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院内静谧无声。
庭中高树梢头雀鸟酣睡正浓,两两成对,羽翅相拥。
院内春意融融,仅一门之隔的房中却阴寒刺骨。
宁玄双单膝跪地,身子微微后仰,右手肘撑扶床沿。
一团黑影凝实为掌,死死卡住他的脖颈。手掌缓缓收紧,他冠玉般的面庞浮起潮红,凤眸半阖,额角青筋隐现。
忽地黑影一甩。宁玄双直直砸在桌角上,木桌四散。
少年委顿于地,嘴角鲜血为他染上几许艳色。五根红印印于他雪白脖颈间,有种凌虐的美感。
他缓缓起身,而后恭敬叩拜:“谢过尊主不杀之恩。”
屋内动静震天,庭中雀鸟却丝毫不受影响,仍自酣睡。
黑影声音辨不出情绪:“宁玄双,你一向是本座最看好的后辈。不想本座刚出关,你就送来这么大一个惊喜。”
少年头埋得更低:“请尊主降罪。”
黑影语气颇为玩味:“能连破天虞长老与你设下的两道防线,还未惊扰任何人,看来对方也是有备而来。此人定是个阵法高手。”
他近发呢喃:“陆存芳啊陆存芳,你都飞升三千年了,还是有人对你念念不忘呢!”
而后语调一转:“你的身份怕是暴露了。盗窃之人必对陆存芳极为关注。你可曾发现身边可疑之人?”
宁玄双静默片刻,皱眉道:“确有一人。”
黑影声音轻柔:“杀了他。把东西带回来。”
宁玄双恭谨应是。
“血碧丹青失窃之事本座暂不追究。此次天水秘境,我会让祝潜从旁协助,你可莫再搞砸了。”
黑影逐渐消散。
“恭送尊主。”
月光始透窗而入,照在少年略显单薄的身姿上。
宁玄双一撩衣袍起身。
他抹去唇上血迹,而后薄唇轻启,轻舔去指尖猩红。
他嘴角慢慢浮起一抹笑意,眸中是嗜血般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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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秘境设在天虞十二峰正下方的秀明湖中。秀明湖由主峰镜澜瀑布飞流而下形成,一向有“圣湖”之称。
今日正是秘境开启之日,八百弟子齐聚秀明湖畔,皆翘首以待。
姜沅站在人群中,身旁是愁眉苦脸的宗越。
有长老正讲解天水秘境的规则,尽管姜沅已烂熟于心,此番还是认真倾听,生怕有遗漏。
“天水秘境中有道冉祖师所设一百零八道阵法,每道阵法都合阴阳五行之数,变化无穷。《玉昆宝典》之契机,就藏于某道阵法中。若恰有大机缘者将其破开,玉昆宝典便会现世。”
天水秘境不仅有符篆机缘,其本身更是一处非常值得研究的阵法大集。由此每次入境的弟子不止有符法师,阵法师亦占多数。
姜沅边听边拿着地图比对。这图是她花费五张符篆从逐章城淘得,标注着前人探得的阵法位置。彼时商贩颇为神秘,传音于她说此图独一无二。她虽觉商贩夸大其词,却也相信这地图还是较为珍贵。
不曾想——姜沅瞥见周围人也都摸出了一份地图,魂力一探,与她手中的一般无二。
她嘴角一抽,果真是无商不奸。她还是太年轻。
又听得那长老道:“虽说一入秘境,生死自负,可此番乌夷祖师心系众弟子,特亲制八百传送盘。只要不是身处秘境阵法中,捏碎传送盘便可被传出秘境。众弟子可记住了?”
