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时与六道骸在梦中见面,又一次打过招呼,尔后深海光流自觉地在梦境中找事情做——彼时的她正如一块海绵般贪婪且迅速地吸收着各种知识,晚上来到了梦里,她仍想尽各种方法调取白天学过的东西在梦中重新复习过一遍。而这种时候,六道骸就在一旁看着,也不会打扰她,单从表面看来,甚至能说像是在陪伴深海光流一样。
另外,自从第一次见面以来,六道骸没有再也询问过深海光流要不要加入自己毁灭黑手党,看起来应该是完全死心了。大概是认识到自己真的只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了吧,深海光流只能这么想,然后在梦中依然顾我地沉迷学习不可自拔。
如果真的要说的话,或许反而是六道骸的改变比较大,一开始见面时,那虽然不明显但还是被深海光流捕捉到的敏锐的警惕,望着她时却像是透过自己在看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深海光流会相信对方口中与艾斯托拉涅欧家族相关的事,与六道骸那样的眼神脱不了关系。
同时深海光流又想起了初次见面时对方眼中汩汩流出的血液,后来才发现那似乎是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东西,连六道骸本人都毫无所觉——有一度让深海光流怀疑出问题的是自己的精神或是眼睛,但是,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因此在没获得更确切的证据以前,她认为那些血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尽管表面上看不出来,六道骸肯定也真实地感到疼痛。尽管可能不是真得受伤了,但不好受肯定是真的。
原先深海光流觉得对方有意隐瞒,刻意不表现出被疼痛折磨的样子,但经过观察后便修正了这个看法;说不定六道骸只有在这个梦中,眼睛才不会痛,兴许待在梦中还能让「伤势」逐渐痊愈也不一定,因为近来这段时间,从对方眼里流出的血越来越少了,时至今日已经几乎看不出痕迹。
深海光流觉得这样挺好的,她单纯地为对方似乎痊愈了这件事感到「满意」,尽管对方不是自己的患者,她没有医治过他;所以这份「满足」绝非来自作为医者救了人的成就感。会有这样的感觉,应该是源于两人关系的特殊吧。六道骸对她而言有着「病患」以外的特殊定位。
她说不上对她而言六道骸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与在病患家中认识的「狱寺隼人」、或是「迪诺.加百罗涅」不同,是没有经过师父西尔弗介绍、由她自己独自接触并且相处的人;没有西尔弗做界定,她拿不准六道骸是什么样的存在。m.χIùmЬ.CǒM
实际上她也没自己交过朋友,所以,并不确定这是不是就是朋友。
真要说的话,应该是「朋友」这个词汇的定义过于模糊了,深海光流并不能完全掌握人类的情感,尽管她在西尔弗的教育下阅读了许多名著,咀嚼着人类历史上最为细腻的情感书写,却还是不能掌握。
就好像,这天生是她没办法学会的东西。
恍惚之间深海光流甚至有这样的感觉,并不是她不够认真或是不够聪明,而是天赋限制——真的是这样吗?深海光流却又不信了。
深海光流其实有着她自己的骄傲,对于自己的能力从不妄自菲薄,虽然逐渐长大的她在师父的教导下学会谦虚的美德,但小时候的深海光流,切切实实的是个狂热的学习狂人,带着要学遍天下的志向和可怕的气势,绝不承认有什么是自己学不来、弄不懂的。
所以如今的课题已经决定了,深海光流要弄清楚自己与六道骸究竟是不是「朋友」,是的话自然好,不是的话……
深海光流思考了一下,不是的话,她就诚恳地请六道骸和她做朋友。
+
深海光流开始了学习计画的第一步:首先,找一个应该有朋友的人询问他有没有朋友,再观察朋友之间的相处是怎么回事。
首先她盯上了狱寺隼人。在她的观察中,对方总是被很多人簇拥着,有着精湛的琴艺,令许多人赞誉有加,就连夏马尔师叔这样对雄性抱有极大恶感的人遇上狱寺,似乎也拿他没辙。这种仿佛人见人爱类型的人肯定很多朋友的吧。
于是深海光流决定先去找对方问一些问题,于是罕见地在刚刚出诊完就去找狱寺。
由于某些原因,狱寺的父亲请求西尔弗师父在诊治那位小姐的时候能避开狱寺,深海光流也因此被叮嘱了诊疗时带着狱寺隼人离开,去外面玩儿或是看书的什么都好,偶尔遇上了在豪宅里面闲逛的夏马尔,深海光流还会带上狱寺去找师叔,因为狱寺似乎很崇拜对方的样子。
