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易铮将它带去了公司,换了一个花盆装,原来的没扔,瓷片收归拢好,封存在袋子里。
碎片当时散落满地,但是细数起来其实并不多,大大小小加起来十几块,秦易铮将它们放在车子后备箱,过几天找个时间粘回去。
和秋棠在一起五年,近两千个白天夜晚,但记忆中与她相处的场景好像就那么几个,公司,家里,偶尔去海岛转转,每当想起她,记忆便在这些地方来回打转。
家里有关她的东西很少,秦易铮闭着眼睛都能数得过来,但她给他留下很多很多的爱,他自花丛起身回顾,太阳照得他睁不开眼,空气里悬影浮尘,他每呼吸一点,就能感受多一点,就要后悔多一点。ωωω.χΙυΜЬ.Cǒm
茉莉花还蔫着,但经过驱虫灌溉已经好转很多。换了新的培土和花盆,它适应良好,皎白着端在办公桌上。
搞定完花已是深夜,医院早就下班,秦易铮绕了两条街,绢帕几乎兜不住血,马上要弄脏车垫之际,他终于找到一家诊所,进去作基础消毒包扎,打完破伤风出来,披星戴月去了公司。
休息室几乎成了半个家,他仔细淋浴过,一整天所有的难堪与疲惫通通溶解在泡沫中,流进下水道。
一晚睡眠潦草应付,第二天的工作仍旧繁重。秦易铮伏案半晌,秘书敲门进来,轻声问他中午想要什么点餐。
“小翠园最近新推秋冬养生汤煲,或者还是金河饭店的黑金鲍?”
秦易铮将一叠文件摆在案头,示意她转交给新助理,交代完工作,说:“今天不用点了。”
到了饭点,秦易铮换上一身低调西服从休息室出来,打开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从未使用过的员工饭卡,从楼梯走下餐厅。
易升公司管理先进制度井然,实则哪家人头济济的大企业私底下没点茶水闲话。
作为仅次于茶水间的第二八卦发源地,员工餐厅每当到了饭点,多半三人一组五人一群,讨论今天饭菜是否营养,打饭阿姨有无颠勺,高层又有什么劲爆猛料。
“你们感觉到没,秋助理走之后,公司风平浪静。”筷子夹起圆白菜,说话的人口音模糊,“不,是一潭死水,一点激情都没有。”
“感觉boss变成了无情的工作机器,一个笑容也没有。”
“怎么,你还见他笑过?”
“当然,很久之前在公司停车场见到他......和秋助理,啧,两个人在电梯里就**搂着亲上了,秦总笑得......”
“好了打住!吃饭你也开车,还敢提秋助理,不要命了!”
“凭什么打住,秦总又不来这里,继续说继续说我想听,然后呢然后呢?”
旁边邻桌的女生转头,低斥她们:“你们少说两句吧,拿人工资说人闲话,不觉得羞愧吗?”
八卦被中断,聊得正嗨的几个姐妹面显扫兴之色,斜瞥她胸前工牌一眼,阴阳怪气地回:“嚯,都当上项目经理了,难怪气势这么足,回头教训起姐妹来了。”
“秋助理当初没白照顾你啊,人都走了还这么记挂她,行了行了,人家前途大好钱捞不完,听不见你在这拍马屁。”
筷子一放,越听越义愤填膺:“秋棠攀上新高枝了说飞走就飞走,令秋小破公司,易升完全可以搞垮她啊,偏纵容这白眼狼兴风作浪。”
“她新剧请了叶蔓庭哎,叶蔓庭前段时间炮轰秦总是不是就她指使的?你说说难道秋棠是神婆?迷倒一个周经理,又蛊到一个大明星!”
“她给了叶蔓庭什么好处?诶周经理,当初秋助理给了你什么好处啊?”