此话一出,顿起波澜。
天水秘境每次入境一年方可出。弟子于其中除了破阵寻找玉昆宝典线索,更多的是争夺所得符篆。秘境中四散着许多珍贵符篆,绝大多数人入境,为的不是虚无缥缈的玉昆宝典,而是这些稀有符篆。许多弟子闯过了阵法,最后却丧命于同门之手。
在天水秘境中,不禁止弟子争斗。
此番有了传送符,入境的弟子随时可以出境。如此一来,大大降低了伤亡。
姜沅感叹,这乌夷祖师不愧有“素手佛心”之称,果真宅心仁厚。
乌夷是如今天虞三大祖师之一,另二人是檀芜、言阙。三人皆为大乘境界,平日都在闭关,极少出山。
那厢宗越一扫面上愁苦,眉开眼笑。迫于父亲之威,且感表兄之助,他不得不入天水秘境。如今有了传送阵,他完全可在秘境中找一块地待一两个月,然后出境。如此一来,既不辜负父亲与表兄,自己也不会陷入危险,两全其美!
长老演讲完毕,众人又陷入了长久的等待。
忽周围一阵喧嚣声响起。姜沅宗越看去,只见一群人围着一威猛男子,那男子掌心浮起一朵银莲,花瓣不断跳跃闪烁,宛如活物。
一人解下腰间夔牛角——夔牛角极难熔化,对练气期弟子来说,动用灵火也得炙烤七天七夜。而那夔牛角一接触到男子手中银莲,立刻流水般地滴落在地。
那一圈弟子见状无不惊叹艳羡。唯有中间壮汉极为得意。
“丁师兄太厉害了!”
“这术法威力如此强大,不知师兄可愿传授一二?”
“……”
喧嚣之声不绝于耳,引得不远处其他弟子频频侧目。
那壮汉姜沅认得,也是出自玉衡峰。前些日子他走了大运,在藏书阁中阅得一部地级术法“七宝妙火术”,而后名震玉衡,一时风头无两。如今他这一番显摆,看来术法已是小有所成。
有微风自身后吹来,拂起她柔软的发丝,又抚过前方平静湖面。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姜沅似感觉到什么,她紧盯湖面,同时魂力探入扫描。ωωω.χΙυΜЬ.Cǒm
“来了。”她语气平静。
宗越还未反应出她的意思,只见本如镜的湖面倏地溅起大朵水花,湖水在翻腾、在颤抖。一条极细的水线出现在湖心,而后愈来愈粗,不断向两岸拓展,逐渐湖心现出一道深渊。湖水似被利斧劈成两半。一道光门于深渊中缓缓升起,悬浮于湖面之上。
“天水秘境开启,众弟子依次入内。”长老指挥众人。
姜沅和宗越排在最后,等所有人都进去了,她才掏出门牌,与宗越一起向入口走去。
“进去之后万事小心。”她叮嘱宗越。
宗越点点头,道:“小师姐,你也是。”
姜沅回以一笑,不再多话,打开入口一步跨了进去。
秘境入口的传送是随机的,姜沅被送入了一处密林中。她比对地图,大致确定了自己的位置。
而后于储物袋中掏出一块铃铛,摇了摇。
风铃清脆的声音在林中回荡。
姜沅等了半晌,什么也没么等到。风铃依旧静静躺于她掌心。
这风铃名合心铃,本为一对。两枚风铃中各有一只青蛊,一雄一雌。青蛊先天雌雄共体,后天虽被人为分开,可二者间始终有种斩不断的特殊联系。
由此两枚合心铃就算分隔再远,催动一铃,另一铃的行踪便会被反馈给青蛊,再由青蛊引路,持铃之人便能会合。
这是温允给她的,另一枚在阮思渊手中。温允曾传音给她,说入境之后靠合心铃联系。
天地无极,万里追踪。合心铃可以破开阵法的阻隔,即使二人中有人运气太霉被传送入阵法,青蛊也照样可以确定行踪。
可为何现在毫无反应?姜沅纳闷。
她再次摇了摇铃铛,仍旧没有动静。
姜沅抿唇。还有一种可能,对方的青蛊被制住了,无法再传递信息。
她将合心铃别在腰间。也不知阮思渊那边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如今失联,一切还得靠自己。
她复摸出地图参考,其上一百零八处阵法,只有十几处画了叉,表明已被破解。玉昆宝典的线索必在剩余九十道阵法中。
九十选一,不说概率何其渺小,即便是真选对了,这些万年来也未被破解的阵法定也非同寻常。
“嘶——还真有点难办。”她咂摸着下巴。
忽而想到什么,姜沅扒拉出睡得正香的八戒,举到面前,食指轻抚着它额上角印。
八戒鼾声一止,睡眼惺忪瞧她一眼。
姜沅在藏书阁中翻看过兽论。据上面记载,獬豸是上古八大神兽之一,其角印能破世间万法,即一切阵法对獬豸无效。
如今昭平的獬豸,已是上古神兽不知多少代后代,神血稀薄,早已失去破阵法之能。只是角印偶尔还可帮助修士找到阵眼所在。
可八戒不同。无论是最初盗走宁玄双玉簪,还是在向城长老洞府中顺丹药,无不表明它身具异能,天赋卓绝。
如此一只普通小兽,真有这般厉害?