乍然见到深海光流的狱寺表现得有些惊讶,眼底划过一丝不明显的欣喜,然而没等他装模作样地说上几句话然后拉着对方去玩,只见深海小脸面无表情,张嘴就是一句怼人似的话:「狱寺你有朋友吗?」
狱寺隼人当下直接气炸毛了,当着她的面甩上了门。
深海光流:「……?」
深海光流十分不解,但还没等她再度敲门试探,门旋即打开,银发男孩瞪着祖母绿一般的眼在门内气呼呼地看着她,语气烦闷地道:「进来。」
没什么心理负担地进了房内,深海光流顺手将门带上,接着立刻转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狱寺,「我冒犯到你了吗?如果是的话,我很抱歉。」她学着曾经看过的,西尔弗面对不小心唐突的女性时的样子,认认真真道了歉。
「……你干嘛道歉啊。」狱寺却闷闷不乐的,表现得跟她看过的那些女性完全不一样;明明那些女性在听了西尔弗的道歉以后往往会很开心的,「而且,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吧?」
「我是不知道。」深海光流老实地说道,同时偏了偏头,微翘的柔软发丝扫过肩窝,「你要跟我说吗?真的错的话我下次改正。」
「……算了。」狱寺小少爷却放弃了这个话题,虽然他看起来还是有些气闷,可那股气更像是是在气自己,「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深海光流依旧很诚实,「最近在研究一个课题,我想确定我是不是交到朋友了。」她补充道。
「这什么奇奇怪怪的课题……啊,难道你是说是路克那些家伙?就上次玩进攻城堡跟他们分到同一组你就当他们是朋友了?!」
狱寺的表情有点恨铁不成钢,又带点不明所以的嫌弃,就像是在嫌弃深海光流的眼光,「那群家伙个性都那么差,赢了耀武扬威输了还要生气的,你竟然想和他们做朋友?啧,眼光真差。」
深海光流:「……」
有一说一,路克是谁?
「我.…」深海光流有些犹豫地顿了下,还是选择了诚实一点,「在你说之前,其实我没有想起过这件事。」这是真的,虽然深海光流自认记忆力不错,但这明显不是她认定的应该牢牢记住的事情。
「而且我也不记得他们的脸了,一起玩游戏的人里面,我只认得你的脸……」说到这里深海光流像是想起什么,问道,「只有记住了脸才能成为朋友,对吗?」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狱寺的心情却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仿佛已经没有生气的理由,让深海光流又疑惑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听到狱寺回答她:「咳……当然!连脸都认不出来的算什么朋友啊!只有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来的才是朋友……你给我记好了!」
「明白了。」深海光流认真地点点头,倒是没有再问对方有没有朋友,毕竟狱寺这番话听起来很熟练,肯定是因为他有很多朋友吧,「那么,除此之外怎样才是朋友呢?」
深海光流继续虚心求教,狱寺却一反方才的干脆开始支吾其词。
「就、就是像……」
狱寺飞快地说了一个词汇,然后深海光流眼中的疑惑更深了,并不是她没听到对方说了什么,而是:「像我们?」
她试图猜出这个过于广泛的代名词中代指的对象,于是试探道:「『我们』是指狱寺你和……夏马尔师叔吗?」
狱寺:「……」
于是深海光流再次被生气的狱寺小少爷给赶出房间,这回就算她伸手敲门对方也不搭理她了。深海光流想自己果然是冒犯到对方了……也是,对狱寺而言夏马尔应该和西尔弗对她一样,绝对不是能用「朋友」来称呼的关系,难怪他会生气了。
或许她还是该去问西尔弗,虽然很想靠自己解决这个课题……但是短时间内靠自己好像做不到。
这么想的深海光流也没耽搁,回头马上找了自家师父,当她在西尔弗的应允之下进了房内,才发现连师叔夏马尔都在,等到她道出来意后,夏马尔当即笑得震天响。
「什么,小海你要问师兄怎么交朋友?开什么玩笑啊他这种恶劣性格哪里交得到朋友哈哈哈咳咳咳咳……」
夏马尔被站在身侧的西尔弗拿手肘用力顶了下肺部上方的肋骨,笑声直接化作一串不成样的咳嗽声。
深海光流见怪不怪,十分镇定地抬头看向自己师父;西尔弗也是仍是一副温柔的模样,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徒弟的脑袋,说,「小光为什么想知道这个呢,交到朋友了吗?」
