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外面的那场闹剧,当然瞒不过天机堂的耳目,早有人将事情报给了堂主司徒玄略。
司徒玄略已经将外面发生的事情告知了李道虚,李道虚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说道:“明心,你是宗主,你来说。”
李元婴不得不站起身,“此事……似乎是私人恩怨,既然主谋已经死了……”
说话时,李元婴一直在观察张海石和李非烟的反应,不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今天的张海石却没有反对,只是低垂着眼帘,似乎根本不打算说话。
正当李元婴起疑的时候,就听李道虚说道:“是私人恩怨吗?若是私人恩怨,那女子死的时候为何会说清微宗中的内奸不止这两个人?若是私人恩怨,那女子又凭什么让那么多的堂主、岛主帮她说话?”
李元婴没想到张海石不曾诘问,反而是老宗主亲自质疑,不由一惊,“是弟子草率了,此事应是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自当彻查。”
李道虚问道:“怎么彻查?”
李元婴沉默了少顷,说道:“回老宗主,自然是让天罡堂的人分开来审,然后再将供词一一对照,只要有一处对不上,就分开再审,直到水落石出为止。”
李道虚道:“有没有这种可能,这些人早就串通好了口供,众口一词,你又该怎么办?”
李元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回老宗主,除了让天罡堂去审,还要让天机堂去查,看他们都接触过什么人,去过哪里,最近有什么异常,两相印证,自然知道他们的供词是真是假,若是铁证在前,还是不招,那就只有动刑了。”
李道虚望向了张海石,张海石慢慢睁开眼睛,也回望向李道虚。李道虚示意张海石来问。
张海石会意,说道:“刚才司徒堂主复述了那温姓女子临死前的话,清微宗的内奸不止这些人,若是内奸就藏在天罡堂或者天机堂中呢?让内奸去查内奸?还是让内奸审内奸?”
李元婴立刻感觉到了张海石话中所指,倏地望向张海石,“老宗主,弟子不知二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道虚又望了一眼张海石。
张海石继续说道:“宗主是想说天罡堂和天机堂铁板一块,绝不会有内奸?”
李元婴沉默了。
就在此时,风忽然大了起来,挟着尖厉的呼啸声从远处,从四面八方刮进了正堂。
李道虚身上的鹤氅被吹得作响,他望着李元婴,“内奸代代杀,代代有内奸。内奸这种东西,杀不尽的。这么大的宗门,这么多的人,不可能面面俱到,总有那么几个失意之人,或是为情,或是为仇,或是为名利,或是为色相,被人引诱拉拢,背叛宗门,这次死掉的那个温姓女子就是个绝佳例子。这样的人,防不住,杀不绝,就像杂草,一不留神就长得到处都是,所以要时时除草。”
李元婴低头道:“是,弟子回去就整肃天罡堂上下。”
司徒玄略也起身道:“弟子也立刻整肃天机堂上下。”
李道虚又望向李道师,“还有你,你的天魁堂就那么干净吗,有没有被人掺进沙子?你也要好好查一查。”
李道师赶忙道:“是。”
三人都明白,这次要抓几个人了,也要杀几个人了。
风渐渐小了,天却慢慢暗了下来,这是要小雨变大雨了。
李道虚抬了抬手,示意几人重新入座,然后又道:“今天还有客人,不议家事了,你们只要想着给紫府一个交代就是。”
几人齐齐应是。
李元婴抬眼看了眼殿外的阴沉天气,心情也如这天气一般,变得十分灰恶。
他收回视线,又望向谷玉笙,夫妻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出对方的隐忧。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照亮了昏暗的正堂,不久,从天际远处滚过来一阵闷雷,仿佛轰隆隆的马车从头顶上方驶过。紧接着又是一道明亮的闪电,跟着便是一声炸雷,接天连地,好像就炸在八景别院之中。
别院的坤门处,李玄都和秦素正站在门楼下,因为四下无人,所以两人还是相拥在一起,秦素双手紧紧环着李玄都的腰,把头埋在李玄都的怀中。
年轻的情人之间,总是少不了误会和别扭,可只要解开了心结,感情反而会更进一步,更胜从前,此时的李玄都和秦素便是如此,腻在一起,丝毫不想分开。
两道惊雷,惊醒了两个沉溺在这种美好气氛中的年轻人,秦素从李玄都的怀中抬起头来,望着李玄都,轻声道:“玄哥哥,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想。”
李玄都笑着摇了摇头,“哪有什么该不该,更没有什么对不对,其实你就是关心则乱,既然你关心我,那我开心还来不及,如何会怪罪你?”