她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只觉太过荒谬,不敢置信。
掌中八戒眼眸再次合上。姜沅抚着它毛,忽而一笑。
行不行,试试不就知道了?
姜沅选好离自己最近的一处已被破解的阵法,顺着地图走去。地图上详细记载了破阵方法。如此一来,她进去也不用担心会被困在阵中,只需观察八戒能否破阵即可。
她有些迫不及待,往腿上贴了张神行符。约莫行了一日,终于到达目的地。
眼前是一片荒原,看起来似乎无甚异样。可她知道,按地图标注,她只需再迈一步,便会触发阵法。
打坐调息至灵力再次充足,姜沅毫不犹豫,带着八戒一步跨入阵中。
她方一入阵,一红衣少年自远处款款而来。步子轻缓,每行一步,却掠起道道残影,眨眼间已至阵前。
他一声轻笑,喃喃自语:“紧赶慢赶,原是为了这处阵法。还真是……没出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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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茫茫原野上,皓月当空。
姜沅自阵中弹出,紧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恍惚间,她似还在那浩渺幽深的海域中浮沉,冰冷海水争先恐后灌入她口鼻。
八戒此时方松开紧扒住她肩的双爪,“啪”地掉落地上喘息。
姜沅看见它就气不打一处来。
还好她谨慎,先用已破解的阵法试探它。不然若直接进了其他阵法,定是一人一兽定会被困其中,直至终老。
本以为八戒在阵中会大显身手,谁料它只在她怀中龟缩不出。无论她如何引诱,八戒就是一动不动,但引诱的食物照吃。
这个好吃懒做的家伙!
姜沅没了办法,只得自己照着地图所示之法破阵。还好她如今已掌握五行相生,虽被八卦八门弄得晕头转向,好在还是在坎位寻到了阵眼,一举破阵。
彼时她和八戒即将葬身大海,八戒却仍毫无作为,她不禁怀疑自己猜测错误。莫非前几次它破阵只是巧合?
姜沅还未理顺呼吸,一道身影忽地将她笼罩。
姜沅一惊,暗道大意。她抬头,只见一人身姿挺拔,逆着月光,面目模糊。
“已有解法的阵,你竟用了七天才出来。”那人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笑意。
姜沅心中一咯噔,这声音……宁玄双?!
紧接着她的心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进去了七天?七天前他就盯上自己了?他又是如何找到自己的?
姜沅咽了口唾沫,不知究竟何处引得小魔王注意。
她当即打哈哈道:“嘿嘿,我天生愚钝,又于阵法一窍不通,自是不及宁师兄万一。”
宁玄双微侧过脸。月光浸染他侧颊,一张脸半明半暗。他嘴角含笑,明如三月春风,暗则冰冷凉薄。如此极端的两种气质,却完美融合在他身上。
姜沅打了个寒战。
见他只笑而不语,又硬着头皮道:“早听闻师兄运道极佳,何不去试试寻找玉昆宝典?”
