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峥嵘长年缠绵病榻,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休养。他终日窝在自己的小苑里,对片刻前发生在府中的事,竟完全不知情。
“那白羽小儿……咳咳……欺人太甚!”因长年不见阳光而苍白的脸上,涌起了惊人的血色,“卫忠,扶我起来!”
他多年未曾管事,如今女儿被人陷害至此,卫家也会因此风雨飘摇。沉睡多年的雄狮也逼不得已要站起来一吼了。
……
“范贡!”
褚府里,深夜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喊。
一个俏丽的女子眯起眼扫过他全身上下,似在恼火从哪里下手比较好。她每扫过一处,范贡就忍不住瑟瑟发抖。
“听说你我一见倾心?”她温柔地笑着靠近。
“那个啥……主上将我捡回来助我安身立命……从初见时起,小的就已决定将满腔的赤诚献给主上!”
范贡吓得直往后退,就连平日从来都是直呼褚沐柒的大名,如今也开始伏低做小喊起了“主上”。
可褚沐柒不吃他这一套。
“再见就已定情?”声音轻柔如水。
“——再见时主上已为我指了官场上一条明路,一路顺风顺水,属下便已为主上深深折服,今生矢志不渝!”
范贡背后已抵住了墙边,退无可退,心中直叫苦不迭。
他忘记了某人如今正处于求偶期,还好死不死地才惹恼了心上人,如今往她身上泼脏水,他可真是瞎了眼直往枪口撞。
褚沐柒可不管他怎么瞎编圆话,她腮帮子鼓着劲儿,温柔得近乎狰狞,“如今还爱得难舍难分?”
“主上您听我解释!属下如今早已上了您的贼船,你我同命相连,你死了我必定不能独活……”范贡抖若筛糠,当真觉得自己作死。
褚沐柒都快被他逗乐了,眼尾轻轻往上一挑,斜睨着他,“当真是对我情深义重——”
听她语气似有缓和,范贡又不怕死地凑上来,嘿嘿笑着,“是吧是吧,主上,属下对您是忠心可表,天地可……”
鉴——
空气温度陡然下降,突然现身的玄一气息寒冷,丢给他一个“小可怜”的眼神。
范贡忽然住了嘴,干净利落往地上一跪,“主上饶命,属下错了。”
认怂倒是认得快。
褚沐柒笑容发狠,“玄一,不必留情!”
“是。”
“哎……哎,玄一你做什么,你不要忘了是谁培养的你——哎呀!啊!”
一阵乒乒乓乓的□□击打的声音,伴随着哀呼惨叫,褚沐柒捂住双耳,“玄一,给我堵了他的嘴!”
激烈过后,褚沐柒坐下来喝茶,看范贡一张乌青肿胀的脸直乐。
“坐什么坐,”她猛地放下茶杯,“给我做事去!”
范贡疼得龇牙咧嘴,吓得赶紧站起来,“是。”
褚沐柒皱眉思索。安王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就算一时被范贡气昏了头,也很快就会回过神来。但他是个正直的,应不会拿着这些来要挟她。
虽然两人如今有些尴尬,但凭心而论,安王确实对她不错。
当务之急,还是救卫风吟。
“你去,好好查探一下白羽经常出入的地方。”
“哦。”范贡乖乖应了,即刻便动身。
秦晏站在院墙外的角落,暗中看范贡又从里面翻出来,在黑暗中站成了木雕。看他远远离去后,转身走了。
宫城门外的小巷,白羽的马车被前方的人影拦住。
他撩开帘子,看见一排阵势森严的列兵,踏着整齐的步伐,踩着鼓点一般,一步步朝前压来,气势每走一步,就盛大一分。
——这便是卫家军。
他故作镇定地下了车,看到后面一辆车内露出的泛青的病容。抬手作揖,“见过卫伯父。”
卫峥嵘却不欲与他多言。一个眼神示意,卫家军便将他铁桶一般围了起来。
周围黑压压的一圈,他心里发怵,正待开口,只听一人冷声发令,“不必打死。”
话一刚落,斜里飞出一拳就将白羽撂倒在地。他虽然有些自保功夫,可在卫家军面前,不过是些花拳绣腿,毫无还手之力。
一群人聚拢过来,一个个刚硬的拳头砸在他身上,如铁石一般砸得他脏腑里翻江倒海。他身量也不高壮,卫家军一人一拳下来,还未热够身,他就已承受不住。
他拼着力气大喊,“未曾想卫大将军还如少年般血气方刚,这般暗下黑棍,与那些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毛头小子有何区别?”