几人小声笑作一团,邻桌被称作周经理的女生冷笑一声:“秋助理给我的好处,那可太多了,你们想也想不到,要也要不来。”
餐厅小小一角,场面骤然剑拔弩张起来。
脸皮撕破,赤目相对:“我就知道,同一批进公司的实习生里就你转正最快升得最高,果然是搭上了秋助理这条船,你终于承认了!”
“我就说每年人事调动那么奇怪,我资历够老了吧,却还是个普通职员,真就离谱。”
周经理冷笑:“怎么,急了?着急有用还要勤奋工作干什么,你们私下诋毁但凡有一点用,人家秋助理也不会一天比一天风光一天比一天过得好。有这扯头花的功夫不如多放点心思在工作上,算了,你们当废物当得这么开心,我还费这功夫说教什么。”
“哦你是得了便宜卖起乖来了?少把自己当根葱,当初那次要是我给秋助理送了文件,现在的经理位置就是我的了!”
“那可未必。”低沉嗓音忽然从背后响起,秦易铮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员工餐厅。
他悄然隐于餐厅一角,打饭不多,但吃得很干净,用完餐后筷子和调羹整齐摆好,正端着盘子准备交给前台回收台。
方才大放厥词的几人脸色骤白:“秦,秦总......”
秦易铮的脸色并不比她们好看到哪里去,阴沉如霾,方才角落里小小的议论眼看着要引发一场杀身之祸,她们可怜的职位岌岌可危。
看见秦易铮,周经理也有些惊讶,boss从未来过员工餐厅,这里也不像他会来的地方。
但她很快压下情绪,礼貌点头,与他打招呼问好。
秦易铮回以微笑,笑意在转头面对这一桌人时转眼消失。
“周经理前年九月协助秋助理完成了部门交接项目,表现出色,秋助理因此给她升到主管位置,后来她凭借自己的成绩当上项目经理。
所有人事调动都有绩效考核作为根据,你们可以看看自己排在倒数第几。”
“秦总,我......”
“易升看能力看成绩,不看资历。觉得人事调动不合理,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来找我。”
那人讪笑:“没问题,我没有问题。”
秦易铮抽出一张纸,捏在手里,“如果觉得令秋不配拥有现在的成绩,你们也可以像秋棠一样自己创业,辞呈我立刻批。”
天子一怒百将成枯,而她们哪算得上将,几个人缩颈耸肩,腿肚子都在打哆嗦,舌头转在嘴里,一个字也转不出口。
秦易铮迈步向前,高大身影修长挺拔,除却眼底略微憔悴的淡青,整体气势俨然如光。
大佛进了小庙,什么时候的事?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没有疾风暴雨的怒斥,更没有和颜悦色的照面。
他在前台放下餐盘,眼眸冰冷,一言不发地走了。
余下满厅员工,或闲适吃瓜,或两眼惴惴,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回到办公室,秦易铮扶着办公椅慢慢坐下,有很多话在耳边回响,很多事情在脑中闪过。
攀高枝,白眼狼,她不配......
原来他们是这样看秋棠的吗?