宁玄双眉头微挑:“师妹也对玉昆宝典感兴趣?或者——”他语气一转,颇有几分耐人寻味:“是对背后的妖族感兴趣?”
姜沅闻言一愣,心中对他此行目的隐有几分猜测。
她当即否认:“姜沅不才,忝列符师之伍,玉昆宝典可遇不可求,我并不奢望,只盼能在秘境之中寻获一些符篆。至于妖族——妖族、人族势不两立,我何故对它感兴趣?”
宁玄双细细打量她双瞳,似在判断话的真假。
姜沅实在不愿与他独处,遂单刀直入:“不知师兄此番寻我何事?”
他听得这话,眼眸一弯,似极为愉悦,一声轻笑从鼻间溢出:“自是有事。”
而后睇视着她,一字一句道:
“我来杀你。”
姜沅背后的手骤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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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风凉,一群人席坐于山洞内,围在篝火边打坐修炼。
虽说修士体健,可到底未脱离凡胎,更何况是练气期小修士。
宗越身子一颤,于入定中惊醒。环视一圈,其余人皆在闭目修炼。
他心中疑惑愈盛。
他已入境八日。这八日来,他就待在刚传送入境的山洞内,未移分毫。想着待够一月便出境。
其余人是前两日才到的,他们白天外出搜寻机缘,夜晚就回山洞休息。
宗越本是欢迎之至。他不喜孤单,有同门相伴,自是再好不过。
但自从这群人进来后,他便时常有种被窥视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阴冷、粘稠、甩不掉、寻不了。
方才他正吐纳调息,那如附骨之疽的窥视又来了。几日的精神折磨已使得他敏感无比,而今日他的感觉也格外强烈。
他满头大汗,呼吸急促。
“怎么了?”一方锦帕从旁递来,宗越转头,只见一人正关怀地望着他。
那人样貌普通,一双眼却极为有神,额上一缕银发垂下,颇为不羁。
宗越和这群同门也算熟了。他接过锦帕,道:“多谢祝师兄。”
他不愿让他人但心,又道:“我无事。只是适才修炼岔了气,有些难受。”
那祝师兄点点头,笑得温和:“也许是累了。我看你日日修炼不辍,需知勤奋是好,可过犹不及。长时间不放松,就会精神恍惚,修炼反倒不济。你该好好休息了。”
“多谢师兄教诲。”宗越听他这么一说,也怀疑起自己是否是太久没有休息而导致了错觉。
他遂放空心神,缓缓进入了梦乡。
山洞内,一双眼幽深暗沉,死死盯着他侧卧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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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上。
姜沅掌心传送盘即将被捏碎。
宁玄双却忽地大笑:“我开玩笑的。姜师妹脸色苍白,满头是汗,不会真认为我会残害同门吧?”
姜沅缓缓松开背后紧握的手掌。
他此番解释合情合理,若不知他是魔教中人,是全然没有理由去怀疑他。自己若反应过激,反而有暴露之嫌。
她只觉这人心思太难捉摸,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对付。
姜沅拍了拍心口,似松了口气般:“宁师兄!我一向胆子小,还请以后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我福薄,怕是承受不住。”
宁玄双一把拉起她,顺带捞起了地上的八戒。
他助姜沅稳住身形,便道:“师妹可不是福薄之人。要我说,师妹的机缘怕是要到了。”
姜沅接过八戒,微微后退两步。闻言不禁疑惑:“机缘?”
这个小魔王,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师妹不是符师么?没有符师不想得到玉昆宝典吧?好巧不巧,上天眷顾,恰让我知道了玉昆宝典线索所在。师妹可愿与我一同探索?”