卫峥嵘却是理也不理,他戎马一生,向来是想做便做,这小子如此可恨,不揍得他丢了半条命,他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给我打!”
白羽不想他如此不顾颜面身份,还如此不讲道理,跟这种大老粗说话,你委婉一点他都当你是放屁。
“将军……当真以为,是我害的卫风吟吗?”他忍着不断击打的拳脚断续开口,“卫家,树大招风,宫城门下,你便敢带着卫家军行凶……当真以为,皇上能忍?”
一语既出,石破天惊。
卫峥嵘心中惊疑不定,难道此事当真是皇上在推波助澜?
他抬了手,卫家军忽然停下,给了白羽片刻的喘息。白羽心中冷笑,区区莽夫,不过如此。
“小子竟敢血口喷人,污蔑圣上,给我狠狠地打!”
他一声大吼,尽显大将军的威风——不管此事到底如何,他今日非揍这小子不可!
“你……”白羽只觉憋屈,当真是秀才遇到兵。头顶的拳脚再次袭来,毫不留情,他只能护住头部捱着。
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胃中汹涌欲吐。
最后一拳重重落下,卫家军有序退走,留下白羽死狗一般躺在地上。
“小子,你听好了,我卫家不是好欺的!”
呵——白羽伸手擦掉嘴边溢出的鲜血,待卫峥嵘离去后,摇晃着站了起来——如今连皇上都要弃了你们,我倒要看看,卫家是如何不可欺!
他扯了嘴角,眼中满是阴狠。你敢搞我,我就敢搞你女儿——卫风吟,这笔账,便要你连本带利地还我!
……
卫风吟靠在床上静坐,将那兔子狠心垫在了身后,□□得变了形。别说,还真挺软,让她想起前日醉酒的夜里……
她闭了眼,停住脑中的胡思乱想。这牢中无聊,她又无事可干,只能这样闭目养神来打发时间。
桌上放的那几本不堪入目的书,早已被她丢到角落。一看到那书,她就气愤不已,心中火气压都压不住。
——可恨!当真是无时无刻不在作弄她!
“卫小姐,用饭了。”
锁链轻响,牢门开开,放进一个三层食盒。这房中铺了雪白地毯,狱卒不敢进去,将食盒往地下一放,转身就走。
床上的卫风吟睁开眼,下床将食盒提至桌上摆开:
——雪酥脆皮鸭、蜜汁鸡、一小碟烤鱼,中间两份精致时蔬,最下层盛了碗热腾腾的浓骨汤,汤汁熬得雪白,诱人食指大动。最后还放了一份饭后甜点和些许洗净了的水果葡萄。
每样分量不多,但刚好差不多是她的食量。
卫风吟抿了嘴,眸中柔缓。那张欠扁的脸又在眼前浮现。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伸手端过汤碗准备先润润肠,碗底却悠悠飘落一张纸条,仔细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狗爬样的字体:
——兔兔有我软吗?
后面跟个阴险的笑脸。
卫风吟面无表情,喝了口汤,又移开一碗鸡——香料是我常用的哦,愿吾常伴汝身
食盒在手中捏的咯吱作响。怪不得她觉得气味熟悉,连睡觉都能梦到……
卫风吟将碗一个个移开,看到后面已经有些麻木。
真是烦人。
她将字条一一收起来,扔到柜中锁上,直到再也瞧不见,心中的燥意才降下来些许。总算能够坐下来好好用膳。
不得不说,这些饭食安排得很合她口味,些许偏甜,又不会腻,时蔬鲜美清淡,骨汤醇厚浓郁。
再用了些水果,卫风吟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将甜点搁到一边,准备晚些时候再用。
可能是饭菜太好,吃得有些多了,困意袭来,她有些抵挡不住,便移到床边准备小憩一会儿。
刚挨上床,脑中就一片晕眩……
狱中深处,刚刚送过饭的狱卒正用着饭,忽然脑袋一歪,倒在了桌上。一个人将他腰间的钥匙拿走,打开了最深处的那间狱门。
……
褚沐柒在房中左转转右转转,老是坐不安宁。她突然停下来,开始收拾东西。
嗯,牢中湿冷,不知道风吟会不会冷,不如再带个暖炉去。
她捡了个暖手的小炉子,转念一想,又摇摇头把它丢掉。还是不用了,有她了还用什么暖炉,想有多热就能多热。
牢中待久了不运动容易血脉不通,带个泡脚盆去促进一下血液循环好了。又琢磨一下,还是摇摇头又放了回去。理由同上。
玄一看她将东西收拾了又放出来,挑挑拣拣,最后包了个大包裹往地上一堆,志得意满地拍拍手。
“小姐,这些东西可要我帮您送去?”
