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等人在河间府稍作停留之后,就前往距离渝关最近的武城。
渝关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此地紧扼要隘,成为河朔通往辽东要冲。古人称为“锁钥无双地,天下第一关。”确也当之无愧。
辽东铁骑之所以能虎视天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掌握了这座雄关,进可入关南下,退可割据一方。按照朝廷最初的设想,渝关连同幽州都应在幽燕总督的掌控之下,那么朝廷进可掌控辽东,退可据关自收,可惜幽州失守,渝关易主,攻守之势互易,辽东铁骑成了悬在帝京权贵头顶上的一把利剑。
出了武城,还要再往北走三百里才能抵达渝关。在这三百里的路途中,除了几个只供朝廷使用的驿站之外,只有零星几处人烟,根本没有客栈。而且还没到关外,这边的天气就已经十分寒冷,差不多比得上江南的数九隆冬了。
先天境以上的高手就能寒暑不侵,自是不怕,不过寻常弟子却是不成,早早换上了厚实的皮毛衣裳。
李玄都见此情景,便向秦素问起关外的情形。
秦素自小长在辽东,自是熟悉,道:“虽然刚刚入冬不久,但关外已经很冷,若是再往北走,草原上差不多已经开始下雪。”
便在这时,秦不二接口道:“大小姐说的是,这两年草原上白灾不断,雪大压死人,从草原上逃荒过来的牧民着实不在少数。”
李玄都奇道:“金帐汗国的牧民怎么会逃往辽东?”
秦不二道:“牧民们放牧就像咱们种田,我们要从今年的收成中预留出明年的种子和口粮,牧民们也要预留出明年的羊羔子和吃食,可一场白灾下来,牲口冻死无数,就算熬到来年开春雪化,牧民还是要喝西北风。所以牧民们就只有两条路,要么跟随金帐大军南下,要么就逃往辽东,这几年赵部堂组织人手开垦荒地,地多人少,只要来了,就有一口饱饭,不至于饿死。那些不愿意打仗的牧民知道这个消息后,便拖家带口地往辽东来。”
秦素赞同道:“近两年来,金帐汗国屡屡犯边,不是想要攻城掠地,就是为了过冬。可赵部堂整军经武,辽东铁骑不逊于金帐骑兵,他们往往占不到什么便宜,那些普通牧民也不想白白送死,自然就跑到辽东来了。”
李玄都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他虽然没有去过草原,但也知道一二,那里都是以放牧为生,若是大雪磅礴,将牧草都深埋了,牲畜吃不饱,要饿死一部分,没有饿死的也是孱弱不堪,抗不得冻,天气严寒,势必又要冻死一部分,牧民们自是损失惨重。
想到这儿,李玄都不免心中唏嘘,这种战事,无关乎什么替天行道,就是为了生存而已。而两国相争,无论谁胜谁负,底下百姓都是处境凄惨,当真应了那句古人之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秦素见李玄都沉吟不语,又道:“你想去草原上看看吗?我小时候的随着爹爹去过草原,那真是天地之间一片雪白,没有半点杂色,阳光照下来,白雪耀得眼睛都睁不开,我那次从草原回来,好几天都看不清东西。”
李玄都道:“如果有机会,我倒是不介意去看一看塞外风光。”
他们一行人辰时从武城出发,直到申时才走了一百余里,到了此时,众多没有先天境修为的补天宗弟子已经不再骑马,反而是下马徒步奔行。用秦素的话来说,若是一直坐在马背上,很快就要被冻得手脚发麻,倒不如下来活动一下,反而能暖暖身子,少受点苦头。
如此行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抵达预定的宿营地,补天宗弟子们开始扎营,忘情宗弟子则负责将已经凉透的吃食重新热上一热。
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到了夜半时分,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雪飘摇而下,很难想像,前些日子的晋州还是秋雨飘摇,如今的幽州已经是下起了大雪。
第二天起来,雪已经停了,除了湛蓝的天空之外,入目便是茫茫雪白,好像天地间的万物都融为一体似的,连脚下的驿路也变得界限模糊。
李玄都心头只有四个字来形容此情此景:“惟余莽莽。”
天地高阔,他们这一行人就像白纸上的一条细小黑线,缓缓而行。因为路上有了积雪,愈发难行,走起来也有些吃力,偶尔还要看着日头辨别方向,免得走了岔路。
秦素见李玄都满是稀奇,笑道:“这还算好的,因为有驿路,可以勉强辨别方向,若是到了塞外草原,本就没有路,风一过,什么马蹄印、车辙印通通都被掩盖了,天大地大,一马平川,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的,连棵树、连个丘陵都看不到,更没有半个人影,那才是不知路在何方。第一次去草原的人,多半要迷路,不见去路,也找不到身后归途,待到干粮吃完,便要饿死在白茫茫的草原上,这就是白灾的厉害。”
李玄都咋舌道:“与中原果然大不一样。”然后又道:“听你话中意思,你是对草原很熟悉了。”
“熟悉谈不上。”秦素道:“只是去过几次。你也知道,我是个喜欢游山玩水的,又怎么能放过这塞外风光?你这是赶上了冬天,若是夏天,草原上又是另外一派风光。”
李玄都道:“冬天是白色的,夏天便是绿色的了。”
正在说着的时候,风又起了,天色渐渐黯淡下来,眼看着又是一场大雪。
李玄都没有换上过冬的衣裳,身上还是穿着春秋时节的鹤氅,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也不以为意,堂堂天人境大宗师,与天地交感,呼风唤雨也是寻常,岂会害怕严寒。
他伸出一掌,默运玄功,想要以“五行借势”之法驱散这场大雪,却发现有些艰难。按照借势之理,在这种情况下,他引来一场大雪,那是顺应天时,就如提前开闸放水,自是轻松无比,可想要将一场本该落下的大雪驱散,那就不是借势,而是逆势而为,就好似以大堤堵住湍急河流,花费气力甚大。天人境界终究是顺天而行,远远谈不上逆天而动,那是长生地仙才有的威能。琇書蛧
李玄都很快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又收回手掌。
秦不一见此情景,笑道:“李公子,不妨事的,我们补天宗的弟子都是自小生在辽东、长在辽东,这种雪对他们来说只是家常便饭。再者说了,这才刚刚入冬不久,以后的雪还多着呢,你总不能见一次便驱散一次,就算是长生地仙也经受不住。”
李玄都笑着点头:“秦前辈说的是。”
秦不三插嘴道:“不过话说回来,还是江南那等温润天气养人,这塞外苦寒,每逢冬日,少不得要大病小灾,每个冬天都要死上好些我们这个年纪的老家伙。”
秦不一看了他一眼,笑骂道:“老夫还好好活着,你算哪门子老家伙。”
秦不四道:“我们兄弟二人自然不能与您老相比,可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们两个也着实是不算年轻了。”
秦不一正要说话,忽听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景修高声说道:“终于到了。”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在远处有点点灯火,格外显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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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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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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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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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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