宁玄双垂眸看她。他身量颇高,姜沅堪堪到他胸膛。以他的视线,只见一娇小少女低垂头颅,头顶乌发茂密,毛茸茸一片,竟有几分像他从前养过的灵宠。
“如何?”他问得漫不经心。
姜沅半晌没答话。
就在他快失去耐心时,听得姜沅答了句:
“好。”
伟大的马克思曾说过,如果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就会蠢蠢欲动;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于冒绞首的危险。
现如今,一本万利!即使明知面前极有可能是坑,她还是忍不住扑进去。
况且宁玄双极有可能在她身上留有追踪术,不然如何能刚进秘境一日便找到自己?今夜他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让她与他一道,她又如何能推脱得掉?
思来想去,与其胡思乱想惶惶不可终日,不如跟去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这番决定耗去她大量心神。
她有些疲惫,张开地图问:“不知线索具体在哪一处阵法中?”
图中阵法四散分布于秘境中,每处均用红点标出。
宁玄双却摇了摇头,道:“并非在这些阵法中。”
他屈指扣了扣图中一点,是一处湖泊,笑:“在这。”
“道冉性情中人,一生极重情义。那妖兽性喜水,我猜想道冉本想将其神魂封存于天虞圣湖,奈何门中掌权者不同意,于是她只得在圣湖上建一座大阵。这片湖泊应是与外界缔结之处,其水与天虞圣湖之水同源。那大妖的神魂定在此处。所谓一百零八座阵法,障眼法罢了。”
宁玄双分得头头是道。
姜沅暗暗叹服。她本想问宁玄双如何知道的,又暗自好笑,这是魔教机密,他怎会告知。问了还有探秘之嫌,平白惹他不快。
她遂点头不语。
忽地心神一震,糟糕!她面上极力维持镇静,心中却似鼓鸣。她知道,自己犯了个极大的错误。
果不其然,她听得宁玄双问:
“师妹似乎对我知道这些并不惊讶?”
她只道多说多错,没想到少说也成了错。
“师兄自有师兄的法子,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姜沅神色从容,嘴角含笑,双目真诚大方,毫不闪躲。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宁玄双微微一愣。
他也不再追究,率先转身,道:“走吧!”
姜沅跟在他身后。悄然松了口气,也不知他信没有。
他百般试探,是怀疑自己知道了他魔教弟子的身份?
自己究竟何处露了破绽?
姜沅百思不得其解。
二人身处秘境南方,湖泊在东北角,此行得跨过大半个秘境。这一路行来,二人昼夜不停。
路上也遇到过几波抢夺符篆的弟子,不过一感受到宁玄双炼气大圆满的威压,便不敢轻举妄动。
姜沅一点也不惊讶,她知道,他的实力远不止于此。
如此昼夜兼程,二人也近一月才到达。
湖泊不大,还不到秀明湖的十分之一。
“我们要如何下去?”姜沅犯了愁。
虽说湖不大,可毕竟是圣湖之水,而圣湖之水是从主峰流下的。主峰灵气充裕,水中怕是也有大量灵力。若长久待在水中,她怕是受不住。
“直接下去。”宁玄双睨她一眼,又道:“放心,死不了。”
姜沅一噎,道:“师兄可有避水珠?呃,我借一颗,不,两颗,出了秘境定会还你。”
宁玄双看了看她怀中八戒,吐出两字:“没有。”
他似乎来了兴致,问:“一般只有阵法师才会与獬豸缔结契约。你是符师,为何会选这么个灵宠?”
