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李玄都对此并不完全认同,但江湖上的绝大多数之人认同,那么为了以后周淑宁行走江湖着想,还是要讲一讲的,否则在江湖上说错了话,做错了事,站错了位置,一顶“正邪不分”或是“勾结邪魔妖人”的帽子扣下来,那便是大大的不妙了。
至于正邪之间究竟谁对谁错,李玄都不去过多评判,只讲事实,由周淑宁自己来分辨。正如儒家大儒所说那般: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想要真正分辨正邪,不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而是自己亲身参与其中之后,方能体味出几分。就如这座江湖,无论多少前辈苦口婆心地告诉后来人,江湖风大浪急,但还是有数不清的初入江湖之人被淹死在大江大湖之中,只有真正走过江湖,方知什么是江湖险恶。
李玄都带着周淑宁一路走来,见过一诺千金重的胡良,也见过人心似水多变的陈孤鸿,见过青鸾卫的跋扈,也见过岭秀山庄的无奈,想来小丫头对于江湖已经有了一个大概印象,江湖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五彩缤纷,而是浑浊不清,难见其底。
都说为官不易,在江湖中厮混,也未必容易。
做完今天的功课之后,胡良带着小丫头去城里转悠,暗地里也是想要瞧瞧这平安县城到底撞了哪路妖魔鬼怪。李玄都对此没什么不放心的,毕竟以他现在的玄元境修为而言,小丫头跟在胡良身边倒是更安全一些。
李玄都推门回到自己的房间,有一位不速之客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地,不是五大三粗的江湖豪强,而是个大家闺秀模样的少女,梳着未出阁女子的垂挂髻,上身是玉色罗杉,下着白绢珠绣长裙,腰间再束一条白玉镶翠织锦,两只雪白纤细的皓腕露出袖口,左腕上是一只玉镯,右腕上是一串银铃,手中还执有一把小巧折扇。寻常士大夫所用折扇,根据折扇的折叠多少不同,分为十二档、十三档、十四档、十六档、十八档、二十档、二十二档、二十四档、三十档乃至四十档不等,女子手中的这把折扇却是只有九档,显得小巧玲珑,以淡紫色漏地纱为扇面,可以隔扇窥人,挂蝴蝶扇坠,又名“瞧郎扇”。
少女容颜极美,见到李玄都之后,以手中小巧折扇掩嘴而笑,姿态慵懒妩媚。
这样一个女子,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仕女,要让少年郎们寤寐求之而不可得,又像是山野之间的狐儿修炼成精,幻化成人形之后,踏足万丈红尘,游戏人间。
李玄都见到女子之后,脸上平静无波,但心底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因为这名女子正是当年他从静禅宗大和尚手中救下的那名女子,也就是牝女宗的玄圣姬,宫官。
少玄榜上十人,前四甲被誉为四小宗师,分别是:紫府剑仙、颜飞卿、苏云媗、玉清宁,另外六人之中,静禅宗占一位,江湖散人出身一位,邪道十宗又有四位。少玄榜点评后六人之中,两位女子堪称白玉双壁,在紫府剑仙和玉清宁相继坠境之后,故评正一宗颜飞卿为四小宗师之首,慈航宗苏云媗次之,牝女宗宫官递补四小宗师之位,忘情宗秦素递补四小宗师之位。
四人俱是以不足而立之年踏足归真境,此生有望天人,若有大机缘者,可得长生。
佛家言,浮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放不下、爱别离、怨憎会。
虽然他们两人在过去无甚仇怨,但李玄都实在不想在此时此地遇到眼前的女子,可以勉强算是怨憎会了。
原本坐在凳上的女子缓缓起身,合起手中的折扇,柔柔弱弱地施了个万福,开门见山道:“小女子见过恩公。”
既然宫官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此地,那么就意味着自己的身份被她识破,再去装傻充愣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李玄都稍稍侧开身形,不去受女子一礼,平静道:“不敢当宫姑娘如此一礼。”
自称最是记仇的宫官脸色如常,“小女子这次来见恩公,是专门为谢恩而来,当年若不是恩公出剑败退静禅宗的和尚,小女子怕是已经被带回静禅宗中,受那不见天日的十年幽禁之苦。只是恩公好生绝情,当日一走了之后,便再无音信,让小女子报恩无门,直到今日,方才再见到恩公。”
说到这里,女子脸上露出几分幽怨之色,足以让情窦初开的少年人见之心碎。
李玄都对此却是无动于衷,坦言道:“无所谓谢与不谢,若是当日知晓宫姑娘的身份,我是决计不会出剑相救的。”
宫官微微一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恩公不愿受我报答,那是恩公的事情,我愿不愿意报答恩公,是我的事情。我宫官最是恩怨分明,记仇也记恩,旁人骂我一句,言语折辱我一番,我便要让他身死道消,让他家败人亡。恩公出手救我一次,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都可以向我提出一个要求,只要宫官力所能及,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玄都稍稍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不是因为宫官所说的那个要求,而是宫官在话语中并未透漏出太多的敌意。
不过李玄都还没有完全放心,毕竟牝女宗的女子,多是城府深沉、心思多变之辈,春日和风细雨与冬日凛冽大雪,往往就在一念之间,让人防不胜防。Χiυmъ.cοΜ
宫官笑问道:“不知恩公现在如何称呼?若是一直称呼‘紫府剑仙’或是‘恩公’,实在是太过生分。”
李玄都说道:“叫我李玄都就好。”
“玄都。”宫官展开手中的折扇,掩嘴轻笑道:“此名甚好,不知恩公的表字是什么?名和字之间必有关联,要么是相辅相成,要么是含义相反,‘玄都紫府’是太上道祖的仙修之地,既然以‘玄都’为名,难不成表字是‘紫府剑仙’中的‘紫府’二字?”
李玄都无奈道:“宫姑娘当真是兰质蕙心,一猜即中。”
宫官再度合起手中折扇,轻轻拍打掌心,笑道:“那我以后就以‘紫府’称呼恩公了。”
男子及冠成人之后,不便直呼其名,故而另取一与本名涵义相关之别名,称之为字,以表其德,若是相敬称呼,或是亲近之人,则必称表德之字,故称表字。就如李玄都称呼胡良的表字天良,便是如此原因,只是胡良不耐这些繁文缛节,这才称呼李玄都为老李。
现在宫官以表字称呼李玄都,既有相敬之意,也有亲近之意。
不过李玄都打心底里不想接受这份亲近,不是他心怀偏见,而是历来与牝女宗弟子亲近之人,还无一能得而善终者。
看出李玄都的刻意疏离之意,宫官脸上顿时露出几分伤心之色,说道:“虽说小女子不是君子,但紫府未免也太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玄都摇了摇头,未置可否。
宫官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转而说道:“不瞒紫府,我这次千里迢迢赶到平安县,打算做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见你,至于这第二件事嘛,已经开始做了,不过还差些火候。”
李玄都不是傻子,顿时想明白了其中原委,问道:“龙家万成镖局的事情是你做的?”
“不是我做的。”宫官摇头道,“我怎么会去亲手杀人呢?你几时听过牝女宗玄圣姬亲手做这种事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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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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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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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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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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