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郡大街小巷奔走相告,不到片刻就全都传开了。
虽然大雪纷飞,傍晚寒重,但架不住街坊百姓们的热情,纷纷从家中涌到街市两步,夹道欢迎状元郎。
小孩儿们拍手欢跳,大人们够着脖子张望,人人喜笑颜开,人头攒动。
今天圣上钦点的状元郎,可是出自他们百里郡呢,与有荣焉下人人都觉得脸上沾光。
“从前就觉得谢家郎君非池中之物,果真没有看错啊!”
“那可不,以前俺们家栓子还在状元郎教学的私塾上过学呢,嘿嘿,以后俺儿子铁定也能考上秀才。”
“我们家可在谢家老宅隔壁,这可真真是沾了光哟!老眼不识泰山,还不知道自己一直跟状元郎做邻居呐。”
大家围在街上,追着车队一边看热闹一边议论。
谢执将百里月抱上马背,与他同坐一起接受乡亲们的热情欢迎,触到她冰凉的手指,低声道,“手怎么这么凉。”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像冬日里趟过的温泉,静谧温暖,说完,他将小月手指捂进掌心,然后放进大麾中。
百里月靠在他肩头,感到自己的心终于稳稳落了地,从此有了归放的地方。
*
谢执没有先回自己家,而是先带着小月去百里郡府求见百里斋。
百里斋早在方才就已得到下人传回的消息,带着府中上下所有人的大宅外面迎接。
按照礼制,如今谢执高封状元郎,回乡省亲后不日便要回京走马上任大理寺司直一职,为正七品朝廷官员,比起百里斋这个九品县郡,足足高上两级。
地位转换,如今的百里斋已要向曾经他质疑过的少年郎垂首行礼了。
谢执快步上前,双手托起百里斋合拢的双手,诚挚道,“伯父,晚辈不负所望摘得榜首,回来了。”
百里斋感怀万分,看着他和月儿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眸光涌动,道,“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小月和谢执相视一笑。
*
两个月后。
谢家和百里家的婚事在郡上所有百姓的瞩目中隆重举行。
大家都说呀,百里斋的女儿命真好,能嫁给状元郎,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
百里斋听了冷哼,那是他们不知晓自己女儿为了痴恋谢执那小子受了多少苦。
好在如今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枉自己一大把年纪还做了回恶人。
老父亲虽然面上不说,但是心里还是很欣慰不舍的,只得把泪悄悄抹在别人看不见的背后。
捧在手心十八年的宝贝女儿,终于要出嫁了啊。
百里月在丫鬟婆子们的服侍下穿戴好了新娘嫁衣,起身转过头来,引起一片惊艳的吸气声。
她穿着繁花丝帛绣成的大红色嫁衣,宽大的对襟抹胸,翘檐流苏珍珠披肩,墨玉般的青丝,高高地挽成飞仙髻,几枚圆润饱满的玛瑙同心结环钗点缀发间,让乌云般的秀发,更显柔亮润泽。
略施粉黛,朱唇不点而红。
眉如翠羽,鼻若悬胆,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淡扫娥眉眼含唇。
美眸顾盼见华彩流溢,唇红间漾着温柔浅笑。
明艳倾城不可方物。
“哎哟我的亲娘喂!可真真儿是天仙而下凡来了。”迎亲喜婆啧啧惊叹道,“老婆子我干这行几十年在,再没见过比百里小姐……嘿,瞧我这嘴,该是谢少夫人,在没有比谢少夫人更美的新娘啦!”
大家低低轻笑,跟着一起打趣。
百里月脸颊陀红,被大家打趣得娇羞不已。
“快盖上红盖头,等吉时一到,新郎官就要来接新娘子啦!”喜婆高唤一声,将长鸳鸯喜帕盖到百里月头上,红影一暗,她眼前便什么也瞧不见了,只得攥紧双手紧张地等待着。
心怦怦直跳,一声快过一声。
在欢天喜地的唢呐笙乐声中,小月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在众人的簇拥中朝她走来。
一双修长均匀的手掌伸向她,温润沉稳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小月。”
奇异般地,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间,百里月狂跳的心温柔地降落下来,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心仿佛被放进了他温暖的手掌中。
从此,她的心,被他掌握。
证婚人念起致婚辞——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新人执着同心结立于堂中,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礼成后,亲朋客人笑闹一番,将新人送入洞房,各自去外间吃酒。
喜房里红烛映对双成影,喜被上撒满花生红枣。
谢执拿起秤杆,轻轻挑开百里月头上的红盖头。
百里月缓缓抬头,妆点精致脸蛋在红烛的映衬下娇艳欲滴,眉眼含笑,盈盈似光,看着面前俊逸的新郎官,喊了声,“夫君。”
谢执呼吸一窒,怔怔地看着她,“小月。”
“还叫我小月?”她微笑偏头,额前的珍珠流苏垂散下来。
“娘子。”他看着她,柔声道。
百里月笑了。
谢执放下秤杆,在床畔与她对坐相视,久久舍不得移开眸光。
“你老盯着我干什么,傻乎乎。”她嗔。
“我娘子好看,我看不够。”他低低笑。
她柔柔依偎进他怀里,听他诉说分开那两年的思念。
谢执抬起她面庞,温柔的眸子涌动着爱到极致的思念,低头看进她双眼最深处,“以后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他低头亲亲她,轻轻柔柔的碾磨,缠缠|绵绵的含啄,一点一点的耐心,循序渐进的感受,像是要补回失去两年的时光。
百里月双臂环住她,整个人和心都软成了一汪泉水,将自己全部交予他。
帷帐轻挡,红烛摇晃,月影横斜。
裘被帐影暖,窗外大雪纷飞,两道身影渐渐伏叠,情浓之时吟娥如乐。
*
成亲半月后,百里月随谢执一道上京赴任。
当初谢执在圣上面前直言自己已有婚约,且回乡后便会与未婚妻举办婚事,拒绝了三公主的青睐。
圣上不但未怒,反而愈发欣赏这位年轻状元郎的风骨,因其在金銮殿上以一篇精妙绝伦的法典策论夺得魁斗,是以当场敕封他为大理寺司直,任正七品,给他三月时间回乡探亲,三月后便要回京上任。
