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玄都第一次见到金帐大汗。
这是一位身材适中的老人,哪怕是年老变矮之后,仍旧不见瘦小,可以想象,老人在自己壮年时必定是身材高大。老人躺在躺椅上,不曾环剃去顶上一弯头发,也不曾将两旁头发编成垂绾两髻,更不像中原人戴冠束发,就这么随意披散下来。两条雪白剑眉之下的眼神已经浑浊,但仍旧锐利,仿佛鹰隼。
虽然在中原有不能直视皇帝的规矩,但在金帐,李玄都不打算遵守这个规矩,特意看了老人的面部和露在外面的手背,发现没有老人常见的褐色斑块,由此可见,国师的调理已经卓见成效。道门中常说“鹤发童颜”,意思是仙鹤羽毛一样雪白的头发,孩童一般圆润晶莹的面色,乃是长寿之貌,许多境界修为高深的老人如李道虚、张静修等人便是如此。而普通人年老之后,皮肤松弛,皱纹横生,更有老年斑生出,这便是极大的区别。如今坐在李玄都面前的老人虽然谈不上“童颜”,但是比起其他同龄老人已经好上太多,如何也不能与传说中的将死之人联系起来。
这就是唯一在世的人间帝王,甚至在许多普通牧民眼中,这是一位似人似神的存在,是长生天派来牧守草原的使者。
李玄都不信天命所归的说法,在他看来,什么是皇子公主?不在于他们懂多少礼数,也不在于他们穿什么衣服,关键在于他们是皇帝的子女,所以许多人再怎么学皇子、学公主,礼仪多么好,穿着多么像,终究不是皇子公主,因为他们没有一个做皇帝的父亲。什么是帝王?不在于帝王的空名,也不在于那把椅子和那身衣服,而是手中有无实权。显而易见,天宝帝不能算是名副其实的帝王,金帐老汗才是。
在李玄都观察老汗的时候,老汗也打量着李玄都,锐利的目光变得柔和,不像一位从尸山血海中走过来的铁血帝王,倒像是一个慈祥的老人。
李玄都与老汗的目光略一接触,没有被眼前的假象所迷惑,将双手高举过头,随后将右手捂在胸前,同时躬身,以示敬意。这是金帐人的躬身礼,在行礼这方面,金帐人并不执著于中原人的跪拜之礼,哪怕是面对老汗,也不必下跪。
老汗受了李玄都的一礼,摆了摆手示意李玄都直起身来,说道:“中原的使者,你叫什么名字?”
李玄都回答道:“回禀大汗,我叫秦玄策。”
老汗点点头:“使者为我带来了一个什么样的消息?如果是不好的消息,那就不必说了。我年纪大了,维持一天的好心情并不简单,而好的心情有助于我延长寿命。”
李玄都说道:“部堂大人同意老汗提出的第二个条件。”
老汗似乎并不意外,淡然道:“有条件的议和。”
李玄都点头道:“是的。”
老汗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说道:“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这叫做‘权宜之计’,当然,这个所谓的‘权宜之计’是对于双方的,赵政年富力强,坐拥辽东铁骑,却困于辽东一地,想要罢战休和,趁此机会入关南下。而我垂垂老矣,王庭之中暗流涌动,也想停止战争,从容安排后事。还是用你们中原人的一句话来总结,这就是‘合则两利,分则两伤’。”
李玄都只能附和赞同。
老汗似乎不想太过深入地讨论议和之事,说完之后立刻转变了话题,“想要从容安排后事,除了停止战争之外,还需要时间,但是长生天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哪怕我是草原的大汗,也很难忤逆长生天的旨意。正如许多人说的那样,汗王只是长生天的使者,对,我们同样是使者,你是中原的使者,而我是长生天的使者,使者怎么能忤逆主人的意思?”
李玄都开口道:“我们中原还有一句话,叫做‘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逆天而行。”老汗显然对于中原有着颇深的了解,“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任你是战无不胜的人间至尊,待得精力渐衰,体魄老去,想到这个‘死’字,心中总也不禁有栗栗之感。我一辈子都在信奉长生天,临死之前,我想反抗一次长生天,不过想要反抗长生天的意志,除了决心之外,还需要实力。我听说中原有一种类似萨满的人叫做‘道士’,能教人成仙,长生不老,到底是不是真的?中原使者武力超绝,不知使者有没有长生之术?”
李玄都没想到老汗会如此突兀发问,不由微微一怔,沉吟片刻后方才说道:“长生成仙的确是有的,只是此等境界太过高远,寻常人难以触及,若说练气吐纳,强身健体,延年益寿,那确是有的。”
老汗长眉微挑,“如此说来,使者是身怀长生之术了。”
李玄都犹豫了一下,说道:“不敢欺瞒大汗,在下正是道门弟子。我道门始祖太上传下大道三千、旁门八百,皆可证道得长生,故而这长生之法又分为玄门正道之法和旁门左道之法。”ωωω.χΙυΜЬ.Cǒm
老汗来被勾起兴趣,问道:“这玄门正道之法和旁门左道之法有什么区别?”
李玄都如实答道:“玄门正道之法对资质根骨要求极高,而且要经过数十年苦修,循序渐进,方有可能证道。”
老汗皱起眉头,“几十年,我没有那么长的时间。那旁门左道之法呢?”
李玄都道:“旁门左道之法没有太多要求,易于速成,但有极大隐患,熬不过去,或疯、或伤、或残、或死,熬得过去,则长生有望。”
老汗叹息一声:“长生果然没有那么简单,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如果长生简单易得,那么天下之人岂不是人人都可长生?我记得大魏的明雍帝,他便信奉你们的太上,同样是帝王之尊,修道练玄二十余年,仍旧是难逃一死,我又能强过他多少呢?再往大处说,这个难题是古往今来无数帝王都思考过的难题,如此多的聪明人,都没能想出解决的办法,我又如何能在短短几年之间解决这个问题呢?”
李玄都赞道:“大汗英明睿智。”
老汗淡笑道:“人老了,身体不如年轻人强壮,脑子不如年轻人灵活,唯一比年轻人强的地方就是经验了。许多简单易得的道理,不仅仅是老人明白,年轻人同样明白,只是老人已经用自己的经历一一验证了那些道理,对于这些道理的理解更为深刻,而年轻人没有经历,也就谈不上自己的见解,只是流于表面。这就是经验。”
李玄都道:“事未经历不知难。”
老汗笑道:“你们中原人总是擅长把很复杂的话语浓缩成简单的几个字,这是金帐人比不了的。”
李玄都没有接话。
老汗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使者知道我为什么不与你谈议和之事吗?”
李玄都摇头道:“不知。”
老汗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说道:“因为使者不诚。”
李玄都心中一惊,面上不显,问道:“敢问大汗,我何处不诚?”
老汗脸上并无怒意,“既然见到了我,为什么不报上你的真实姓名呢?你不姓秦,如果秦道正有你这样的优秀晚辈,那他早就将你推到台前,而不是藏到现在,更不会让你来金帐冒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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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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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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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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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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