「找到了感觉很像是朋友的对象,但我不确定我们是不是朋友,所以想验证一下。」
女孩的话直接让西尔弗笑了出来,那并非嘲笑,而是更加温柔,善意的笑法,「看来我们小光交到朋友啦。」
「还没有,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朋友。」深海光流再次严肃地强调了一次,她认为做研究还是得严谨一点,没办法提出方法论证的话不能下定论,「我也去问了狱寺,但他没有回答我,而且我似乎惹他生气了。」
「唔,我能知道对方是谁吗?」西尔弗却似乎没听到一样,只是露出了思考的表情询问,「是路克吗?」
上次西尔弗正好撞见狱寺隼人与他的夏马尔抱怨深海光流与一个叫路克的当地孩子王玩得很好,玩游戏还跟对方分到了一组——听狱寺那个语气就知道,他其实是在抱怨深海光流没主动选择跟他一组——总之,除了狱寺隼人以外,暂时西尔弗也只能想到这个名字……唉,小光这孩子的交友圈还是太小了,没办法认识什么新的孩子。
「……」路克到底是谁?怎么连师父你都认识……难道全世界只有我不认识路克这个人吗?
深海光流还没找到验证友谊的方式,就开始忧心起了自己是不是被病患家的小孩和自己的师父联手排挤了。
西尔弗稀奇地发现,他家总是形不喜于色的小徒弟似乎有些沮丧——那种沮丧无法自表情看出端倪,却又浑身散发着像是垂着尾巴的小狗一般的低落。
西尔弗一面觉得很有趣,但又难免心疼起自己家的女孩儿。于是他伸出手捋了捋对方的头发,在深海光流仰起脑袋,用一双看似毫无波澜,实则带点失落的灰眸看向自己后,很温柔地开了口。
「『它是慷慨和荣誉的最贤慧的母亲,是感激和仁慈的姐妹,是憎恨和贪婪的死敌。它时时刻刻都准备拾己为人,而且完全出于自愿,不用他人恳求。』……小光知道这段话吗?」
「在书上看过,是薄伽丘说的。他认为,友谊是一种最为神圣的东西。」深海光流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里满是困惑,「但是,我还是不明白。」
听起来十分具体的指涉,但并不是能去验证的方法,深海光流仍然不能据此确认任何事。她还是不能知道她跟六道骸到底是不是朋友。
「别想得太复杂了,小光。薄伽丘虽然说了这么多,但实际上他想说的其实只是,要珍惜朋友。」
「不用去想到底你们是不是朋友这种事。」西尔弗说完看到女孩眼底的茫然,顿时内心更加柔软,「当妳为对方担心,当妳想和对方一起,当妳开始思考『我们到底是不是朋友』……实际上妳就正在和对方做朋友了。」
深海光流似懂非懂地点了头,「要是对方不是这样想的呢?」
「那么小光可以拜托对方和妳做朋友。小光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吧?」毕竟是师父,西尔弗精准地猜到了深海光流的想法,「所以去确认吧,不要害怕失败。」
「像小光这么可爱的孩子,对方一定会愿意和妳当朋友的。」
++
当晚,深海光流来到了梦境世界,认真地准备和六道骸说,希望对方能和自己成为朋友的时候。
她见到了漫天猩红,沙尘扬起。
六道骸站在一片倒卧的尸体之中,血自艳红妖异的轮回眼蜿蜒淌下。
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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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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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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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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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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