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来到天寿山上,眺望着可见辉煌灯火的帝京城,说道:“我有好些年没来帝京城了。”
李玄都站在秦素身旁,说道:“还是老样子,空洞乏味。”
秦素笑道:“这话像是个看破红尘之人说的。”
李玄都道:“看破红尘未必,可境界修为高了,再去看待一些事,就觉得像小孩子过家家,甚是无趣。”
“比如说?”秦素问道。
李玄都指着帝京城说道:“灯火最盛的地方就是胭脂长街,比如说眠花宿柳。”
秦素轻哼一声。
李玄都道:“骗你的。”
秦素也不是真生气,更多是习惯使然,李玄都给个台阶她便顺势下来,然后指着头顶夜幕说道:“长夜永恒,千百年不变,音乐也是如此,你若觉得无趣,我可以教你音律。”
李玄都不置可否,说道:“以后得了闲暇,学什么都可以。先回帝京吧。”
秦素点了点头。
李玄都伸出手掌,阴火在他的五指之间汇聚,撕裂面前的空间,继而阴火结成一个类似门框的轮廓,使其不能合拢,变成一座门户。
这便是“阴阳门”,虽然李玄都没有学过“阴阳门”法门,但凭借长生境的修为能强行开辟出“阴阳门”。就好似是一个人不懂如何搭桥过河,却能强行分开河水。
两人穿过这道门户,门户随即消失不见,下一刻两人已经来到齐州会馆。
通过邀月洞天和“阴阳门”,秦素省却了一天的路程,提前来到帝京。倒不是李玄都急着让秦素赶去西北,恰恰相反,李玄都体恤秦素的辛劳,想让秦素在帝京多休息几日,不必把时间浪费在赶路上,而且他也有事与秦素商议,大可以等到发现五魔教主的踪迹后再动身,毕竟有邀月洞天,大大缩短了路途。
齐州会馆的人手都是上官莞亲自挑选出的客栈伙计充任,上官莞师从地师,多年暗中行事,在这方面自有独到之处,挑选出来的都是可靠之人,也是客栈中知晓大掌柜真正身份之人。儒门的人主要在外围,这其中也混入了客栈中人。
这些人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秦素,但很快便猜测出了秦素的身份。因为清平先生平日对待其他女子,除了那位师妹之外,总是透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疏离,礼数很足,少了亲近,唯独这位不一样,再加上秦素戴着那顶龙须香冠,龙威自生,让人心生畏惧,乍一看去,比李玄都还要高深莫测,正好符合了客栈中人对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东主的猜测。ωωω.χΙυΜЬ.Cǒm
秦素还没意识到香冠的龙威开始显现,看到众人自己格外恭敬,还透着几分畏惧,待到李玄都屏退众人后,不由对李玄都道:“你这里好大的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皇宫大内。”
李玄都早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秦素头上香冠的不俗,不过没有点破,只是说道:“你觉得小皇帝是真龙天子吗?”
秦素一怔。
这样的话语,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大逆不道的话语,足以兴起大狱,只是李玄都显然不在意这些,事实上也的确没人能将李玄都以言治罪,就算儒门和道门也不行。不过秦素同样没有想到李玄都这句话是一语双关,第二层意思是天宝帝的威严远不如真正的龙威。
李玄都见秦素不答,便自问自答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真龙。我最信不过的就是所谓血统一说,似乎祖宗厉害,也注定了子孙就是人中龙凤,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秦素跟在李玄都身旁久了,有些地方是近墨者黑,有些地方却是近朱者赤,虽然她出身秦家这等世家豪族,但也认可李玄都的这个说法。
李玄都道:“救世,救世,非要是真龙天子才能救得吗?非要有个厉害祖宗才能救得?”
