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也迟吃完之后,三人离开客栈,往城外走去。相较于城内的热闹,城外的人烟就要少上许多,尤其是偏离了官路大道之后。楚州自古就有七山二水一分田的说法,指的就是山多水多田少,驿路自然也不能像北地那样平铺直叙,少不得要绕几个弯,避山躲水,曲曲折折,颇有些江南园林曲径通幽的意味,在这种情况下,走驿路就不是很好的选择了,反倒是从山水间直接插过去会更近一些。
正因为如此,李玄都等人没有走大道官路,更没有骑马乘车,而是直接走在荒郊野外,权当是游山玩水,也算是稍稍放松片刻。
李玄都没有父亲,也有三个父亲,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给予了他不同的教导。这三个父亲分别是:张海石、李道虚、张肃卿。他们既是父亲,也是老师。男孩最早的的老师就是父亲,他会下意识地模仿父亲的举止行为,便是言传身教中的“身教”二字。这三人教给李玄都许多,可他们之间的道理并不完全相同,甚至还有互相矛盾的地方,这就让李玄都身上有三人的影子,却又不与哪一个人完全相同。
在李玄都看来,张海石教他修身,李道虚教他齐家,张肃卿教他平天下,循序渐进。并非是说李道虚不懂得平天下,或是张肃卿不懂得齐家,而是李玄都只认可三人的某一部分,并不全盘接受。最起码,李玄都与李道虚在平天下的做法上就有极大的分歧,难以调和。
不过在修身这方面,李玄都既不认可李道虚,也不认可张肃卿,二人都太过极端,且不说内在,只看表象,李道虚坐视发妻身故,终日在八景别院中枯坐不出,而张肃卿为了心中理想大义,置家人安危于不顾,都不是李玄都所认同的。在这方面,还是张海石最为合乎李玄都的观念。
张海石虽然是道门之人,但在修身一事却是信奉儒门礼教。圣人有言:“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也就是亲亲相隐,对自己关心相爱的人,尤其是父母血亲,即便他们有了过失,也不忍苛责追究,兴师问罪,而动了包庇回护的恻隐之心,归根究底是一个“仁”字。李道虚信奉的是法家,不论亲疏,大义灭亲。张肃卿虽然信奉儒家,在这一点上却有所缺失,未能做到。
张海石曾对李玄都说过,人是一张弓,开弓没有回头箭,所以事前要思一个“慎”字,太上道祖有言:“慎终如始,则无败事。”可射出那一箭之后,就要讲一个“果”字,既是行必果,也是果决果断,不能犹豫,不能迟疑。事后,将弓恢复原状,不要把弓一直拉满,因为弦会绷断,所以要讲究张弛有度,该张则张,当驰则驰。
李玄都自从北邙山以来,辗转辽东、金帐,几乎没有半分歇息,这次返回太平宗,他走得并不急,甚至对于太平宗的暗流涌动也没有太过在意,他想要让自己稍微松弛一下。只是世上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李玄都想要躲开麻烦,可偏偏总是遇到麻烦。
在临海县城外三十里外有一座八龙山,在山腰位置有一座荒废多年的寺庙,这里曾经供奉佛门的八部天龙,却没有佛陀菩萨,不知何人所建。此时寺庙前的空地上,一名披甲士卒正在烤着冷硬的干粮。如今这个天气,什么干粮都被冻得石头一样,想要硬啃,非要硌掉牙不可。
在他身后的寺庙中,坐着两位身着青色官服之人,负责看押一名凡人,准备前往临海县,然后走海路前往齐州,最后押送往帝京。
犯人衣着还算整洁,但是脸色苍白,萎靡不振,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势。在他的胸口位置、小腹位置、眉心位置,还分别刺有一根三寸长的金针,让他无法运转气机。
这是两名押送者中女子的手笔,她精通各种暗器手段,出神入化,臻至化境,而这三根金针也是不俗,专门封人气机,算得上一件宝物。
女子看了囚犯一眼,轻声说道:“都督,有人来了。”
另一位看守是个中年男子,身着青鸾卫官服,头戴无翅乌纱,面容阴鸷,两只手掌洁白如玉,正是青鸾卫都督府右都督“大奔雷手”丁策。
丁策缓缓起身,望向门外。
那个正在烤干粮的小卒子已经被人敲晕过去,来者两男一女,正是李玄都一行人。本来李玄都和秦素都会刻意藏匿气息,不会轻易被人发觉,无奈带了一个也迟,也迟在王庭的时候,只需要听从老汗一人的命令,自由自在惯了,从不刻意隐蔽行踪,他的浑身血气犹如黑夜中的一盏明灯,隔得老远就会被别人发现。
自从天宝二年以来,丁策与李玄都之间有过多次冲突和暗算,不过丁策从未亲自出面,换而言之,丁策只见过李玄都的画像,却没有见过李玄都的本人。这些年来,李玄都历经大起大落,无论是相貌,还是气态,都变化许多,丁策竟是没能认出李玄都。至于秦素,在江湖上大名鼎鼎,无奈行踪飘忽不定,偶有几次露面,还都是戴着面具,更为神秘。更关键的一点,也迟的金帐人相貌,让丁策先入为主,想到了与金帐关系密切的西北,而不是辽东。
面对三位不速之客,丁策和女子都凝神戒备,那女子首先发问道:“来者何人?青鸾卫办事,不相干的朋友速速让路,免得伤了和气。”
丁策没有认出李玄都,李玄都同样没有认出丁策,但是他认出了那名囚犯,不知先生楚云深。
秦素也认出了楚云深,不由得思绪万千。那还是她和李玄都第一次见面,那时候的她修为平平,李玄都境界未复,结果两人遇到了追杀而来的韩邀月,无奈之下,两人只好求助于楚云深,由楚云深出手击退了韩邀月。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两人之间开始了一段维持至今的缘分。
秦素又看了李玄都一眼,李玄都没有急着上前相认,而是抬了抬手,招过也迟,说道:“你不是想要见识下中原的江湖吗?他们是青鸾卫的高手,可以满足你。”
也迟问道:“青鸾卫是什么?”
李玄都道:“青鸾卫是天子亲军,相当于老汗的怯薛军。”
也迟眼睛一亮,上前一步,对丁策二人说道:“我叫也迟,来自金帐,这次不远万里来到中原江湖,正要会一会各路高手。”
话音未落,也迟就大步上前,走进寺庙之中。
丁策脸色一沉,怒喝一声,这一声却不平常,夹杂着肉眼可见的蓝色雷劲,仿佛滚滚雷音,连绵不休,响彻不绝。
也迟的脚步微微一顿,只觉得身上一麻,转瞬就恢复寻常。若是其他人,就算是天人逍遥境的大宗师也不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接下丁策的一喝之威,无奈也迟走的是人仙一途,体魄强横,哪怕是李玄都的剑气都敢硬接,更何况是区区雷音。m.χIùmЬ.CǒM
反倒是这一声怒喝,让李玄都辨认出了丁策的来历,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青鸾卫都督府右都督,‘大奔雷手’丁策了。”
也迟回头问道:“右都督是个什么官?”
李玄都回答:“青鸾卫左都督相当于大都尉,还有一位右都督相当于副大都尉,他相当于第二都尉。”
也迟战意空前高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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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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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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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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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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