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上清县可以清晰听到从云锦山方向传来的阵阵雷声,推开窗户则可以看到天际边黑白轮转的景象,忽明忽暗,甚至还可以感受到传来的阵阵地动,这是李玄都进攻大阵之后生出的地气变化,化作地动之感,传到上清县的时候,已经是微乎其微,不过仍旧可以感受明显。
这让上清县的百姓陷入了两难之中,有心躲在家中,闭户不出,又担心地龙翻身,天塌地陷。有心离开家门,又觉得外面的景象实在吓人,说不定是有妖孽出世,大真人府的天师爷正在降妖除魔,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若是被殃及池鱼就不好了。
此时县城内的一座酒楼还没有打烊,二楼被人包下,灯火通明。不过此时的二楼只有一桌客人,一男一女靠窗而坐。
男子宽袍大袖,以一根墨玉簪子束住如墨长发,气态潇洒,任谁见了都要赞叹一声美姿容,妥妥的名士风范。可绝大多数人都想不到,这位似是名士又有几分王侯贵气的男子,并非哪个世家出身,比不得钟离徐出身的徐无鬼,比不得上清张出身的张静修,也比不得龙城秦、北海李,甚至就是与澹台云的出身也相差甚远,毕竟澹台云的祖先是圣人的七十二弟子。他就是寻常出身,可惜他未能像大魏太祖皇帝那般以布衣之身提三尺剑定鼎天下。
至于风度、气态如何,是可以磨练出来的,就像毛头小子褪去青涩成为成熟男子。居移气,养移体,地位和环境可以改变人的气质,修养或涵养可以改变人的素质,人随着地位待遇的变化而变化,不外如是。
他这些年来,能与那么多的女子结下一段露水姻缘,除了地位权势和诸多手段之外,这身好皮囊也是立功不小。
张静沉和李玄都都没有料到,本该出现在大真人府的宋政没有动身前往大真人府,而是在上清县中作壁上观。xǐυmь.℃òm
坐在宋政对面的女子穿了一件玄色长裙,衬得她面白如雪、青丝如墨,举手投足之间,偶尔露出一抹雪白,极是惊艳。不是旁人,正是上官莞。
上官莞的容貌很美,天下间的美人各有千秋,就像世间的花儿,梅兰竹菊,各有各的形貌,各有各的颜色,只是有各花入各眼,有的花儿如牡丹,举世皆知,无人不爱,有些花儿却籍籍无名,少有人知。上官莞身为阴阳宗的十殿明官,休说是寻常江湖中人,便是各大宗门的弟子也知之甚少,自然在江湖上名声不显,不能与苏、玉、秦、宫等人并列齐名。直到近些年来,上官莞才逐渐在江湖上声名鹊起。
两人对坐,桌上放了一只水晶瓶和两只夜光杯,水晶瓶中的酒液鲜红如血,是西域那边才有的葡萄酒,显然此酒并非酒楼所有,而是宋政所带。
宋政望着对面的上官莞,提起了那把水晶瓶,拔开了上面的水晶瓶塞,向上官莞面前的杯子倒酒。
上官莞双手扶住酒杯,“不敢当。”
宋政微微一笑,一边慢慢倒酒,一边念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倒完了酒他又慢慢望向上官莞。
上官莞却是不敢与宋政对视,视线低垂。
宋政也不在意,淡笑道:“喝葡萄酒要用夜光杯,这酒和夜光杯还是当年地师送给我的。今天是中秋佳节,身在异乡为异客,我们两个异乡客遥敬天上的地师一杯。”
说完之后,宋政给自己倒满一杯,一口饮尽,将杯底一照,复而望向上官莞。
上官莞犹豫了一下,端起自己的酒杯,不过没有一饮而尽,只是轻抿了一口。
宋政复而给自己倒满,用男人看待女人的目光打量着上官莞,轻声说道:“细论起来,地师算是我的半个老师,你我之间还是师兄妹呢。”
上官莞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这么论的话,那么圣君和清平先生也算是地师的半个弟子。哪怕他们两人与地师不和,可地师还是把西京给了澹台云,把衣钵给了李玄都,而我们两个,什么也没有,不对,还有这瓶葡萄美酒。”
宋政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转瞬恢复了正常,说道:“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上官莞是一个已经而立之年的女子,她当然明白宋政那种男人看待女人的目光背后到底隐藏了怎样的含义,可她并不愿意,就像她抗拒要被师父嫁给李玄都一样,她可以嫁人,却不愿意将自己作为一个筹码。这也许是她最后的一点的坚持,她不知道,如果把自己也卖掉以后,她还剩下什么,她留存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更何况如今大势败坏如此,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了,那还不如不卖。
其实到了如今,上官莞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了,只是随着师父在世时的惯性继续向前滑行,就像一辆没有马的马车,终究会停下的。有时候上官莞也会在想,李玄都为什么从未有过迷茫,无论他是废人,还是如今名震天下的清平先生,他一直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他的每一步都是有的放矢,难道他所求的真是所谓的天下太平?
上官莞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人,正如她不相信李玄都和秦素之间的感情,在她看来,不过是李玄都利用秦素,以图其身后的背景家世,说白了就是一次联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玄都这样的人比宋政更可怕,一个男人,可以不为女色所动,那这个男人的图谋该有多大?这个世上能比美人更让男人心动的,也只有锦绣江山了。
上官莞收敛思绪,问道:“你为什么要提前催动周淑宁体内的那颗‘种子’?如此一来,张静沉会陷入极为被动的境地之中,只能仓促动手,这与我们原本的计划不一样”
宋政微微一笑,“因为只有这样,李玄都才有动手的借口,接下来无论是螳螂捕蝉,还是蚌鹤相争,都无关紧要了,我们要么做黄雀,要么做渔翁。”
上官莞微皱眉头,没有说话。
宋政和张静沉是盟友,可是宋政却这样对待张静沉,那么其为人可想而知,难怪澹台云要与他翻脸,就算自己委身于他,未来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上官莞不会把这些心里话说出口,而是问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宋政摇头道:“还不到我们出手的时候,李玄都的实力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愧是得了李道虚和地师真传之人。”
上官莞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缓缓地将杯中之酒饮下。
宋政欣赏着上官莞饮酒的美好仪态,嘴角勾起,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人力有时而穷,正一宗的底蕴也着实深厚,就算没了张静修坐镇,仍旧可以抗衡长生地仙,李玄都未必能胜,就算胜了也是惨胜。”
上官莞放下已经空了的酒杯,说道:“如果我们想破坏道门一统,阻挠李玄都成事,联手张静沉才是上策,为什么要放弃他?”
宋政看着上官莞的嘴唇,因为沾了少许酒液的缘故,在灯火下显得格外动人。
上官莞皱了下眉头,偏过脸去。
宋政收回视线,说道:“我只是提前做了张静沉想做的事情。”
上官莞一怔,说道:“你是说张静沉也想抛弃我们?”
宋政冷冷一笑,“明摆着的事情,同床异梦,张静沉想要借我们的力斗败李玄都,然后再把所有的罪名栽到我们的头上,以此向李道虚和秦清做一个交代,那我们干脆将计就计,先把张静沉卖给李玄都,让他们斗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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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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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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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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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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