百里斋依依不舍送别了女儿和女婿。
又是将近大半月的赶路,抵达上京。
百里月从小到大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在路上被马车颠得昏昏欲睡,谢执就让她躺在自己腿上,自己执着一卷策论慢慢地看。
偶尔她不甚舒适地皱眉翻身,他便伸手在她眉心轻按,慢慢抚顺她被弄乱的发丝,直至她黛眉轻展重新入睡。
百里月醒来,见自己窝在谢执怀里,把他衣襟全弄得皱皱巴巴,拉着他笑闹一会儿,吃些东西,又怏怏地躺下。
如此又折磨了几日,终是看见了恢弘厚重的上京城门。
圣上亲赏了状元郎府邸,百里月随他一起搬进了新开的府宅中。
府里除了必要家具,还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待两人重新布置。
百里月不得不拿住当家女主人的气势,安置仆从,采买用度,七杂八杂的事情打理下来,又是半个月过去。
期间,她迎来送往,和谢执一切待人接物,处事周到,进退有度,礼仪大方。
且她姿容明艳娇媚,举手抬足气度不凡,完全不像是个从名不见经传乡郡来的‘农妇’。
外边那些等着看她这个乡下姑娘笑话的高门贵女谁都挑不出错处来。
也不知是谁谣传,说谢状元在乡下的未婚妻是个粗鄙不堪的农妇,所以大家都等着他带回了农妇妻子后,好奚落反嘲笑他一番,当初竟敢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三公主的亲事。
不知好歹。
这下,见到传说中的未婚妻真人,众人无话可说,百里月那模样身段,谈吐气质,与谢郎君站在一起,谁不得说一句天作之合。
进京后小半年,百里月诊出喜脉。
谢执欣喜若狂,愈发将她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重物不许她提,冷水不许她沾,尖锐物也不许她碰,洗发洗脚他都亲自帮她,穿衣穿袜也都亲力亲为,就差抱着她亲自喂她吃饭了。
百里月哭笑不得,捶他几拳,“不过就是怀孕,哪有那么严重啊,瞧你紧张成这样。”
谢执皱眉,摸着她日渐隆起的腹部,“孩子天天在肚子里踢你,得多疼啊,等他生下来,我要打他屁股。”
隔年开春三月,百里月诞下一女。
谢执狂喜,为女儿取命‘念月’。
翌年,朝中政务禀核,谢执被提为大理寺丞,是为正五品,后又陆续被提升为大理寺少卿。
女儿念月三岁时,百里月再怀一胎,隔年生下一子,谢执为他取名‘执月’。
彼时谢执已是身居高位,时任大理寺卿,掌平决狱讼,列位九卿,成为北慕国朝中最年轻的正二品九卿官员。
他的经历,被天下寒门学子奉为榜样,如今人们再提起谢执的大名,再不是当初那个寂寂无名的乡郡穷小子,如今的他,是天下百姓心中,正义法神的化身。
百里月陪着他,度过一年又一年的春夏秋冬,看一日又一日的日升日落,云卷花开。
一双儿女冰雪聪明,乖巧懂事,在一家四口幸福的日子中慢慢长大。
又是一年寒冬大雪。
百里月积寒病重,沉疴病榻。
她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雪,时不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谢执揪着心,寸步不离守着她。
已经四十岁开外的百里月仍旧姿容秀美,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谢执看着她,仍旧如同看着当初清脆娇俏唤他‘谢执哥哥’的那个少女。
“小月别怕,我在这里。”谢执握着她的手,多年的习惯,用自己手心的体温帮她焐热冰凉的手指。
“夫君,咳,我恐怕…再不能陪你了。”百里月语气虚弱,她知道自己已到弥留之际。
她眷念地拉着他的手,眼中满是柔情爱意,“这一生……嫁给你,是我最幸福的事……”
“不,你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已是人到中年的男人,挺拔伟岸的身骨像一棵苍竹,再没有什么事能令他落泪。ωωω.χΙυΜЬ.Cǒm
可面对自己深爱的妻子即将离去,他哭得惶然无错。
“谢执哥哥……,小月爱你。”百里月用最后一点力气抬手,抚上他满是泪水的脸庞,笑了笑,幸福地阖上了双眼。
谢执的心仿佛也随她去了,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像是抓住她,她就不会离开他一样。
慢慢地,他看到香消玉损的小月在他面前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只剩下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根发丝。
眼前的一切逐渐变成幻象,四周有远古的天道梵音想起,他周身华光大作,仿佛身处云端。
脑中有什么久远厚重的记忆蜂拥而至。
谢执抬起头,终于,他想起了自己是九天之上的司法神君。
低头,他深情眷恋地注视着掌心那根发丝。
那,是他的小月啊……
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小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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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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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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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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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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