褚沐柒闻言忽然将东西往身前一抱,有些心虚地躲闪着,“哦,不必了……这些东西十分贵重,我便亲自去送一趟好了。”
玄一疑惑地看着她包里的碗碗盆盆小零碎一类的东西,果断明智地选择不开口。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褚沐柒暗自呼一口气。
几日不见,她有些想她了。
两人拾掇拾掇坐上了去牢中的马车。褚沐柒忍不住兴奋,心中无数次默念那个人的名字,真恨不得这马车能长双翅膀。
……
一个人影摸进了最深处的牢房。
白衣女子躺在床上,意识模糊,浑身无力。那人影笑笑,一步步逼近。
“卫风吟,我说了,会让你成为我的人,”那声音森冷,“如今你老子找上门来,就别怪本公子对你不客气了!”
他伸出手,一点点靠近那雪白的脖颈,那让他魂牵梦绕的细腻肌肤就近在眼前。他手心有些发热,瞳孔不自然地放大着。xiumb.com
近了,近了……他喘着气,额上的汗水淋漓不断淌下来。
——卫风吟,卫风吟。
他的手忽然顿在了半空。
喉间顶了一只寒光凛凛的簪子,扎在他皮肤上,差一点就要刺破。床上的白色身影坐了起来,冷冷说道,“想死吗?”
生命被威胁,他却一点也不惊慌,还有闲情谈笑。
“呵呵,不愧是卫家的人,老子上午将我打了个半死,小的晚上就问我是不是想死……
”
白羽扯着唇角冷笑,“卫风吟,你当真还撑得住?”
喉间的簪子往里送了半分,一股血顺着脖颈流了下来。
“你可以试试。”
白羽冷眼瞧着她,感觉到她手上传来的微弱颤抖,他更是兴奋不已。猎物死死挣扎最后依然束手无策,这等待的过程只会让他享用时更加尽兴。
他来了兴致,便开始与她迂回,“那你想让我如何,不如这样站着聊聊天?”
卫风吟此刻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心知不能再这样拖延下去了。
她将簪子拔出,又是一个反手插了进去,疼得白羽直吸冷气。他心中暗骂,这卫家的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狠。
“钥匙交出来。”卫风吟努力控制着声音。
白羽勾唇一笑,“钥匙在我怀里,你要拿吗?”
他知道她就要撑不住,言语间也带了调笑,愈发地肆无忌惮。
卫风吟闭眼缓了缓,将他的脸一把摁到地上,“你既知道我撑不住,可知道我此时还能先杀了你,再与你同归于尽——是要钥匙还是要命?”
白羽一头撞到地上,额头登时流出血来。顺着鼻梁流到他嘴边。他勾舌舔了舔,眼中溢满了抑制不住的狂喜。
没错,就是这个感觉。就是这样,用那软软的双手打得他头破血流,就像第一次时那样。怎么会有这么美妙的感觉?
他隐隐有些癫狂,呼吸也急促起来,脸上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钥匙……钥匙当真在我怀里,你来……你来拿!”他迫不及待地叫着,想激怒她惹来更多用力的触碰。
卫风吟动了气,混乱的脑袋让她无力思考。一脚踹到他腰间,“我再说一次,钥匙拿来!”
“啊——”白羽忍不住□□出声。
腰间的钥匙却被卫风吟歪打正着地踢了出来。他还想享受更多,挣扎着想扑上去抢夺。
“我的,我的!”他颤抖着大喊。
喉间再次顶了只簪子,卫风吟捡起钥匙,挟持着他,一把将他推至门外。
“滚出去!”
视线已经越来越模糊,卫风吟用钥匙将牢门锁上,身体顺着铁栏软软地滑下,意识逐渐涣散。
铁门外,白羽看她再也站不起来,眼里发出狼一般的幽光,贪婪地盯着那滑倒在地的纤细身影。
他又走上前去。
锈迹斑斑的锁里,还插着一把小巧的钥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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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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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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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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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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