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那女子的样子太过瘦弱可怜,裴明嘉听了大夫方才所说的八卦之后,非但没有对女子侧目,反而更起怜悯之心。
这女子叫曹舒青,如大夫所说那样,家中曾经营着一个书坊,如今早已不开了,只和母亲儿子相依为命。
因先前家境还算殷实,曹家住的房子倒不算小,是个三进的院落,想来先前还有仆婢伺候,只是现下只住了三个人,房屋已略显破败,看起来已经多年没有修葺过,墙角边还长了杂草。
曹舒青领了大夫进了东边的一间厢房,那里是曹母住的地方。她路上已知是裴明嘉替她请来的大夫,却也没有对裴明嘉过多流露出感激的神色,只是在裴明嘉进门时道了声谢,颇有些不卑不亢。
这会儿也没顾得上再说其他,甚至没邀裴明嘉坐一坐,只让裴明嘉自便,便先急着去看母亲。
裴明嘉倒也无所谓,若是做好事先想着让人回报,那便不叫做好事,她也不需要别人对她感激涕零。
曹舒青反而让她自在。
堂前有个看起来四岁左右的男孩蹲在地上不知玩什么,也没人管他,裴明嘉一看便猜到,这怕就是曹舒青的那个儿子。
裴明嘉走近了两步,那男孩听到响动,立刻敏锐地觉察到,抬起头来看她,机灵得不像一个四岁的孩子。
只是这孩子像曹舒青一般,也长得极瘦,像是长期吃不饱饭的样子,精神却很好,看起来鬼头鬼脑的,一双眼睛长得和曹舒青极像,又大又圆的,看人时滴溜溜直转。
只是除却一双眼睛,他的长相分明和汉人不甚相像,明显是一副异族相貌,裴明嘉没有见过北戎人,想来这孩子便带着些北戎的长相。
也难怪这里的人都要对曹舒青指指点点。
曹舒青没了贞洁倒在其次,这里被北戎人掳去的女子也不止她一个,最主要的还是北戎是仇人,她却生下了仇人的孩子。
只是大人无论如何,究竟也与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无关。
裴明嘉在心里叹了口气,朝着那孩子招了招手,说:“过来。”
这孩子许是有些怕生,听到裴明嘉说话竟往后瑟缩了一下,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手往背后一放,不小心露出打了补丁的衣摆。
大概是看出裴明嘉没有什么恶意,他挪了挪步子,试探地往前走了几步,再离裴明嘉还有三四步路的地方停下,低下头又抬起眼来看她。
裴明嘉解下身上佩戴着的一只荷包,里面装着她平时吃的零嘴,都是些蜜饯果脯之类的,她挑了挑,挑出一颗糖拿出来。
“给你吃。”她说。
孩子舔了舔嘴唇,到底是小孩子,这回看见吃的就没了其他顾忌,忙过来伸手接过糖。
他双手捧着裴明嘉给他的糖,先是看了一会儿,脸上是属于孩子的欣喜,然后才伸了舌头出来,小心翼翼舔了一下。
裴明嘉心下不忍,马上就道:“吃吧,我这里还有。”
孩子眨眨大眼睛,突然开口说:“谢谢姐姐。”
裴明嘉摸了摸他的头,很是厚脸皮地接受了“姐姐”这个称呼,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立刻回道:“我叫曹端。”声音清清脆脆,还有些奶声奶气。
裴明嘉便把装了零嘴的荷包整个给了他。
曹端欢欢喜喜接过,又把那颗糖塞进嘴里,才吮吸了几下,就听见东边那间厢房隐隐传来咒骂的声音。
曹端脸色一变,显出本不该属于一个孩子的忧愁。
裴明嘉也猜出几分,骂人的怕是曹母。
很快大夫也出来了,站在门口叮嘱了曹舒青几句,又向裴明嘉来道了别,到底怕些闲言碎语,便也赶快回去了。
这会儿倒是只剩曹舒青和裴明嘉他们,曹舒青看见嘴巴还鼓鼓囊囊的曹端,便把曹端拉来自己身边站着。
她摸了摸曹端的小脑袋,又看向裴明嘉,说:“还未正式谢过这位夫人,今日多亏了夫人,否则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又邀了裴明嘉去屋子里喝茶,裴明嘉欣然前往。
裴明嘉坐下,曹舒青给她斟上一碗茶,亲手奉上,算是再表谢意。
茶也不是什么好茶,褐色的茶汤,只浮了两片茶叶在上面,裴明嘉接过,仍是喝了两口才放下。
裴明嘉道:“你母亲如何?”
曹舒青也不隐瞒什么,而是一五一十道:“家母这病有好几年了,我懂些医理皮毛,平日只是自己抓了药给她吃,但这几日忽然重了,我实在看不了,好在大夫看了说也无碍,是最近换了季的缘故,改个药方子吃,平时悉心照料即可。”
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同裴明嘉解释道:“方才的声音怕是夫人也听到了,让夫人见笑了。家母久卧病榻,脾气便变得古怪,她倒也没骂大夫的,只是骂我。”
裴明嘉是听大夫说了曹舒青的母亲被她气病一事的,只是这些都是家事,她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也不好多问。
她只是看了看曹端,道:“你的孩子倒很可爱,还怪机灵的。”
听到有人夸自己的孩子,曹舒青倒是难得地露了笑容出来。
不过曹舒青很快发现曹端手上捏着的荷包,立马猜到这是裴明嘉给他的。
她拉过曹端,小声道:“娘平日是怎么教你的?”