姜沅想起结约时的场景,如今想来颇有些好笑。顺口答道:“可能互相看对眼了。”
似是不满她的回答,宁玄双不置一词。
他两步跨到岸边,懒洋洋抱胸而立,道:“下去吧。”
姜沅不禁抱紧了八戒,八戒也双爪一紧,死死握住她的衣袖。
她放出魂力往湖中试探,可湖中大有玄机,连她的魂力都穿不透。
一月前差点葬生海底的经历还让她心有余悸。她磨磨蹭蹭挪到岸边,站定半晌,正准备跃下。谁知背后一股大力传来,她骤然失去平衡,直直栽入水中。
八戒在空中发出尖叫。
预想的灵气灌体并没有到来,她还未来得及细细感受湖水的存在,就已腾空而下。
姜沅抬头,头顶是蔚蓝的湖水。脚下是不见底的深渊。她正飞速下落。
她没到筑基修为,如今不可御器飞行,若这么摔下去,铁定成肉饼。
八戒弓着肥胖的身子,一个劲往她怀里钻,豆子眼埋在她衣衫下。
姜沅此时还有有心思乐呵,八戒竟然恐高!
牢牢护住八戒,她脑中思绪电转,藏书阁中所学一样样飞速掠过。这两年她不说阅遍藏书阁,但至少也有十之七八。
找到了!
她左手捏诀,丹田内木灵力绕特定经脉运行。运行速度飞快,一瞬之内,灵气到达掌心。
“化实!”姜沅轻喝。
“叮——”一声嗡鸣声响起,随即是极为刺耳的擦刮声。
姜沅用力将手中剑刺入石壁。一道火花自上而下滑落,在黑暗中极为亮眼。
不知多久,姜沅终于可窥见微光——那是下方不远处地面镶嵌的明珠。
而她正下方,是一潭黑沉的死水。
姜沅直觉其不可沾染,在快要滑落入潭之时,她用力一蹬石壁,凌空跃起,在空中强拧腰身,一个空翻,稳稳落于潭边地面。地面细尘遍布,她却未激起一粒浮尘。
“术法不错。想不到你还修炼体。看来我的眼光不错,姜师妹果然非同寻常。”微微调侃的声音传来。
宁玄双倚壁站于斜前方,衣冠楚楚,姿态闲适。相比起来,她就显得有些狼狈——衣衫有几处摩擦出的破洞,面上尽是石屑。
她一口气憋在心头,八戒也咬牙切齿。一人一兽看着他,皆是敢怒不敢言。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只是考察一下我的队友罢了,若是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怎配与我同行?”
姜沅气笑了:“多谢宁师兄赏识。”
她环视一圈。四周不大,长宽各约莫百步。除了东南角一谭黑水,其余都是平整地面。中心有一座高台,其上雕刻着一尊石像,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正侧首回望。
“谛听!”姜沅满目惊讶。
她不禁转头看向宁玄双。
“怎么?觉得不可置信?”宁玄双笑问。
谛听乃上古瑞兽,代代以和善、不争传世,是祥瑞之兽。按理说不该归于妖兽一类。可她万万想不到,那个传闻中蛊惑道冉,欲再挑起人、妖战争的妖兽,竟然是谛听!
宁玄双望着高台石像,像是在问姜沅,又像自言自语:“究竟是人族故意抹黑,还是谛听本性不善?”
姜沅没有回答。
她也望向高台,问道:“那就是谛听之灵所在?”
