试。”
曹舒青摇了摇头。
“我娘是不成了,这些年过来,身子拖也拖垮了。”她道,“我只想好好陪她最后一段日子,若是真的运气不好,贺兰雍要来找便找吧。”
曹舒青轻轻叹了口气:“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娘,我没回来时,她日夜忧心,以致成疾,我回来后……她也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我对不起她,很多事情我只是任性一意孤行,我娘根本受不了。”
“这样,这几日你不用来了,工钱我照发,你以后再补上日子。”裴明嘉说。
“不用,”曹舒青继续摇头道,“我娘不看见我倒还好受些——”xǐυmь.℃òm
“她……我不在,就说明我在外面干得很好,她才放心……”
说到这里,曹舒青眼眶一红,连忙拭去泪水。
裴明嘉突然不知该怎么安慰,曹舒青的事实在太难以评价。
曹舒青掖着手帕默了片刻,眼泪很快止住。
“我还是原先那个想法,”她对裴明嘉道,“等我娘去了,我就带着曹端走。我方才也想过了,他一时可能是找不到我们,但以后未必也找不到,到时候再看罢。”
裴明嘉想起贺兰雍杀裴修的样子,仿佛碾死一只蝼蚁,连眼神都没有给一个,便不由地点点头。
按着贺兰雍的性子,怕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走他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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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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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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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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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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