秦素忽然想起一事,笑道:“说起来,我最近也听了些江湖传闻,说太上道祖姓李,清平先生也姓李,清平先生定是太上道祖的后裔,所以年纪轻轻有如此成就。也正因为如此,清平先生才能压过大天师的张家,因为祖天师是太上道祖的弟子,祖天师的子孙自然不如太上道祖的子孙,这就是徒弟不如师父。玉虚斗剑的时候,清平先生胜了宋政,太上道祖显圣,更是明证。”
“胡说八道。”李玄都不屑道,“且不说太平道的李姓未必是太上道祖的李姓,就说李家千百来靠着女婿、义子传承,早已与祖先的血统没什么关系,而且我也是义子,原本姓氏并非李姓,先父先母死于流民之中,不过普通百姓而已。”
李玄都顿了一下,又说道:“在这一点上,我倒是佩服本朝的太祖皇帝,本朝初立,有人建议太祖皇帝认理学圣人为祖宗,太祖皇帝就断然拒绝,自称‘淮右布衣’,可谓是极为磊落,显英雄本色。”
说到这儿,李玄都脸上显现几分落寞之色:“不过不能否认,世家豪族,代代传承,底蕴丰厚,财侣法地样样不缺,自然是人才辈出,而普通百姓谋生尚且艰难,又何谈成才,就算成才,也只能蛰伏于层层规矩之下,是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而知遇之恩是天大的恩情。只有到了乱世,原本的规矩被打破,新的规矩还未确立,那些出身底层的草莽英雄才有可能一展拳脚,也就是时势造英雄。”
李玄都长叹一声:“观我四周,无论敌友,哪个不是世家豪族出身?又有几个是普通百姓?就连你我,也是借了父辈之光方有今日,算不得布衣。难怪地师说我是个叛徒,背叛了自己的位置。”
秦素见他如此,赶忙轻声劝慰道:“其实身份无关紧要,关键是怎么做,能否造福苍生。”
李玄都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的确如此。”
说罢,李玄都收拾心情,不再纠结这都些,转而说道:“我这次让你来帝京,除了清微宗的事情之外,就是西北那边的魔道之事,这一点,我已经在信中说过。”
秦素点了点头。
“只有我们二人,我就不绕弯子了。”李玄都道:“五魔教主其人,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个大概。我并非圣人,无法顾及所有人,无法做到尽善尽美,只能尽可能地顾全大局,也就是站在大多数人的利害上看待局势。所以我的首要目的仍旧是平息战乱,而不是花费大力气去解决这等癣疥之疾。”
“可‘魔道中人’这四个字的分量很重,就好比是天下苍生,朝堂上的王侯将相没几个人是为了天下苍生,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可‘天下苍生’这四个字搬出来之后,谁也不能否定它。魔道中人也是如此,与这些年的饥荒、战乱比起来,其危害实在是不足为道,两害相较取其轻,事有轻重缓急,自然要先解决危害更大的战乱、灾荒,然后再去料理这些魔道中人。只是现在放到了桌面上,上了秤,便不能视而不见,不得不分出精力去对付它。”
秦素明白了,说道:“所以你不能亲自出面,又要表示重视,只能由我代为出面。”
李玄都轻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现在许多事情都是有心无力。”
秦素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不是天下的主人,不是皇帝,不是大掌教,不是圣人,没人逼着你肩负起天下的责任,也不应由你一人担当起这样的重任,你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是。许多事情,本该是号称天下正统的儒门和朝廷来解决,可他们把天下治理成这个样子,还要我们收拾残局,该惭愧的是他们。”
李玄都笑了一声,未置可否。
秦素的话不能算错,只是有些时候,未必要分得那么细。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开始说起细节:“如果把你也看作是天人造化境修为,那么我们和儒门就是派出四位天人造化境大宗师,即便五魔教主果真是长生之人,你们也有一战之力,更何况大半个天下都是儒道两家的势力范围,援军顷刻便到。所以我的要求不高,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冒险。待到阁臣回来后,我会让他把‘镜中花’交给你,‘水中月’留在我的手中,你知道该怎么做。”
秦素道:“我当然知道,这本就是忘情宗的东西。”
李玄都笑道:“我倒是忘了,你还是忘情宗的宗主。”
夜色渐深,秦素忽然问道:“你现在是什么境界修为?可曾突破元婴妙境?”
“不曾。”李玄都摇了摇头,“不过足够用了。你知道,我不是武痴之流,从来都是将其视作工具的。”
秦素再三犹豫,还是忍不住说道:“那么如果遇到师父呢?也够用?”
李玄都一怔,随即深深望了秦素一眼:“看来你见识过师父的厉害了?”
“屠龙。”秦素正色道,“一条蛟龙从凤鳞州来到东海,摧毁了清微宗的三个岛屿,然后清微宗出动人手,将这条蛟龙赶到了陆地上,我适逢其会,见识了师父的斩龙壮举,平心而论,我觉得爹爹和澹台云都不是师父的对手,地师飞升之后的天下第一人名副其实。”
李玄都叹息道:“我从不怀疑这一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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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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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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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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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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