曹端扁了扁嘴,也没有闹,更没有说什么,拿着荷包便来到了裴明嘉面前。
他把荷包还给裴明嘉,说:“谢谢姐姐,这个还给你,我不吃。”
裴明嘉也不接,只是对曹舒青道:“里面只是一些小零嘴,是我送给孩子吃的,不值什么。”
曹舒青还没说什么,曹端便接话道:“我娘平时教我,不受嗟来之食。别人的东西是别人的,不要去眼馋,更不能去拿去抢。”
裴明嘉忍不住笑出来,不过还是没有接过荷包。
曹端又回头去看他娘。
最后曹舒青只好道:“罢了,但你再要谢谢这位夫人。”
裴明嘉连忙拦住:“他不是早已经谢过了。”
说罢,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裴明嘉便打算起身离开了。
她本来见曹家孤儿寡母的生活困难,是打算接济他们一点银子的。
但看曹舒青的模样,裴明嘉便知道不用了,给她她也不会要的,反而有些折辱人。
曹舒青母子一直将她送出大门口,裴明嘉正要上车,却听曹舒青问:“夫人家住何处?”
裴明嘉倒不觉得曹舒青是爱攀附的人,只是也不知她问这话何意,便道:“烟波巷。”
曹舒青只略微一怔,很快便点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m.xiumb.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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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之后,裴明嘉原是想把今日关于曹舒青的那一段插曲暂且放下的,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让竹雨出去打探了一番。
这本来也是她看见了别人有难处,一时兴起帮了一把,但同曹舒青说了几句话之后,她却觉得曹舒青不太简单,至少不能让她看得明白。
一个明明看着是有些骨气又不卑不亢的女子,为何会做出那种事情?
当然,裴明嘉也不觉得曹舒青执意生下曹端是错的,只是这样的事不该是曹舒青做出来的才对。
府上也有一些家丁奴仆是本地的,竹雨很快就打听了来回话了。
“那大夫说的话一大半确实是真的,”竹雨说,“曹姑娘家原本开着书坊,家境在当地算很不错,她自幼饱读诗书,又受父母和哥哥的疼爱,家里还给她说了一门不错的婚事,也是这里乡绅的儿子。结果北戎人来了,曹家老爷和少爷都被杀了,曹姑娘也被掳走,过了两三年后又被放回来,先时倒没人指摘她什么,乡绅家里也决定不谈旧事,仍旧娶她过门。”
裴明嘉喝了口茶,也没多问什么,只是示意竹雨继续说下去。
若竹雨说的真的,倒也让她有些吃惊,她先前听了大夫的话,只认定了是世人对待女子总是苛刻,便是不是她的错也要怪到她的身上,可这么一听,连曹舒青当时的夫家都算是很不错的了,至少比陆九茂要好太多。
“没想到曹姑娘竟不顾母亲阻拦,二话不说自己去退了亲,她当时的未婚夫婿也算是对她情深义重,怕贸然同意退亲之后,曹姑娘更不好做人,便也一时没答应下来。”
“谁知曹姑娘直接上门说自己怀孕了,这下亲事是做不得了,便是她未婚夫婿想娶,家里也是不同意的,更何况她肚子里的是北戎人的孩子。”
“这事一下子就被传开,有好心的还去劝她打掉胎儿,嫁不嫁是一回事,但北戎人的孩子不能留。曹姑娘竟不肯,她母亲被她气得病倒,也拦不住她了,及至生下了曹端,曹端的样貌又明显是北戎人的长相,这里谁家没有受过北戎人的苦,就算是曹姑娘自己的父兄那也是北戎人杀害的,这里的人自然厌恶上了她。”
竹雨顿了顿,又小声道:“外面说曹姑娘说得很不好听,也难怪没人愿意上她家的门。都说曹姑娘在北戎被人迷了心窍,一心只想着男人,连惨死的父兄都顾不上了,什么国仇家恨都抵不上她的情情爱爱。”
裴明嘉想了一下,皱眉道:“为了男人这个说法倒也没错,但既是为了男人,她为何不干脆留在北戎,还回来这里干嘛?”
竹雨马上接道:“这好说,她母亲还在这里,再丢下母亲不管,还算是人吗?”
“那可见到过她在北戎的那个男人前来这里找他们母子?”裴明嘉问。
“怕是没有的,侯爷来了之后,哪个北戎人敢再来?”竹雨说,“再说她都回来了,谁还管她。方才他们告诉奴婢,这里谁都看她不上,男的更是怕惹一身腥,曹家门口连只公狗都不去。”
曹舒青的事听了实在也不是件能让人心情愉悦轻松的事,但听到竹雨这个说法,裴明嘉还是笑了。
竹雨倒是觑了裴明嘉一眼,也不怕她,而是调笑道:“北戎人又野蛮,或许早忘了曹姑娘了,夫人难道以为谁都和侯爷似的,你为了五百两把他卖了,他反而死心塌地要娶你了。”
裴明嘉一下子羞红了脸,作势要打竹雨,谁知竹雨说完了话早有防备的,一下便躲开。
裴明嘉打了个空,刚要起身去捉竹雨,却见裴明蔷忽然从外面回来。
她热得一头一脸的汗,脸蛋也红扑扑的,坐下先灌了几口水,然后用手帕掖了掖脸上的汗水,坐在一边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依着裴明蔷平日的性子,见裴明嘉和竹雨这边闹腾得厉害,必定是要张嘴问一问的。
裴明嘉奇怪,担心裴明蔷是遇着什么事了,于是坐到裴明蔷身边,刚要开口询问,裴明蔷却一下扒住裴明嘉的手臂靠着。
她开口的声音被压得低低的,还带着些兴奋和喜悦,问裴明嘉道:“三姐姐,你觉得邓武这个人怎么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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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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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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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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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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