秦素也被李玄都揽住了纤腰,便松开手来,搂住了李玄都的脖子,轻声道:“玄哥哥,我们进去吧,白姨他们已经进去了。”
李玄都却是不在意,笑道:“他们弄出这样的闹剧,让他们多等一会儿又怎么了,怎么说我们也是客人。”
秦素听他如此说,便不再多说什么,就这样静静望着李玄都。
李玄都也低头看着她的精致面容,见她脸色微红,心中一动,低下头来,如蜻蜓点水一般吻了下她的面颊。
秦素“啊”的一声,瞬间满脸飞红,轻轻推开李玄都,道:“登徒子,你也不怕被别人看到。”
李玄都哈哈笑道:“看见又如何,谁还能说什么不成?总不能去江湖上传言李玄都轻薄了秦大小姐,真是个无耻小人。还有,不能再叫我‘登徒子’了,得换个说法,我觉得‘夫君’二字就不错。”
秦素啐道:“谁要喊你夫君。”
李玄都笑道:“不喊夫君,你总不能喊我‘爷’吧,可俗气得很。”
如今世道,不知何时兴起这样一股风气,称男子为“爷”,这个规矩最早是从深宫大内兴起,宫内官宦宫人提及皇帝,对历代先帝,均以年号相称,比如太祖皇帝,就称呼为“太祖老爷”,宣宗皇帝就称呼“宣庙老爷”,世宗皇帝称呼“世庙老爷”,而对当今皇帝,则称为“万岁爷”或者“皇爷”。Χiυmъ.cοΜ
后来诸王也被如此相称,也就是“王爷”,再加上各自王号,如齐王爷、燕王爷、晋王爷等,再后来又有国公爷、国舅爷、相爷、帅爷等称呼。到了寻常人家,也是如此,家主被称为老爷,长一辈就是老太爷,底下的按照序齿依次是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或者直接省却一个“少”字,直接称呼大爷、二爷、三爷。女子则被称呼为太太和奶奶,老太爷对应老太太,老爷对应太太,大少爷对应大少奶奶,大爷对应大奶奶。
在这种情况下,女子称呼丈夫就简化为一个字:“爷”。
不过这是帝京那边的风气,在其他地方,也不全是如此。
正因为如此,李玄都才有如此一问,秦素皱了下眉头,“如果让我称呼你‘爷’,总觉得你是在占我便宜,还占了我爹的便宜。”
李玄都忍不住笑道:“所以啊,你还是称呼夫君吧。”
秦素红晕上脸,转过了头,不搭理了他。
又过了片刻,李玄都握住秦素的手,“时候差不多了,他们应该想好怎么给我一个交代了,咱们该进去了。”
秦素缩了下手,却没能抽出手来,只能听之任之。
两人携手走出门楼,穿过白茫茫的水幕,往乾院的方向行去。
当李玄都和秦素走进正堂的时候,虽然众人没有起身相迎,但也都挺直了上身,齐齐望向两人。
说来也怪,秦素在熟人面前总是害羞,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却是淡定得很,半点也看不出平日里的羞涩,颇有大家风度。
李玄都松开了秦素的手,拱手一礼,告罪一声,“恕罪,来时路上被几个妄人给耽搁了。”
李道虚淡淡道:“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本不该如此着急议事,只是刚好人到齐了,便在这儿初步议一下议和的事情。紫府,白绢,你们坐吧。”
此时正堂之中,除了李道虚独坐正中主位,其余人都是分为左右而坐,清微宗的人都在左边,客人则在右边,李玄都的位置在右边第一位,第二位是白绣裳,其次是诸位宗主和宁忆等人,秦素的位置仅次于白绣裳,这却是看在李玄都和秦清的面子上了。
李玄都入座之后,坐在他对面的就是李元婴,坐在白绣裳对面的是张海石,坐在秦素对面的是李非烟。
李玄都看了眼布局,看似泾渭分明,实则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清微宗的人中,有李玄都的人,李玄都这边的人中,也有李元婴的人。
李道虚扫了眼众人,“议事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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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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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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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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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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