宁玄双似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他紧紧盯着石像,眼中隐含精光。
姜沅不由得更为肯定,他此行多半是为了谛听之灵。谛听残魂的剩余价值,就只有它的见识了。而显然宁玄双对符篆不感兴趣,那便只有——玄文。
他找谛听之魂,很可能与那块在沅北瀑布、陆存芳书中都出现过的玄文有关。
她也曾在藏书阁中翻阅玄文录,可没有一本书收录过那块玄文,更别说弄明白什么意思。
姜沅直觉,那块玄文非常重要。
二人离高台不足五十步。近在咫尺,却无人敢动。
如此重要的地方,道冉不可能没设阵法。且此阵极有可能是秘境最强阵法。
“阵法都会隐含灵力波动,但我却没在前方感觉到一丝灵力。你可察觉到了什么?”宁玄双皱眉。
“没有。”姜沅实话实说,她早已用魂力铺查,可未发现半点灵力痕迹。
他眉头皱的更紧。
姜沅纳闷,小魔王究竟看上了自己哪一点,如今看来,自己能力远在他之下,根本无法帮上忙。
他忽地抬头,看向四面石壁,若有所思。
少年猛地借石壁发力,腾空跃起。足尖连连轻点,未动用半分灵力,却在近乎陡直的壁上辗转腾挪。身法邪魅似鬼,身姿飘逸若仙。
姜沅惊叹。适才小魔王说她炼体,她只是略学皮毛而已。如今见小魔王身手,看来他才是行家。
宁玄双于高台斜上方凌空一转,而后直扑而下,眼看便要落于石像之上。
倏地一股气浪自石像口中爆发,在空中平铺开来,瞬息扩到宁玄双面前。姜沅站在地面也能感觉到压力。
他连连翻转,也顾不得灵力会引起阵法更剧烈的波动,他释放出一道又一道凝实灵力,作为空中基石,飞快躲闪。
这几下兔起鹘落,只在呼吸之间。
可气浪更快,它锋利的外延已追上宁玄双发梢。他抬臂抵挡,掌心一股磅礴能量倾吐而出。
下一刻,气浪竟再不能扩张一寸。
宁玄双已退到阵法外围。他身形微晃摇摇欲坠,面无血色。几滴鲜血滴落姜沅额头。
他用尽全力,以灵力包裹整片气浪,硬生生往回压缩了几分!
就在此时,终得脱身!他一跃而下,气浪陡然回弹,将他头上玉冠削去大半。
宁玄双躺在地上,动了动嘴唇。他身受重伤,灵力耗尽,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姜沅凑得很近才能听见他说:“玉昆宝典。”
姜沅呼吸一滞,玉昆宝典果然在上面?!
适才阵法之威她已见识过了。可连宁玄双都无法靠近,更遑论她?如今他已身受重伤,自己若是硬闯,下场定比他还惨。
忽而她心神一动。她低头看着少年苍白的面庞,以及那异样脆弱的雪色脖颈。他似无丝毫防备,像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她心跳如雷。
宁玄双已经怀疑她看破了他的身份,此番带她来此也不知为何。他强她太多,姜沅总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可如今,刀俎鱼肉互换,她何须再忍?
姜沅缓缓伸出手。
她心中天人交战。之前她生活在法制社会,别说杀人,犯罪之心都不敢有,除掉宁玄双,是对她道德极大的挑战;可此人于她是巨大的威胁,若今日不除,日后自己就会死在他手里。
姜沅的手离宁玄双的脖颈越来越近,指尖已触到少年微微颤动的喉结,只需输出一点灵力,眼前的修士就会陨落。
姜沅极力稳住颤抖的双手。杀,还是不杀?
她心绪纷乱,魂力不自觉释出,透过少年体表,却再无法进入分毫。
姜沅一愣,重伤之人,如何还有如此强的护体?竟连她的魂力都抵挡在外。
她额头瞬间溢出冷汗。
宁玄双双目虽阖,却清楚地知道,面前的女孩正将右手悬覆于他脖上。他面上仍一片宁静,丹田却早已蓄势待发,只等鱼儿上钩。
半晌,没等来她动作。
他正疑惑,忽觉有水珠滴于他面颊。一颗一颗,如连线珠子般滴落不缀。
少女柔软的手缓抚上他嘴角,轻柔地替他擦去血渍。
下一刻,他听到了姜沅的哭声:“宁师兄,你快醒醒呀。你千万不要有事。”
他身子微僵。
姜沅见状哭声愈发响亮:“怎么都僵了,师兄你是不是快陨落了?”
