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两人换了一身普通的行走江湖装扮,秦素又拿出一张和白绢一模一样的面皮戴上,又从秦大小姐变回了秦二小姐。
李玄都和秦素这两个名字,太过招摇,于是李玄都化名为李玄策,而秦素还是用回自己的老名字白绢。
这一路上肉眼可见的变化,那便是来往行人明显多了,百姓口中也多是称颂秦总督的功德,可见青阳教为祸之甚。不过在百姓的口中,秦总督是秦总督,朝廷是朝廷,俨然已经将两者明确分开。
这日,两人在一处位于官路岔口处的路边酒肆休息,秦素不喝酒,还在辟谷,所以李玄都只要了两碗茶,不过额外打赏了半钱银子,酒肆的伙计自然没有二话,任由两人在客满的时候也是摆着两碗茶坐着。
不多时,来了一群走商的,商人与商人不同,富商大贾穿的是绫罗绸缎,坐在家里运筹帷幄,而小商人就要亲自走商,虽然不打打杀杀,但是也叫走江湖,不仅辛苦,而且路上还有危险,山贼强盗,甚至是乱军、官府,都有可能要了小命,所以这些行商多是雇佣镖局之人护卫。
伙计见这么多人,又从屋里搬出两张桌子和几条长凳,请这几位坐了,刚好就在李玄都和白绢的一旁,只听得其中一名粗莽汉子道:“几年了,终于有了几天好日子,这趟镖走的,就俩字,舒坦!”
另外一人接口道:“那可不,自从秦总督擒杀唐家父子之后,青阳教的乱军是一溃千里,这琅琊府的青阳教乱军本就没有多少,现在都退往北海府,可不就河清海晏了吗。”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看上去颇为稳重,缓缓说道:“总督府刚放出消息的时候,还有人不信,毕竟是大名鼎鼎的地公将军,纵横驰骋各州近十年,直到总督府悬首城门之上,有人去看了,果然与各地贼首画像一模一样,这才相信了此事。依我看来,如今的青阳教群龙无首,覆灭是迟早之事,接下来的齐州,便是秦总督的天下了。”
先前说话的粗莽汉子道:“我可听说了,这位秦总督相当不一般,且不说这几年来募兵平乱,就说前些时候,秦总督可是罢了好多人的官帽子,还有好多人头落地,这些可都是穿紫袍的,甚至还有几个穿红袍的,从府城那边过来的百姓都说以后能有安生日子了。”
“要我说啊,以后的齐州干脆一直让秦总督管着,朝廷也别再派人来了,朝廷派来的官儿,有一个算一个,有个好东西吗?整天就是想着怎么往自己家里搂钱,捞够了钱,就拍拍屁股走人,哪管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的死活。”
“慎言,慎言。你别忘了,虽然如今的齐州是秦总督当政,可青鸾卫的狗崽子也在齐州四下活动呢,这话若是落到他们的耳朵里,少不了又是许多麻烦。”
听到这话,先前说话的那人这才不作声了。
秦素听到这话,用手指碰了碰李玄都的手指,然后又冲他努了努嘴。
李玄都束音成线道:“这就很有意思了,谁说百姓不知国事?就连百姓都知道如今的秦部堂已经与朝廷不是一条心了,而且百姓是站在秦部堂这一边的,这便是人心可用了。再有就是,百姓对于朝廷的态度,也很是让人玩味,可以说朝廷已经人心尽失,若非青阳教之流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换成任何一个得人心的明主,怕是朝廷在顷刻之间便会大厦将倾。”
秦素同样束音成线道:“你就不难受?百姓们可不知道是紫府剑仙擒杀唐家父子。”
“这里头的功劳也有你的一份。”李玄都道:“而且这些都是细枝末节,还是不知道为好,毕竟地公将军后头还有个天公将军,天公将军唐周可是太玄榜上有名之人,太早对上他,并非你我之福。”
秦素面带忧色道:“这种事情想要瞒过天公将军,恐怕不太现实吧?”
李玄都道:“账不是这么算的,天公将军知道真相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知不知道‘天公将军知道真相’这件事。”
秦素一怔,想了想,说道:“你的意思是,就算天公将军唐周知道了唐秦被杀的真相,只要别人不知道他知道真相,那他就可以装作不知道。可如果别人知道了他知道真相,那他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为了兄弟情义,便不得不为唐秦报仇了。”
李玄都点头道:“正是如此。”
秦素仍是忧心道:“可他会找我叔叔报仇。”
“不然。”李玄都道:“唐秦与秦部堂属于沙场争斗,各为其主,此其一。此事是由唐秦主动挑起,此其二。此事又涉及西北伪周和朝廷的大局,涉及庙堂争斗,由不得唐周轻举妄动,此其三。由此三点原因,唐周不会轻举妄动,合情合理,不会有人以此来指责他。而我们杀掉唐秦,你是补天宗的人,我是清微宗的人,在朝廷没有官职,则是属于江湖争斗的范畴,那么唐周报仇,便是江湖恩怨,合乎江湖规矩,他若不报仇,则有损他在江湖上的威名。”
秦素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就算没有人知道,难道唐周在内心之中就没有半点报仇的想法?”
李玄都道:“肯定是有的,但不会太重。在江湖上,你报仇尚且要讲究方式方法,先是让自己立于道德高地,然后还要有人见证,证明自己报仇合情合理,更要合纵连横,不使自己处于孤立之地。涉及到庙堂,就更是如此,唐周不仅仅是一个江湖人,他更是参与到天下争斗中的一路诸侯,他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掌权人要考虑的是整体,兼顾这个整体内部的各种需求,若是他不能为他所代表的的整体利益考虑,只为自己考虑,那么他被这个整体所抛弃也是必然之事,所以掌权之人永远也做不到快意恩仇,那是孤身一人的江湖游侠做的事情。可是一个江湖游侠,在这个江湖中又能翻起多大的浪花?一人一剑杀穿天下?杀力高出天际?那都是开玩笑的,江湖上从来都是蚁多咬死象。”ωωω.χΙυΜЬ.Cǒm
秦素笑道:“你倒是深谙其中道理。”
李玄都叹道:“毕竟当年我也是争夺过宗主大位的人,总不能半点不懂。”
秦素幽幽道:“你们整天考虑这么多,不累吗?”
“当然累,而且是心累。”李玄都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可人活在这个世上,哪有不低头的。就算是大天师、大剑仙、地气宗师、圣君,他们也做不到这一点,就算是君临天下的皇帝,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倒也是。”秦素无奈叹息一声。
李玄都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道:“继续赶路吧。”
秦素看了眼自己眼前的茶,轻声道:“别总喝这些,不干净的。若是你想喝茶,我这儿还有一些不错的明前。”
李玄都笑道:“不打紧的,细粮养嘴,粗粮养胃。好茶是喝,劣茶一样是喝。”
秦素没有勉强李玄都,反而是犹豫了一下,也将自己面前的一碗茶给喝了。
李玄都不由失笑道:“你不勉强我,我当然也不会勉强你。”
秦素摇了摇头,她自有她的想法和主意,行军丸的事情只是其一,喝茶的事情也是其一,其余的万般种种,总要有个习惯的过程,只是这些暂且还不能告诉李玄都。
李玄都不再多说什么,两人一起离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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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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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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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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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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