在那些人眼里,秋棠是上不了台面的,依附于男人的,大权独揽的恶女,她的形象几乎完全是负面。
可事实上她分明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他最爱的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不是变成这样,而是原本就是如此。秦易铮坐在这个位置,旁人皆须仰视,所以他看到的是鲜花,听到的是诗诵。
他看不到衰败虫蛀的花朵,更听不到那些人低下头后的窃窃私语,和彼此交换的会心眼神。
因为昨天一场糗事,秦易铮骤然发觉,原来摘去易升总裁身份的他,走在大街上其实与旁人无异,运气也与一般人无二,甚至还要差些,会被不长眼的路人撞,花盆碎了还要被众人围观。
像个杂耍猴一样。打破伤风的时候,秦易铮内心这样自嘲。
被人那样笑话,很狼狈,很屈辱,却无从替自己发声解释,因为那些人不会明白他为何要在雨天为了一盆花横冲直撞不管不顾。
他们同样不会理解秋棠的付出。
冰山一角就已经如此恶毒,余下的全部,秋棠曾经承受过的,经历过的,秦易铮光是想一想就几乎陷入窒息。
他重重的地喘了口气。
他自以为对秋棠很好,却从未站在秋棠的立场替她考虑,她所经历的那些流言,每天都在发生,她每天被这些恶意中伤一遍,每天都若无其事地微笑。
但秋棠绝非刀枪不入,她会笑当然就会流泪,有开心当然就会有难过。她完美无瑕的身体里藏着那样深的伤口,缓慢凌迟痛到无法发声,而他又从未意识到的伤口。
她曾经说过的,她问他朋友的事,问他广告代言人的事,用很委婉礼貌的语气,希望得到他正面回应。
但是他没有。
说得多了便无趣,不知何时,秋棠学会了沉默,对一切隐忍。忍到极致了,她便离开,毫无征兆,头也不回。
再次见她,已是兵戎操戈。
秦易铮费力地撑开眼睛,午后灿烂的光晕大方倾泻进来,将他眼球照的胀痛酸涩,几乎要刺出眼泪。
-
天气很好。今天没有开机仪式那天酷热,清风送爽,秋棠眯眼晒了会儿太阳,落得满身惬意。
刚拍完第二个分镜,男女主尚在磨合期,但戏感都还不错。秦晟表演自然流畅,没出什么漏子,这倒给了秋棠一点小惊喜。
“秦晟的角色人设选得巧,前期只需本色出演就行。”导演有肯定也有担忧,“不过剧情后期情感重场面大,他目前还是有欠缺。”
秋棠仔细看完一组镜头,说:“慢慢磨。”
结束上午的拍摄,秋棠从片场走出来,画廊檐壁,廊桥外映着一潭清湖,天光正盛,偶有飞鸟俯冲下来,轻啄水面,撩起一点涟漪,抖抖翅膀,又消失在飞角连天的屋顶。
片场选址古城宫殿,虽是后人仿建,但整体风格到细节雕琢都相当还原到位,漆红柱碧,雕的是凤凰,画的是牡丹,汉唐楼宇蓬勃大气。地砖古朴,高跟鞋踩在古色古香的宫殿,有种时代回溯的冲击感。
《和亲公主》在深城开机,她作为制片得随时跟进,少不了公司片场两头跑。但目前片场尚在深城本地,所以这段时间还能轻松应付。
迎面走过来几个小杂务,手里端着饭盒,蔬绿荤彩,远远飘着香。
他们看见秋棠,齐齐站住,同她打招呼。
秋棠微笑说:“今天伙食这么好?”
“是啊,秦总来探班了,外面开进来好大一辆餐车!”小杂务兴奋比划着。
秋棠一愣:“......秦总?”
“对啊,易升的秦总,他来给他弟弟探班了。”
“给我探班?”
秦晟刚吃进去的牛排差点呛进肺里,看傻子一样看他的助理,“你有没有搞错,荒郊野岭的他会来找我?”
助理指了指他手里的饭盒:“可是你手里拿着的就是秦总餐车上拿下来的啊,剧组自己订的盒饭哪有这么高级,你看还有饭后甜点。”
“他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二十分钟了吧。”
助理想了想,“哦对,秦总还说了,他弟弟拍戏不容易,他这个做哥哥的有责任给你改善伙食,更应该常来看看。”
秦晟抽了抽嘴角:“二十分钟了,他来看我了吗?”
助理:“......”啧。
他这便宜老哥可真是一套又一套,堂而皇之拿他出来当幌子。
探他的班?秦晟冷笑,早就探到秋棠那里去了吧!
刚才还闻着喷香的午餐瞬间索然无味,秦晟满脑子警报拉响,放下盒饭转身就往外跑。
助理大惊:“少爷你去哪?”
秦晟长袖一甩:“蹭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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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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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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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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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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