宁玄双觉得,自己若真快陨落了,听见这话得气活过来。
姜沅在储物袋中摸索半天,掏出一丹瓶,一大瓶养气丹不要钱似的朝他嘴里送去。
宁玄双吃得几粒,只觉味道有些怪,丹药表皮还有些湿润。
实是不想再吃,他动了动眼皮,缓缓睁眸。就看见姜沅抹着一张花猫脸,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他身上擦去。
“咳咳……姜师妹,我好多了。”
姜沅见他醒了,极为开心。忙要喂他更多的丹药,被宁玄双婉拒。
自从丹药瓶被拿出来,八戒的小眼睛就黏在了瓶上,宁玄双每吃一颗,他便多愤怒一分。
见最后还剩大半,那张毛脸才缓和了些。
姜沅扶宁玄双坐起,见他表现得已无大碍,便问:“宁师兄,适才你说,玉昆宝典在上面?”
宁玄双掩嘴咳嗽两声:“是的。只可惜我现在无法再破阵了。”
直至此时,姜沅才算明白他打的究竟是何算盘。
原来他不仅怀疑自己识破了他魔教弟子的身份,更是疑心自己偷盗了他的碧簪。
她一直以来忽视了一件事,她虽从未露马脚,可却有太多次巧合。
姜沅想起了宗越曾讲的故事,那位和魔尊相交甚好的“天道终结者”,必是陆存芳无疑了。她在藏书阁看遍昭平志,也未发现三千年来有何人飞升。宁玄双混进天虞,很难说与陆存芳没什么关系。
由此,在宁玄双看来,自己先是入了玉衡峰,而后在碧簪失窃时出现在他居所附近,后又在藏书阁查找陆存芳的玉简,甚至这次还入了天水秘境。一次两次还好,可是次次巧合本身就是一种破绽。
姜沅心中冷笑,难怪之前拐弯抹角问自己阵法之事,看来和小魔王相处还真是不能掉以轻心。
他虽怀疑,却没有直接杀了自己,看来碧簪对他十分重要,他还有所忌惮。
姜沅立刻做愁苦状:“这可怎么办?可惜我不通阵法,看来注定要和玉昆宝典失之交臂了。”
宁玄双正欲说话,石像突然动了。
在二人戒备的目光中,它缓缓转头,正面朝向二人。
姜沅立刻释放魂力,将整个石像笼罩其中,监视着它的一举一动。
石像独角蓦地一亮,一束白色光芒骤然射出。速度极快,姜沅还未感知到,便只见一道光穿过了自己身体,又没入身后宁玄双体内。
宁玄双陷入昏睡。
姜沅却好好地站着。她动了动身体,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转眼就瞧见八戒额心角印红如烙铁,其上隐隐有金字浮现。
而自己的右手食指,也开始闪现红光金字。
八戒面目凶狠,龇牙咧嘴冲谛听石像咆哮。石像独角又闪出一道白光,激射而出。八戒四爪并用,以头撞上白芒,白芒竟悉数被吸入角印!
谛听似乎怒极,它的身躯开始抖动,无数道屏障自它身体中浮起,如铡刀般一道道落下,朝着姜沅方向逐渐逼近。
姜沅连连后退。
八戒则直冲而上,角印处于身体最前方。角印每触碰一道屏障,八戒随后便毫发无损地穿过。八戒速度极快,姜沅只能看见一道残影闪过,直直落在谛听额上。
她已退无可退,身后便是宁玄双倚靠的墙壁,只需再落下两道灵气障,自己与他就会被切成两半!
“砰——”一道屏障落下。
姜沅咬唇,丹田疯狂运转,汇聚灵力于双手,朝着头顶落下的屏障托去。
与此同时,八戒用力将头砸在谛听独角上。
下一刻,谛听石像轰然碎裂。
那道离姜沅手掌不足一毫的灵气屏障,随着千万道屏障一起,骤然消散无踪。
“八戒!”
姜沅急忙向高台跑去,入目一片狼藉。
一块碎石被顶翻,废墟般的地面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头,棕灰色的毛发被血染得鲜红。
姜沅一把将八戒抱起,见它角印上有一块很深的伤痕。
姜沅眼眶通红。
八戒嘴里咬着一块水晶骨,轻轻放在姜沅掌心。
而后意识陷入混沌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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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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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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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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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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